林紅梅的書房,距離林杝閨房挺近,是另開的一間獨立小院。
因著也坐落在偏僻之地,小巧別致中卻透著冷清,此地林紅梅只派了一個老僕人洪伯照料,平時除了有人來拜或者丞相喊三個兒子去談話,都是林紅梅一個人呆在這里。這些年,隨著年紀的增長,林紅梅埋在這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經常夜宿書房,冷落三位夫人。府上女眷亦自覺,極少涉足此地附近,其中具體還有個故事。
那時候三夫人蝶香雲剛過門。
她原是京城翠靈閣一個半紅的姑娘,最擅長唱江南的小曲兒。不知林丞相是不是中意她夜鶯般的嗓子,竟是娶回來作了妾室。歷來風塵女子無地位,有錢有權的男人求個一響貪歡,最好的也不過是買間別院,金屋藏嬌,甚少給她們名分。一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二來,她們身上髒,低賤。
這段往事也引起了十六年前京城乃至全瑞昭一場不小的風波。
有人說林丞相敢愛敢恨真漢子,也有人說林丞相位高卻不知輕重,自貶身份。那些關于丞相與艷ji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本子,各種版本至今演繹。不過鬧的最厲害的,其實是青樓的姑娘們,羨慕著蝶香雲的好運。很長一段時間,她們總拿恩客與丞相比,問那些恩客,「堂堂瑞昭丞相也能拋卻身份,娶一個紅塵女子為妻,郎君,你如何看?」
可惜,這麼多年以來,再沒出過第二個蝶香雲。
當事人未出面澄清過什麼,蝶香雲過門之後,林丞相也不約束,她本性從來沒變,十分能鬧騰。
那時,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就是林杝和林櫻的生母)都不是喜熱鬧的人,又對這個三夫人的出身心有芥蒂,見面總是冷冷淡淡。蝶香雲如何不知,只是從眾星捧月燈紅酒綠的生活,一下子跌落進深閨厚院與世隔絕,難免無趣寂寞,某日看夜色正好,就去找自家夫君**交頸。
模到書房時,林紅梅並未在處理公務,而是對著一副畫出神。三夫人有意想嚇唬他,矮身沒走門,繞道小院側面留著條縫的窗邊。窗戶就開在丞相書桌旁邊,她剛一拉開窗,喊了一聲「夫君」,林丞相竟是被嚇到,激動地彈起身,立即將畫掩藏,又轉過去甩手一巴掌將蝶香雲的腦袋推出了窗口。
後者直接摔進小院的草叢里,驚訝得忘記言語。
窗里窗外兩人皆是狼狽不堪。
自此以後有半年的時間,林丞相都沒有踏進三夫人的房間一步。還對府內下了規矩,沒有他請,任何人不得踏入書房範圍。違者,家法處置。三夫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對書房那種死氣沉沉的地方,也沒了興趣。不過就是無意中看見林紅梅手上的畫,滿月復疑問。那畫中女子看著眼熟,她的畫功在老鴇教下,能畫出個大概,抱著去問府上幾個進府最久的大丫頭們那人是誰。
丫頭倒是笑了,「三夫人怎麼眼拙了,這不就是我們大夫人嗎?」。
蝶香雲微愕,卻是搖頭,只呢喃,「不像,不像。」
林杝那時不過是個牙牙學語的嬰兒,自然不記得有這回事。而書房不得擅入的命令,後來也漸漸淡下去,只變作了林府不成文的規矩。
零零總總,後來是柳綿從那些林府已嫁做人婦的老丫鬟們飯後打牙祭時,無意听來,轉述給林杝的。其中的細節雖不可考,不過大致的故事應是沒有變味。她本來去最後面的小池塘處散步時會路過林紅梅的書房,自從得知那段故事,便繞了道,就算離她的閨房不遠,也從來不去打擾林紅梅的世界。
算來,這是她第一次正式踏入林紅梅的書房。
雷雨已停,夕陽之下,倦鳥歸巢。金輝灑在被急雨打落的桃花瓣上,幾分淒涼落寞。洪伯正在院子里清掃那些花瓣,將它們堆積起來,重新傾倒進樹下的泥中。佝僂的背影,也被殘陽拖得老長。
「洪伯。」林杝喊了一聲。
洪伯聞聲,轉身對她和藹一笑,「小姐您來啦。」無比暖心。
扶著她的柳綿,也恭敬喊了聲,「洪伯好!」
洪伯眼角的皺紋笑曲折了,點點頭,十分喜歡這個丫頭。
林杝忽然想到管理庫房的林老頭,總是凶神惡煞的模樣,不禁嘆了句︰同樣是父親身邊的老僕人,如何兩人相差如此大?
洪伯將掃帚靠在桃樹上,迎過去欲帶林杝往里去。
「老爺和瑞木小將軍正等您呢。」話雖這麼說,但他看林杝身子孱弱,步子邁得極緩。
「洪伯,這桃花開得真好。」林杝走進小院,轉頭看向側面的桃樹。林府多種綠色植物,會開花的極少。這株桃樹從前沒見過,也不知是幾時遷過來的。
洪伯順著林杝的目光一同看向桃樹,解釋道︰「老爺去年說,許多年沒看過桃花開放,濮生冬天的時候就去郊外挖了一株來載在院子里,沒想到今年春天就開花了。」
林杝一愣,濮生?這個名字初听有些耳熟。轉念一想,「誒呀」一聲,右手拍在自己腦門上。「柳綿,我怎麼將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青杏說我當日落水,正是這濮生救得我。我卻至今還沒有謝他的救命之恩!」十分懊惱。
柳綿嘟囔了一句,已經幫她家小姐開月兌好,「小姐你自己總這麼病怏怏,怎麼見人?!」
洪伯樂呵呵瞪了柳綿一眼,這小丫頭的性子還是如此活潑,跟著林四小姐,倒是極好。
不料這時,小院其中一間屋子的窗突然打開,林丞相和瑞木俊皆是臉色陰沉,目光炯炯看向林杝這方。
林紅梅肅然問︰「杝兒你如何會落水?」
「爹……」林杝無措,她今日來本不是為了這事。突然問及,正思忖如何將那事說得婉轉些,那頭柳綿已搶了話頭,滿臉義憤填膺地回答︰
「啟稟老爺,數日前,就是您去郴州送賑災物質期間,我們家小姐一個人在後頭的小池塘邊散步,卻不知被哪個心狠手辣的給推進了池塘里。那時候多天寒地凍啊,我們小姐哪里爬的起來,若不是濮生恰好經過,救起小姐,老爺您這剛回來,也該給小姐一起收尸了!」
剎那,整個小院落中的氣氛,將至冰點。
林杝偷偷打了柳綿一記,後悔怎麼將她順手帶來了?!這小妮子一直不管束她,愈來愈口無遮攔,竟是連林仲之也扯了進去。她雖與林紅梅交流不多,可將心比心,剛失去一個兒子便听聞自己一個女兒也因宅斗險些丟了性命,如何會不痛心?!
「爹,你別听柳綿胡說,孩兒沒事,就是喝了幾口水罷了。」強忍著不提林仲之。
窗口的中年男子皺眉,仍是不語,但卻不再盯著林杝猛瞧。他別開視線看向院中的桃花樹,那背手而立的身影中,透露出一股滄桑凌然的氣息。
瑞木俊再也忍不住,轉身從書房中疾步而出,至林杝面前,雙手落在她肩上,關切道︰「杝兒,你怎麼不告訴我?!」燕雀就在金籠子里,只要她一封信,就算失禮將她接出林府遭人口舌,也好過她身子活活受罪。
安分半天的李束樘,突生一種惡作劇的沖動,發力將左肩向後撤,想讓瑞木俊受挫。沒想到右肩順著他的力氣,一同撤開,林杝整個人向後仰,瑞木俊的那雙手落了空。還好柳綿扶著,不然肯定跌坐到地上去。
瑞木俊片刻的詫異,果然有些受挫。不過小將軍不是那麼脆弱的人,轉念就想起這會兒林丞相還在屋內,被他看到兩人的動作,確實不太好。于是抱歉朝林杝笑笑,竟是臉紅了。
七王爺心里一陣好罵,瑞木將軍家的公子,將來鎮守邊關的人物,還真給他家老爺子長臉。因為個女人,還能臉紅?!
窗口,沉默半響的林紅梅,終是對著桃樹嘆了口氣,沉色道︰「杝兒,來屋里。柳綿,去把濮生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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