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歡坐位子上朝緊閉的辦公室看了眼,眸中閃過抹痛苦不明的色彩。
放在屜子里的手機發出一聲短促的鈴聲,像一聲歡快的鳥鳴,和她此時的心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耽擱你半個小時,下來一聚。」
署名,白薇。
彭歡死死的咬著唇,臉色煞白,「砰」的一聲脆響,手機摔在了地上。
「哎呀,歡姐,你怎麼啦?手機沒摔壞吧?」坐旁邊的同事聞聲驚呼,卻見她面色煞白,臉上還布著汗珠,立馬擔心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謝……謝……不、不用……」堅難的向同事遞出一個笑容,可是她卻連扯開唇角的力氣都沒有,她想,就算她笑了,怕是也很難看。
同事見她這樣強撐著,竟然好心的自告奮勇跑到辦公室向江垣請假去了。
彭歡連阻止的力氣都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熱心的離桌而去。
辦公室里的江垣一听說彭歡身體不舒服要請假,心中驀然一驚,眼神隨即黯下,想了想,他決定先不要打草驚蛇的好。
于是揮了揮手,「嗯,讓她去吧。」
同事于是笑眯眯地跑過來,「歡姐,快,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現在又覺得好多了。」彭歡正顫顫的從地上拾起手機,唇色白得可怕。
「可是你臉色太差了,是不是前些日子太累了?」同事一句無心之語卻讓彭歡如驚弓之鳥,身體止不住一顫,欲說又無言,只得再次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敷衍熱心的同事。
「歡姐,不要這樣硬撐著了,你快回家休息吧,反正假都請了。」這不但是個熱心的同事,還是個很擰巴的同事,就非得讓人按她的意思去做。
彭歡看看周圍,已經有很多人開始關心她了,你一句我一句,彭歡飛快的埋下頭,怕自己流下淚來。
同事們的好意她無法拒絕,上班,她也再無心思,唉,罷了,該來的躲不了。
彭歡斂了斂眸,心思恍惚的收著桌上的東西,見有同事要幫忙,淺笑著擺了擺手,大約整了幾分鐘,她才起身向同事們道別,「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辛苦各位了……」
然後一個人木木呆呆的往外走,跟游魂似的,她不知道,身後一屋同事都擔心的看著她,活怕她下一秒就會倒下。
隨著大門的越來越近,彭歡的步子也越來越遲疑,最後更是停了半晌方才重新往前邁步。
都已經找上門了,她還有什麼好躲的……昏慘慘的露出笑,她現在哪能去休息,她要去赴一個不得不赴的約。
這次白薇沒選什麼高雅的咖啡廳,她直接站在公司的樓下,她想著,如果那個人不下來,她就等到她下來為止。
她以為自己會要等很久,沒想到還不到一刻中,她想見又不想見的身影就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看著那停在出口不再上前的人,白薇心像被利刃輕劃了下,不知誰先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也不知是誰先往前邁出那一步,兩人終于比肩而立。
對街梧桐葉葉相交,粗壯的枝干為逐漸炎熱的天氣撐起一把綠茵茵的大傘,像一道千年不變的風景。
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對面,街道還是那街道,梧桐還是那梧桐,人也還是那人,可是兩人腦中,心上,同時浮上的卻是一抹物事人非的感嘆。
以後,這樣並肩而立的機會怕是再沒有了吧……
白薇終是難掩心中的一絲悲憤,雖然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平靜的語氣中卻還是不難听出其中的質問和心痛。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給她一個可以說服她的理由吧,哪怕是一個謊言。
「我也不知道。」彭歡低低掩著眸子,嘴唇哆嗦著,好像有千言萬語,可出口的卻只有一句「我也不知道」。
白薇氣恨難平,終于側身看著這個相伴了五年的同事兼好友,滿眼皆是痛心,「你知道嗎,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自己就是這件事的主謀……而不是成為一個被朋友陷害的可憐蟲!」
話落,兩行清淚滑下,然後眼眶里有更多的淚爭先恐後涌出,一點一點的,慢慢模糊她的視線。
有風似輕嘆著拂過梧桐葉,發出沙沙聲響,彭歡像一縷幽魂似的盯著遠處某一點,就那麼看著虛無的空點幽幽然的吐出一句話,「或許是因為嫉妒吧……」
說完她自己微微一哂,是的,她嫉妒,嫉妒她什麼都比自己好,人長得比她好,才華比她好,就連運氣也比她好……
她比她遲進公司一年,卻處處受到重視,而她,只能一直默默的做她身邊陪襯的綠葉。連那些喜歡她的男人,都一個比一個好,而她喜歡的,卻連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可是她真的是因為嫉妒才做出出賣友情背叛良知的事來麼?
彭歡自問,卻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既然連自己都給不了的答案,她又如何去回復身邊這個人呢?
現在,她連看身邊人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因為在這些所謂的嫉妒後面,她得到的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友情……
做綠葉又如何?她甘之如飴。
所以,現在要她指一個最討厭的人,她會毫不猶豫的指向自己。
但是,如果這件事情有重來的機會,她還是會選擇這樣做。
「歡歡,我不相信……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白薇親昵的喚著她,握著她的肩,想要把她搖醒。
她認識的彭歡絕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的人,所以,她不相信什麼因為嫉妒的這種爛到家的借口!
她一定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一定是這樣的!
白薇強迫自己,同時也是在為兩人的友情尋找最後一絲救贖。
「這就是真相,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就是事實……」彭歡緩緩輕笑出聲,那笑聲要多蒼涼就有多蒼涼,悲淒得讓白薇只想捂住耳朵。
她不要听!
一夕之間,她認識的那個開朗直率的彭歡哪去了?她不喜歡這個面色陰沉,不見一絲陽光的彭歡。
憑直覺,白薇還是覺得她沒有說真話,一定藏著什麼,于是繼續動之以情,「歡歡,我們是朋友,有什麼事你告訴我,不要一個人抗著,好嗎?」
說完,又忽然發現一件事,她不敢置信的打量眼前的人,「怎麼回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這樣看去,竟給人一種形銷骨立的錯覺。
「朋友?白薇,我這樣的人還配得上朋友這兩個字麼?別弄污了它們……」沒有回答她的話,彭歡搖著頭,話里帶著深深的厭棄,臉上又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看著這樣的她,白薇對自己的猜測更加的深信不疑了,她已經可以萬分肯定,彭歡一定有事瞞著自己。
但是,會是什麼事呢?白薇黯眸,一時無語話,兩人就這麼靜靜的立在路邊,各自思量。
陷入沉思。
最後,還是白彭打破了沉寂,「歡歡,我不管你是出于何種原因做出那樣的事,但是,請你為了錦繡,把真相告訴鉑凰吧,不然,你也對不起江垣啊……」
白薇終歸是心明如鏡的,好友的心思她又豈會一無所知。
彭歡的身體忽然抖得如風中的落葉,淚落如斷線的珠子,說出的話早已是泣不成聲,成了一種悲嚎。
「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錦秀,更對不起江垣……」
「別這樣,你快起來!快起來……」白薇上前拉起她,心中同樣百味復雜。
雖說不怪她,可是原諒卻是不可能的,可要是恨她,卻又狠不下心腸,兩人畢竟朋友一場,特別是看她哭得如此傷心難過,她的心也像刀割一樣!
既然如此痛苦,為什麼當初要做那樣的事?!
她真的不明白……難道非得到被內疚與悔恨的巨石壓得快要窒息的時候才懂得悔恨嗎?
到底是什麼樣的隱情,讓她如此不顧一切,傷人傷已。
「我想,這樣事還是得告訴江垣……」白薇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蹲在地上哭得瑟瑟發抖的人,終于還是狠下心來。
私人恩怨她可以不究,但錦繡的名譽不能不顧。
對不起,彭歡。
「不要!薇薇,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去……」就在白薇轉身要進大樓時,彭歡卻忽然從後面跑來,死死的一把抱住她,哭泣著哀求。
「求求你,不要去……不要去……」
「你怕江垣知道了真相會對你……」白薇艱難地轉身,扶著已經哭成淚人的她,有些猶豫。
誰知彭歡卻痛苦的搖著頭,狠狠的把頭別向一旁,「不是……你不要問了……」
「不是?那是什麼?你要我不要問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歡歡,我也是受害者啊!我能不問嗎?不,這回你一定得說清楚,不然,我只能很遺憾的告訴你……我不同意。」白薇也很激動,氣她的什麼都不說,無奈之下,她只好以此來逼她。
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她為什麼要一個人苦撐著?
這麼累,值得麼?
「是不是桐城有人威脅你?」不能怪她想得太多,不然,她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讓她像飛蛾撲火一樣,明知道是自取滅亡還要義無反顧。
「為什麼你要逼我?!為什麼?!我只是想要救我媽!你知道不知道,我媽快死了!快死了!嗚嗚……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的……」
「怎、怎麼會這樣……」
彭歡的話有如五雷轟頂,擊得白薇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
她想過各種可能,卻唯獨沒有猜中會是這樣……
「你媽媽怎麼啦?!」她從來沒听說過她媽媽身體不好啊,她見到的彭歡整天都是開開心心的,一幅傻大姐的樣子。
「心髒病,先天性心髒病,六年前發病,我們賣了H市里唯一的一幢房子,給她裝了心髒起搏器……我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但是這都沒什麼,真的,我覺得很幸福!只要媽媽能活下來,就是沿街乞討我也願意……可是,就在一個月前,她的心髒出現了排斥,醫生說,如果不馬上換心,隨時就會命喪黃泉……現在正好有一顆適合我媽媽的心髒!只要,只要我能得那筆錢,我媽就有救了!所以,薇薇,我求求你,不要告訴江垣,不要再和桐城競爭了,好不好?來世我做牛做馬報答你們……嗚嗚……」
彭歡低低泣訴著,抱著白薇的手絲毫不敢松開,就怕自己一松開,她就會跑了。
「薇薇,我沒有錢……那是一筆天文數字,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才會……才會……」她說不出「陷害」二字。
沉默了幾秒,她抬起頭,淒淒的看著她,又是那種比哭還難看的笑,「對不起,薇薇……」
白薇已經僵如化石,原來這就是真相,比她想象的要殘酷一千一萬倍……
「那個人說只要我能取得錦繡的策劃方案,他們就願意負擔我媽媽所有的醫療費用……所以,我求求你,不要揭穿他們好不好?」見白薇沒有反應,彭歡十分害怕,又開始流著淚哭求。
「什麼時候手術?」好半晌,她終于回過神來,征征的看著她,輕問。
其實她腦中現在是一片空白,比不知道真相時還要亂。
「後天,早上九點。」
「他們把錢給你了嗎?」
彭歡聞言痛苦的搖了搖頭。
白薇驀地握緊拳頭,心中百感復雜,有痛有憐還有恨。是的,此時此刻,她非常非常的痛恨桐城,恨他們這種卑鄙的做法,這和趁人之危有什麼兩樣?!
誠然,他們是給了彭歡的媽媽一個活下去的希望,但是,卻也讓彭歡付出了痛不欲生的代價。
在她承受著害怕失去親人的恐懼的同時,還要承受著背叛友情的內疚……
難怪,她會這樣急劇的消瘦下去,一時,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她使力的吸著鼻子,阻止那一**再次涌出的淚水,強打起笑臉道,「歡歡,你先回去休息,真的,你要好好休息了,不然你媽媽手術那天你怎麼撐得下去?」
「別的事你不要去想,我都會處理好的,相信我!」用力的抱了抱好友,白薇強忍著心酸,拍拍她,「我先上去,我有事要和江垣談,但請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還有你的家人。」
這是她給的保證,做為朋友,她不會讓她一個人抗著的,她要幫她!
送走彭歡,白薇來到公司。
頂著同事們一道道的注目禮,她大方坦蕩的向他們點了點頭,然後徑直走向江垣的辦公室。
「江垣,有件事我——」
「別說了,我都知道了。」江垣揚揚手,阻止道,然後又見她雙眼紅腫,心道肯定是哭過了。白薇疑惑揚眉,「你知道?知道什麼?」
難道是藍琳?除了她便再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了……
「薇姐,我很難過,我想彭歡也是有苦衷的吧。」江垣試著勸解,因為,不論是誰,遭到朋友的背叛,都會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我沒事,這件事我已經和彭歡談過了,事出有因,我不怪她。不過,江垣,這次我是來正式向你提出辭職的。」
為什麼?既然你和彭歡都已經談了,那事情的真相也水落石出了,你就應該留下來,要走也是……「江垣未說完的話被白薇眼中陡然浮起的黯然征住。」江垣,這正是我想求你的一件事,我辭職後你不要把真相告訴大家,就讓大家一直這麼誤會下去吧……你也不要告訴彭歡,說你知道了這件事。「白薇艱難的開口,迎上江垣不解的眼神。」薇姐,我知道你重情義,但是也要有個度啊!就算彭歡她有天大的理由,可是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你何須再為她背這個黑鍋呢!「江垣激動不已,恨不能掰開她腦瓜子看看。
而且他還想說的是,當初彭歡在出賣她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嗎?就沒有想過自己的朋友會受到傷害嗎?」江垣,彭歡她真的是有苦衷的……她是為了她的媽媽,不然,她不會這麼做的!「看著憤怒的江垣,白薇忍不住道出真相,她不想讓彭歡被自己喜歡的人誤以為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那樣讓她情何以堪?」你說什麼?!為了她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江垣頭疼不已,撐著桌子,一手用力扯開緊系在脖子上的領帶。
他得透透氣了,再不透透氣就要被這一連串的事弄得窒息了!
白薇于是把彭歡的現狀簡單的說了一遍,半晌後,江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已經很是喑啞。」薇姐……我們要怎麼才能幫她……「」沒事,江垣,我會想辦法的,我想只要有調查員的資料,不管我和彭歡誰是內鬼都可以證明是桐城剽竊了我們的資料吧!「」理論上是這樣,但如果非得要人證不可呢?「江垣沉吟,然後故做輕松道,」其實就算不證明也沒什麼,反正我爸媽也沒想過要讓錦繡在我手里發揚光大,他們說,能混口飯吃就行了!「」不,錦繡絕不能輸給桐城!江垣,無論如何,一定要揭穿桐城,就算你我願意,你也要想想其它的同事,他們是否願意背著這不白之冤呢?「
一提到桐城,白薇就咬牙切齒,他們就是以為有彭歡媽媽的事就有侍無恐,她不會讓他們如願的。」如果非得要有人證,我去,我替彭歡去……「」薇姐……你……「江垣震住,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終于緩緩點頭,」好……「
不過他不會讓她出面的,他江垣也有要保護的人。」江垣,謝謝你,那我走了。「欠身,道謝,這一走,她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到錦繡了。
出了公司後白薇急匆匆的趕到銀行,把自己所有的賬戶都核算了一下,卻發現離彭歡她媽媽的手術費用還差上一大截的一大截。
怎麼辦?!
拿起手機,可是找誰呢?陳蒼術?不行!
商陸?白薇猶豫了一下。
這時蘇蘭澤的名字突然鑽進腦海,她記起來了,在她離開蘇宅的那天,蘇蘭澤的媽媽曾交給女兒一張卡,說那是作為爺爺的蘇伯銘送給孫女兒的見面禮。
白薇當時不知,是後來回家了她媽私下里告訴她的。
那時候再退回去也晚了,不過她想,她不用就行了,所以那張卡一直放在家里當擺設。
沉吟了半響,白薇招來的士,又急急的趕往家中。
一陣翻箱倒櫃後,她終于在女兒的小餅干盒里找到了被自己遺忘的那張卡。
現在救人要緊,以後她會一分一分的填回去的!
一翻折騰,當咨詢到卡中的具體數字後,白薇露出了這幾天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愉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