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白爸爸一邊幫白媽媽擇菜一邊不時探頭,心情看著挺不錯。白媽媽卻揮著鍋鏟白了他一眼,低低念叨他,「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哎,火氣別這麼大,既然都留人家吃飯了,就開開心心的吃頓飯嘛。」白爸爸嘆氣,起身把擇好的菜拿到水池邊清洗。
「你懂什麼!你以為我想留?就拿上次薇薇失蹤的事來說,我就再不想和他們來往了!可是人家都到屋里了,又是晚飯時間,我難道還把人攆出去不成?再說了,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那時候你又不是沒看到,蘇家人待我們也算和和氣氣,我這里便是有氣也撒不出去呀!」
白媽媽碎碎念道,正洗菜的白爸爸聞言樂呵呵直笑,搖了搖頭,戲謔道,「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還不是挺疼這孩子的。發現了沒,小澤這孩子比咱們走的時候見到的要瘦很多了?」
「不知道!關我什麼事,人家有父母,自會有人心疼他。」白媽媽炒菜的動作頓了下,眼中閃過抹懊惱,白爸爸見狀偷笑,似感嘆,「唉,那時候,你可是喜歡他喜歡得緊啊!就應了那句什麼話來著……」
白爸爸的話還沒落,媽媽忽地惱羞成怒,跺了下腳,重重一咳,舉著手中的鍋鏟做出惡婦模樣。
「哎哎,我又沒說錯,你本來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嘛!」白爸爸忙把*的兩手舉著,做投降狀。
「你還說!」白媽媽氣惱,「當初我說什麼來著?這兩人長不了,你不信,還說什麼孩子的事讓孩子們自己處理!這下好了,弄得這樣不尷不尬的!」
這兩人突然在廚房里互相埋怨起當年來,白爸爸雖不是為自己辯解兩句,卻並不見生怒,一直面帶微笑。白媽媽也只是發發怨氣,後面說著說著卻也低低一嘆,「這兩人就是冤家……」
「這是最後一道菜了吧?那我去擺桌子了。」白爸爸听後也低嘆了聲,然後拿著碗筷搖頭晃腦的出了廚房。
「薇薇,看什麼呢?」在餐廳里忙活了一陣,白爸爸走到客廳,卻見女兒盯著電視出神,又听陽台上笑聲時斷時續,于是故意在電視前面一站,沖女兒笑問。
「……呃,爸,你擋著我了……」被白爸爸問得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她剛才在干什麼?
好像是在發呆,面上驀地一紅,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白薇低咳,極力掩飾自己的窘樣,把身子偏到最左邊做出想看電視的樣子。
「好了,要吃飯了,先別看電視了,快叫他們進來吃飯吧。」白爸爸朝陽台看了眼,心知肚明,吩咐了聲後便又轉身走到廚房幫著白媽媽端菜去了。
「哦……」白薇嘟了下嘴,像是很舍不得電視里的節目似的,不情不願的往陽台而去。一直就听陽台上傳來笑聲,也不知道那父女倆在玩什麼明堂,倒是親熱得不得了。
她著實有些吃醋,她這個女兒,每次都是見了蘇蘭澤就忘了娘。
「吃飯了。」懶洋洋的靠在門邊,雙手抱胸,扔了個白眼給那背著她玩得正樂呼的兩人。可是等了幾秒,也不見那兩人回頭看她一眼,連個聲兒都沒應,氣得她瞪眼。
只見那一大一小仍蹲在地上,兩顆頭顱依在一起,身邊是幾盆綠葉雜著淺淺白花的茉莉。
白薇突然想把這個畫面拍下來,只可惜,她手上沒有相機。
不過這兩人也太忘形了吧,還是故意漠視她?
于是她吊足一口氣,扯開嗓子大喊,「吃飯了!」
「媽媽!你快來,看我養的蚯蚓在睡覺。」這下終于有反應了,只見她女兒豎了根胖胖的手指在唇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又神神秘秘的向她招手。
白薇剛想湊近了去看,一听是蚯蚓立馬嚇得驚呼一聲,退後好大一步,低吼,「安安,你又養蚯蚓了!快扔掉!」
上次的被她偷偷扔掉了,沒想到……她真是欲哭無淚。
「可是,媽媽,它們好漂亮啊!」
安安不解她媽媽為什麼會害怕那亮晶晶的肉呼呼的蚯蚓,于是挑起一條向她媽媽獻寶。
「安安——」
蘇蘭澤一聲大喊,想要阻止,可是已經遲了,回頭就見自己的前妻被女兒嚇得尖叫連連,連蹦帶跳的往屋里跑,連鞋掉了都不敢回頭穿上!
「爸爸,媽媽怎麼啦?」安安嘟著嘴,看看她的蚯蚓寶寶又看看像身後像有鬼在追一樣的媽媽,很是委屈。
她的蚯蚓寶寶這麼可愛,為什麼媽媽不喜歡?
蘇蘭澤憋笑憋得很痛苦,湊過去親了親女兒的臉蛋兒,循循善誘道,「安安怕不怕爺爺養的鸚鵡鳥兒呀?」
「怕……」一听到鸚鵡安安就縮了縮小肩膀,蘇蘭澤于是繼續道,「可是爸爸覺得鸚鵡很漂亮,它有鮮艷的羽毛,而且它們很聰明,還能學安安說話。」
「可是它的嘴尖尖的……」
原來那次在蘇宅,蘇柏銘拿鸚鵡逗孫女兒玩,沒留神讓她被鸚鵡啄了下,嚇得哇哇大哭後,便再不敢逗鸚鵡了。
「所以,媽媽也怕安安養的蚯蚓啊,就像安安怕爺爺養的鸚鵡鳥兒一樣。」看著女兒似懂非懂的小臉,蘇蘭澤輕笑出聲,揉了揉她扎成小辮的頭發,「來,開飯,咱們洗手吃飯去。」
正在客廳里對白爸爸抗議著女兒的「異于常人的愛好」的白薇一側眸,就見一大一小笑眯眯的牽手進來,于是沒好氣的白了他們父女倆一眼,然後狠狠的調開目光,來個干脆的眼不見為淨。
「安安,你的小蚯蚓長大了麼?」白爸爸逗著從身邊走過的外孫女,白薇一听蚯蚓二字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她搓著手臂,嗔道,「爸!」
「外公,媽媽怕蚯蚓。」安安勾著小手偷偷在她外公耳邊道,然後又搖著蘇蘭澤的手,「爸爸,我帶你去洗手,外婆教我的,要先用……」
安安把她爸爸往浴室拖去,一邊走還一邊把她外婆哄小孩的話拿出來,惹白爸爸一陣大笑,白薇也忍俊不禁,連端著菜出來的白媽媽也是哭笑不得。
此時太陽已經悄悄落下,尚留給千家萬戶一道瑰麗的背影,而白家已是飯菜飄香,一家人正圍桌而坐,準備開始晚餐。
白家的餐廳不大,就一張白色的西餐桌,六把白綠相間的長背椅分列四方,桌子上方吊著一盞倒扣的形似白玉蘭的燈,燈光是桔色,不刺眼,也不昏暗,卻有家的溫馨。
落座後,白爸爸不知從哪里翻出了半瓶白酒,拿了兩個小巧的白瓷無耳杯,滿上,然後遞給蘇蘭澤。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也算愜意。
白薇一直坐在旁邊,悶不吭聲的吃著飯菜,不時還替女兒夾些菜到她專用的小碗里,白媽媽也很少言語,只偶爾給白爸爸睇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少喝一些。
女兒愛吃魚,白薇卻怕她被魚刺卡著,一般都會替她把魚刺挑了,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便一直沒有給女兒夾魚,所以她就在一旁用那匙子敲得碗邊咚咚響。
白薇回眸,「怎麼啦?」
「魚,媽媽,我要魚。」安安扁著小嘴,指著盤子里那煎得金黃金黃魚。
白薇暗笑,忙道歉,就要給女兒夾她最喜歡的魚,誰知下一秒,一塊剔好刺的魚肉便落到了女兒碗里,白薇一愣,看去,原來是蘇蘭澤。
「我坐爸爸身邊去!」
「……」
白薇無語,只得不情不願的把女兒的位子換到她指定的地方,而且一見她笑得那個開心勁兒,就越覺得自己很悲催,抬眸又見蘇蘭澤看著她,于是冷不丁用鼻子哼了哼,自是沒有好臉色。
她總覺得,每次只要蘇蘭澤在,女兒就會「喜新厭舊」。
蘇蘭澤面上不動聲色,只放慢了速度和白爸爸對飲著,不知不覺,時間就在一頓溫馨的晚餐中緩緩度過。
沙發上,白薇陪著比她早離度的媽媽看又臭又長的裹腳步電視劇。
「算了,今天就讓他睡家里吧。」說話間,白媽媽火在的關了電視。
「呃?」都已經倒在她床上了,還能趕得走麼?
「今天你就睡書房,安安……就讓那丫頭和她爸爸睡吧……」白媽媽也挺惱的,可是人都醉了,她總不能趁人醉得一塌糊涂時把人扔出去吧?
所以她念叨歸念叨,還是搖著頭到廚房調了兩杯蜂蜜解酒茶。
「拿去給他喝,不然明天又要鬧頭疼了。」
「哦。」
推開門,房間里只亮著一盞黃色的小壁燈,女兒已經偎著她爸爸睡熟了,而蘇蘭澤卻是半躺半坐的倚在床頭,幽眸半闔,白玉般的臉上像染了一層桃紅的胭脂,連唇瓣都是淡淡的薔薇色,端地是魅惑誘人。
白薇端著杯子悄聲走近,拒著唇,盯著幽幽燈光下的那人,進退猶疑。可是她不去,總不能讓她媽媽來侍侯他吧?
罷了,這樣的事也不是見天兒的有,大抵也就過了今朝沒明天的事,白薇于是鼓起勇氣,稍稍放重了步子。
「薇薇?」特意加重的腳步聲讓靠在床頭的人驀然睜開了雙眼,隨即又陡然眯起,那雙狹長的眸子因酒氣的氳染,幽黑深邃,迷離中流光采采。
四目相接,白薇飛快垂眸,心跳「咚」地跳漏了節拍,腳下的步子也險些踩錯,鬧出一宗自己左腳絆右腳的笑話。
「拿著,這是解酒茶。」離床還有五六步遠的距離她就不再上前,只長長的伸直了胳膊,把茶杯遞上前,盡量讓自己的視線定在茶杯上,而不是他那張在夜間更顯妖魅的臉上。
一想著現在他睡的床是自己天天睡過的,心里就有種異樣的感覺。而且他還靠著她的枕頭,蓋著她的被子……
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控制不住臉紅,想起一些久遠到不能再久遠的事……
等了幾秒也不見他接,手伸得有些酸了,于是她再提醒他,「拿著,解酒茶。」
「唔,我夠不到,你能拿近點麼?」床上的人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而沙啞,特別是他最後一個音,拖著濃濃的鼻音,竟似惑人一般。
白薇微愕,這才發現這距離是有些遠,于是又磨了磨腳跟,移上前幾步,「可以了吧!」
「謝謝,就放在那里吧。」蘇蘭澤調整了體,輕輕吐出這句話,把白薇噎得瞪眼,「你……」
要她放幾上不會早說?害得她舉了這麼久的手,真是太可惡了!
「你坐會兒吧,等我喝完再走。」見她猛一甩手就要走人,蘇蘭澤隱在昏暗燈光下的臉上閃過抹笑意,倏地往前探身,一把抓住她的手。
「喂?你干嘛?!快放開!」白薇嚇一跳,低斥,這里可是她家啊,他竟然敢這般無禮!
「我媽在呢!」使勁抽著手,白薇斥他胡來。
「你媽不在就可以麼?」蘇蘭澤握緊了手中的縴手,帶著一絲試探與玩笑看著已經呆若木雞的人。
「……」她能說他無恥麼?
「薇薇……」心頭有萬語千言,卻成了愁腸百結,蘇蘭澤欲言難言,只折得兩眉暗影重重,喉間低嘆聲聲。
蘇蘭澤見她一直側扭著身子,不看自己一眼,怕她維持這個姿勢舒服,只得緩緩收回手,壓下眸中暗流,終是端起了那杯解酒茶。
手一得自由,白薇便跳起一步,離他丈來遠,只幾步就可以奪門出。
「你快喝,喝完了就休息吧,明天要早起!」
言下之意就是明天趕早兒走吧,她們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被人變相的下了逐客令,蘇蘭澤牽了下唇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我不會再逼你做不喜歡的事,你不用怕我。」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實不想看到她畏懼自己的樣子,那退避三舍的態度讓他很受傷。
白薇聞言有些訕訕,咬了下唇,一抬眼,不期然看到他斂盡眸中最後一絲憂傷,她心上不受控制也跟著一疼。
便是這一疼,讓她臉色煞白,不敢再深思這其中意味著什麼。
一時,屋里陷入沉默,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听到。
白薇想,她進來也有些時候了,再不出去她媽媽怕是要來敲門了,于是轉身,準備開門離開。
「等等。」蘇蘭澤又叫住了她,「我馬上就喝,再等一等。」原來那杯半溫的解酒茶一直被他握在手心里轉玩,並沒有喝下。
一句再等一等,莫名的給人一種乞求之感,白薇心一軟,便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不過她卻把門打開,讓其虛掩著。
一縷白光乍然瀉入,像一道分割線,劃破了室內的昏然。
「說說女兒吧,我想听听。」
優雅的飲著解酒茶,像品著世界上最誘人的美酒,蘇蘭澤慢騰騰的喝著,眸子斂下,在白玉般的臉頰上投下兩排暗影。
白薇也覺得沉默太尷尬,正好想找些話題,他一提議她便欣然同意。
一說起女兒,白薇很快就進入狀態,似卸了心防,暢聊著女兒成長中的點點趣事。雖不見她情緒有多高昂,但是從她偶爾的比手畫腳中還是不難看出,這個話題讓她很自然,說話的同時,還時不時看幾眼睡得正香甜的小家伙,眉眼間皆是盈盈笑意。
蘇蘭澤失神看去,就見她眉眼彎彎,像一株月下悄然綻放的白蓮,動人心弦。
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傾听者,一直面帶著微笑,很溫柔很溫柔的看著說話的女子。
這屋里到處都是她的氣息,緩緩閉上眼,那熟悉的幽香越加濃郁,似香滿襟懷。
屋內很安靜,似首只有白薇的說話聲,慢慢的,她越說越小聲,語速也越來越慢,漸漸的終于無聲,只剩一陣勻細的呼吸聲。
從床上傳來。
緩緩抬起頭,目光幽幽的看向已然闔眼睡去的男人,他覆額的黑發隨著頭的歪斜而傾到一邊,一手尚握著杯子,一手半攏著熟睡的女兒,杯中的解酒茶還剩少半,
白薇屏住呼息走近,輕輕抽走杯子,然後展開薄被搭在父女倆的身上。
睡夢中,那人的兩眉依然皺如小山狀,薄唇雖微微上揚,卻仍讓人覺得他是不開心的,似有郁結不得而解。
白薇仰頭,閉上眼,幾點星茫若流星劃過眼角,再睜開,一切又蕩然無存。
緩緩俯身,吻向女兒熟悉的小臉,紅唇起落之際,不經意帶過那修長的手指,心尖一顫。
「媽?」白薇走出來,父母的房已經關上,她站在門外喚了聲。
「去睡吧。」隔了半晌,傳來白媽媽昏昏欲睡的聲音,白薇「嗯」了聲,這才轉身進了書房。
書房挨近陽台,打開窗就能聞到幽幽的花香。
白薇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睡覺,卻仍是了無睡意。
她又學女兒數綿羊,數著數著,好不容易在數到八十的時候有了一點點睡意,突然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驚得她猛然睜眼。
頓時白費了八十只羊。
這麼晚了會是誰?
懊惱的模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商陸,征了一下,忙接起。
「六哥?」她原以為他今天會來H市,卻等到晚上都不見他,也沒接到他一個電話,正好她還想問一下呢。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如果白薇能猜到下一秒,此時她就絕不會讓這個念頭浮出腦海。
有些時候,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她隨隨便便過的一個念頭竟然成了真……
「小青蛙出事了……」商陸聲音有些喑啞,像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出什麼事了?!小青蛙是誰?!」白薇騰地坐起身,嚇了一跳。
「……楊小芸……她出車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