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十一月初九,天空陰霾的像是立刻就像傾倒下來,阮柔裹在一件長及腳邊的棉衣里,面無表情的推開一家咖啡館的門。
跟著服務員到預訂的位子,等了十來分鐘後,門口的風鈴聲清脆響起,阮柔坐在角落里,只看見一個女人逆光而行,等她走近,她恍恍惚惚的終于看清,此人正是她要等的人——李緋兒。
「你約我有什麼事?」阮柔冷冷的開口,看也不看她,只是攪動著杯里的咖啡。
「哦,也沒什麼事,只是有樣東西要交給你……要親手交給你。」李緋兒笑了笑,話音一頓,轉而很是神秘。
阮柔手顫了顫,遲遲沒去接她推開桌子中間的東西,直到李緋兒又往她身前推了幾分,她這才抖著手慢慢的壓在上面。
「好了,東西我已經交給你了,具體的就看你的了,里面有我的號碼,記得回電哦!」李緋兒低低一笑,伸長手臂,覆在阮柔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幾分鐘後,阮柔腳步有些蹣跚的出了這間名叫輪回的咖啡館。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雪,先是細細碎碎,像鹽沫一樣灑下來,落在頭上、臉上、衣服上,轉瞬即逝,留下一點冰涼,像一滴還來不及暈開的淚。
慢慢的,毫無預警的,細沫被放大了數十倍,它們的身體越來越輕,體積越來越龐大,慢慢的,它們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空氣也在剎那間冷卻。
像抹幽靈似的晃蕩在大街上,各色行人匆匆,都入不了她空洞如冰鑿的眼,身邊有人擦身而過,並驚喜的抬手接著像鵝毛一樣飄飄揚揚飛落他們手心的雪片,驚嘆,「今冬的第一場雪啊!」
是啊,今冬的第一場雪,她的人生再次凍結。
阮柔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住的地方的,她機械性的拿出鑰匙,打開門,換鞋,月兌衣,還扭開了屋里的暖氣,然後習慣性的到廚房為自己沖了杯熱牛女乃。
做完這一切後,她慢慢的走回房間,拉下那面落地窗的簾子,把里面掩得只隱約可以看見屋內的模糊輪廓。
在半黑暗中,她從包里拿出李緋兒給她的東西,牛皮紙袋在黑暗中傳來嘩啦啦的聲音,接著啪的一聲,床頭的台燈亮了,燈下,一張張的照片像被人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傾灑在桌上。
阮柔死死的盯著那疊照片,眼中劃過死灰般絕望的神色,她慢慢的抽出其中一張,手顫抖得像是承受不住一絲重量,照片從她指間滑落,她又哆嗦著去拾,像不認識照片中的人一樣,呆呆傻傻的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明明是眨眼間的時間,她卻像走過一場生死輪回,還來不及尖叫,來不及宣泄恐懼。
房中安靜得沒一有絲聲音,像一座寂滅的死城,就在它快要沉入永遠的黑暗之際,一朵火苗猛躥而起,室內傳來一陣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火苗越來越大,一股焦臭味慢慢的四散開來……
李緋兒,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阮柔揚著一抹怪笑,慢慢的把那些照片扔進越燒越旺的火中。
「小柔?小柔?!」阮碩瘋狂的拍著門,當一股濃煙從門縫里涌出來時,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固,拼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一腳踹向房門!
「呯!」一聲巨響,阮碩踏著倒下的門板沖進房間,屋內濃煙滾滾,燻得他兩眼淚流不止,他一看到床邊有一團黑影,黑影邊有明明滅滅的火星,忙跳過去把那團黑影緊緊抱住,「小柔!」
「哥……」阮柔有些迷糊的抬起頭,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里。
「你這個傻丫頭!」阮碩大吼一聲,抱起她就往外走。
「哥,我沒想自殺。」阮柔虛弱的依在她哥懷里,笑得有些悲哀。
阮碩把她放在沙發上,沒有說話,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太陽穴突突的鼓著,顯然正處于極度的憤怒中。
阮柔垂著頭,縮成一團,幽幽道,「你怎麼來這里了?」
他現在不是應該和李緋兒膩在一起麼,怎麼會想到來看她了。
阮碩仰首,眨去眼中的淚,再定楮看著沙發上的人,聲音有些哽咽,「小柔……你听著,把一切都交給哥,哥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的!」
她到底承受了多少,到底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阮碩握緊拳頭,身體顫得如風中的落葉,心里的憤怒脹到了極點,他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恨過一個人,這一切已經抵消了他心中所有的愛!
這一刻起,他心中除了仇恨,再無愛!
「哥?你想干什麼?!」阮柔先是愣了愣,似乎沒听他的話。
自從他一出院就辭去蘇氏一切職務,轉而投入恆天開始,她就已經不想再見他,而他,也從那之後再沒和她聯系過,他們可能是這世上最不像兄妹的兄妹吧,比陌生人還不如。
「小柔,你先別問,記著,一切有哥。」阮碩走上前,蹲,輕輕撫去她衣角粘上的黑灰,又撫上她留著淚痕的眼角,心一疼,「小柔,對不起,這些年,是哥沒有照顧好你。」
阮柔帶著淡淡諷笑的臉驀地僵住,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她哥里嘴說出來,睜著眼楮怔怔的看著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哥,你要做什麼?」緊揪住他衣袖,阮柔從沙發上起身不讓他離去。
「小柔,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阮碩用力抽出自己的衣袖,回頭再看了她一眼,帶著淡淡的眷戀開門而去。
阮柔跌撞著沖出門,卻見一輛黑色的小車已經起動,引擎的聲音在響起,車子離玄箭一樣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哥,你到底想干什麼……」阮柔看著那消失的黑點喃喃自語,眼中深藏著擔心。
白薇並不知道B市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因為此時此刻她的人已經在H市。
H市刮著陰冷的風,空氣濕冷,一出機場白薇就裹緊了身上那件厚厚的羊毛大衣,可是冷風好像還是從四面八方涌入,冷得她直打哆嗦。
她想快點攔輛車,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她心急如焚。
可是站在路邊等了半天也沒看到空車,要麼就是遲了半步,被別人搶去,更有一次,她明明已經要上車了,可是看著一對年輕的夫婦抱著小孩,站在寒風中,小孩凍得哇哇大哭,她又把車讓給了人家。
「薇薇,這里。」一道修長身影從路邊的黑色小車里走出來,白薇眯眼看了半秒,有些驚訝,「蒼術?你怎麼來了?」
他怎麼知道她到H市了?
「安安已經退燒了,你別急。」穿著一身黑色風衣的陳蒼術挺拔俊朗,干淨的臉龐氣質溫潤,特別是他唇邊掛著的淡淡笑意,總是在不經意間溫暖人心。
白薇微仰著頭,打量他,幾個月不見,他瘦了不少,「蒼術,你沒休息好。」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因為他臉上呈一種憔悴的白色,眼中血絲如蛛網,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他在對她笑,她卻覺得他好像很不開心,特別是他們視線相交的那剎那,她明明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悲痛,雖然有重逢的喜悅,仍舊掩蓋不了他眼中流露的那種悲痛之色。
白薇靜靜的坐在車里,听著他愛的音樂,心里卻是沉甸甸的。
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露出那樣的神色?
是不是安安……不!不會的!他剛才說了,安安沒事,應該不是安安!
白薇不由自主的抬手按住狂跳的心,這里手機響了,是蘇蘭澤,雖然陳蒼術就在身邊,可是她不得不不接。
因為他在擔心,擔心著女兒的病情,要不是她好說歹說,讓他留在B市,不然這次回H市的就絕不是她一個人。
「阿澤,你別急,我現在就趕到醫院,蒼術說安安沒事……嗯,是的,他就在我身邊。」最後一句話說完,電話那邊半晌沒有听到聲音,只有一陣沉沉的呼吸聲,接著便一聲不響的掛斷。
白薇舉著手機,呆愣了幾秒,然後不動聲色的收在口袋里。
「蘇蘭澤?」陳蒼術上揚的唇有絲僵硬,他狀似隨意的問道。
「嗯,是的,他很擔心安安,所以打電話問我到了醫院沒有。」白薇如實告訴他。
「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嗯,是的。」白薇半斂著眸,突然不想再說話,她有掩唇打了個呵欠。
「你先睡一會兒,到醫院還有段時間,到了我叫你。」陳蒼術把暖氣調高,把音樂關小,聲音還是一如從前的低柔,讓人如沐春風。
白薇點點頭,不敢再看他,歪著頭靠向身側的車窗,慢慢的隨著淡淡的音樂進入了夢鄉。
還沒到醫院她就醒了,其實她睡得並不沉,因為心里一直擔心著女兒,不過醒了她也沒有睜開眼,直到陳蒼術扶著她的肩,輕輕喚了聲,「薇薇,到了。」
她才眨了眨眼,慢慢睜開。
安安是今天凌晨五點突然發高燒,當接到父母電話的時候,她一下子就嚇懵了,恨不得立刻就插著翅膀飛過去。
不得已,她吵醒了還在夢中的蘇蘭澤,第一次面對女兒生病的事,他比她還要著急,慌得像沒頭蒼蠅,連衣服都沒穿好就拖著她往外跑。
「阿澤,你做什麼!」
「去機場,我們坐最早的班機看安安!」
他看不見,拖著她走就像拖著一個更大的累贅,他走在前面,撞上椅子,疼得悶哼,白薇心疼連聲喊停。
「停——」見他不听,她再次歇斯底里的大吼一聲,他這才怔怔的站住,白薇趕緊道,「阿澤,你冷靜一下!你現在這樣是不能外去的,听我的,你先去房間穿好衣服,外面很很冷,你要多穿。」女兒還在生病,她不想再看到他也病倒在床。
「你呢?!」蘇蘭澤即時抓住她,被她拖著往回走。
「我已經收拾好了,現在去訂機票!」其實她也急,可是看到他這樣六神無主的慌亂樣,她只能把擔心壓在心底。
五分鐘後,兩人都出現在客廳。
可就在出門的那一刻,蘇柏銘打來電話,兩人這才記起,蘇氏新成立了董事會,今天是新董事會的第一次正式會議,主會人正是他,蘇蘭澤!
「阿澤,安安只是感冒發燒,小孩子都這樣的,你放心,她沒事,我現在就去H市,你,現在去公司,我打電話讓阮柔來接你!」
說完便不顧他同意拔響阮柔的手機,可是一連四個都沒人接听,她又很趕時間,只好拔通了蘇柏銘的電話。
蘇柏銘在電話那端的最後一句話是,「把安安接到B市來吧。」
蘇蘭澤在她的勸說下終于不情不願的坐上了他爸爸的車子離開,白薇一見他們離開,轉身便走進了機場。
「薇薇,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電話,我要知道安安的一切!」車上,蘇蘭澤不放心,再次打電話叮囑。
「放心吧,你小時候也是經常感冒,只是孩子要受些罪。」蘇伯銘一邊開車,一邊安慰他。
「我知道,爸爸,可是我還是無法不擔心。安安從出生到現在,我就沒在她身邊,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現在,她生病我也不能過去照顧她,你不知道我心里多痛。」蘇蘭澤緊緊的握著扶手,唇抿成一條直線。
「把他們按到B市來吧。」蘇柏銘又重提此事,蘇蘭澤愣了下,隨即搖搖頭,「我不能勉強她。」
蘇柏銘輕哼,再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