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外門大比的頭四日是文比,皆是當場確定名次,並且發下獎勵,而直到第五日上才是武比。較之文比,武比卻熱鬧了很多,才到清晨,那些外門弟子便到了青雲坪,或三五好友,或成群結隊,或一人獨處,很快便佔據了大片空地。
江瑤玖在安排的座位上坐下,自有童子奉上茶果,不過片刻,蘇婉便同著一個中年修士走了過來,同她打招呼。
那中年修士江瑤玖卻是認得的,正是剛入門時引領她的張治平,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張治平也是從外門弟子進來的,雖然修為只是築基二層,但卻做了多年的執事,辦事能力頗得人贊許。
張治平生得一張嚴肅方正的面容,同江瑤玖打了招呼後,便在她旁邊坐下,蘇婉笑道︰「兩位師叔慢聊,師佷先去處理事務了。」
張治平略點了點頭,卻對江瑤玖問道︰「師妹倒好興致,怎不見貴峰主事的申師兄過來?」
江瑤玖道︰「大約待會就到的。」這位張治平師兄給她的印象是——很像班主任,不過還好她不是人家的學生,因此張治平對她的態度倒很和氣。
此時比斗已經開始,距離江瑤玖這處最近的論武台,台上兩人都穿著外門弟子的統一服飾,一個方臉濃眉,一個臉色微黃,相貌都算端正,也都有幾分氣度,但也並不多麼英俊。主持論武台的築基修士按例問了幾句,是否自願比武,些許傷殘勿論,便不痛不癢地說了句同門較技手下留情點到為止等語,喝道︰「開始!」
台上兩個早已開始動手,方臉的御使一柄火紅的劍,能催發出一道烈火,黃臉的使一套三個碧綠的環狀法器,兩人也都是一開始先往身上拍個符,激發護罩,然後你來我往,法器在空中當當當連聲交擊,同時腳下移動閃避。
江瑤玖看了一會,這兩位修士瞧著都是中年人模樣,都是煉氣九層的修為,手上的法器品質也不錯,縱不是上品法器,至少也是中品中的佳作。這兩人修為相當,本事相若,打起來倒也不分勝負。只不過江瑤玖看來,御使法器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些,別說與藍胖子天馬行空詭異莫測的劍術沒得比,就是她自己也要靈動許多。
江瑤玖看了一會,側頭對張治平道︰「這兩位師弟姓甚名誰?似乎是門中的老人了吧?」
張治平點了點頭,道︰「確是如此,他兩個入門時間只比我晚一屆,可惜在煉氣九層耽了多年,都未能突破。那使紅日劍的名叫朱九成,黃臉的叫劉勇。」他笑了一笑,坦然道︰「說來慚愧,當年我還是煉氣九層的時候,朱九成是練氣八層,我在擂台上輸了給他。」
這話倒是讓江瑤玖吃了一驚,心想我剛才還在挑這兩人的毛病,嫌棄別人劍法呆板,橫來豎去就只有劈砍刺攔,中途不能生出其他變化,應敵八成靠附帶的法術,只有兩成才是御器的本事。想不到這也是能越級挑戰的牛人!或許是因為我不在臨場,所以不自覺有些眼高手低,上次謝師兄帶我出去,我也是瞧著他們斗蛟似乎容易,結果自己連邊也沒踫著,便差點丟了飛劍,看來我確有這個不好的毛病,須得努力克服!
江瑤玖心中這樣一想,頓時認真起來,仔細向場內看去。
張治平見她感興趣,也樂得隨口解說兩句,便道︰「朱九成的法器名叫紅日劍,能發出太陽真火,非常厲害,是他的成名法器,使用多年了。劉勇的那叫做乙木心環,發出的乙木清光,能凝滯旁人的法器。江師妹你看,是不是每當紅日劍靠近那乙木心環時,便會震顫幾下?」
江瑤玖盯著那乙木心環多看了幾眼,只覺得甚為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這不是那日趙芳熙損毀在惡蛟一戰上的束縛法器麼?看來這種法器的功能便是束縛,只不過,比起趙芳熙抬手便能用其控制住金丹惡蛟的行動,這劉勇使用得也太挫了點!不但沒有充分利用其束縛之能,反而和人家的劍器硬拼……
這想法剛在她腦子里一轉,江瑤玖頓時又省起來剛才的決心,立刻開始默念「不要眼高手低,不要眼高手低,不要眼高手低……」
忽然,那劉勇抽出幾張符,向對方身上扔去,頓時寒冰亂飛,將那紅日劍的火焰壓了下去,同時乙木心環往對方身上狠狠擊去。
朱九成狼狽地收回紅日劍護身,身上護罩已經被打散,衣衫破損,身上割出許多血痕來,他破口大罵道︰「劉勇!你竟然用符!老子也不客氣了!」
江瑤玖詫異道︰「怎麼,比斗不許用符?一開始他們不就用過麼?」
張治平听的一笑,解釋道︰「符都是一次性消耗用品,同門較技一般都不用來攻擊,只在沒有護身法器時,用來防身,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切磋不用符,除非生死相搏。師妹你想,若是有人十分富裕,比斗時一把符撒將出去,佔了多大便宜?」他說著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斗法也等于斗財,你若比人家富裕,平時修行有丹藥靈石,比斗時有符法器,還可有高級丹藥恢復靈力,自然處處爭先佔強。」
江瑤玖點點頭,道︰「那為何現在又用了呢?」
張治平左右瞄了一眼,這才壓低聲音道︰「師妹是不知曉,其實這在外門也是公開的八卦,這兩人互為死敵多年了,誰也不肯讓誰。唉,為了區區一個女子,真是何苦來由!」
江瑤玖起了興趣,問道︰「是哪位同門師妹這麼有魅力?」原來是情敵啊!怪不得一見面就往死里掐!
張治平道︰「就是剛才的蘇婉師佷,其實蘇師佷心氣很高,這麼多年,也不是沒有築基師兄有意垂青,但她不願做人姬妾,一心想著築基後進入內門。那兩位縱然為她打得頭破血流,也是白費心思。」說著搖了搖頭,似乎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
江瑤玖同張治平隨口著聊天,台上兩人卻都慢了下來,各自退往擂台兩邊,喘著氣取出丹藥吞下,雖然都有精疲力竭之象,卻都沒有半點罷手的意思。
江瑤玖看著就很想嘆氣,起身道︰「我去別處轉轉。」雖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她很能理解這兩位爭風吃醋的心情,但在當事人自己都不當一回事的情形下,還這麼死掐,到底有多大意義呢?
江瑤玖離了此時正熱火朝天的青雲坪,忽然想起當日上山時那九百九十九級登天梯就在附近不遠,她回想起那日慢悠悠走上來,一路風景清幽宜人,便信步往那方向走過去。
江瑤玖立在登天梯最高一級往下看,滿眼都是飽滿的綠色,一條細細的石階,在其中綿綿延延,曲折回環。不過,按照江瑤玖御劍的速度,頂多一盞茶時間便能到山腳下。
登天階,踏青雲,多少懷抱理想的孩童走上這條路,而又有多少萬般不甘的修士,悄無聲息地化為塵埃。
江瑤玖並不確定自己能夠走多遠,兩年的時光,足以讓新鮮興奮的心沉靜下來,但要說有多麼「道心堅定」,江瑤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所謂的「道心」到底是什麼?
關于這個問題,答案還真是五花八門,但基本上大家也都認同這麼一句話「道自心中求」,也就是各人有各人的道。
不過,江瑤玖個人卻實在覺得這話說了等于沒有說,追求力量權柄,追求法則規律,追求逍遙自在,追求長生不老,乃至追求隨心所欲……這些想法,可以說人人都有,區別只是對此的執著和願意付出的程度有多少。
這麼說,難道「道心」便是「對某件事的執著程度」麼?
江瑤玖搖了搖頭,覺得應該不大是,不過有一點她倒是認同,那便是不瘋魔不成活,如果不執著地做一件事,淺嘗輒止,那多半是做不好的。就如她這一手還算過得去的劍術,那也是每天至少在藍胖子手里被*個幾十上百次才勉強練出來的。江瑤玖覺得自己也就算得上練劍認真,而藍胖子卻是典型的愛劍成痴,只不過和他不熟悉的人,實在看不出來這一點……
江瑤玖做事倒是很認真,但是要上升到「信念」,「成痴」的程度,她還真沒辦法做到。
何況,並不是你想對某一件事物「痴」,就真能痴得起來的。
那朱九成和劉勇,江瑤玖並不了解他們對蘇婉的感情如何,但以她的直覺來看,這兩人的宿怨,雖然是起于爭風,卻未必止于吃醋,江瑤玖更覺得,哪怕某一天蘇婉嫁了人,這兩人還會繼續接著掐下去。
這也算是一種執念吧!
她忽然又想起鄭連義,那個很明顯歡喜她的少年,會不會對她「痴」呢?江瑤玖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她還是喜歡鄭連義理智中帶點月復黑的樣子,相處起來,輕輕淺淺的,仿佛帶著一點點小曖昧的男女同學,偶爾目光相對,會微微臉紅,卻安靜澄澈。
江瑤玖有些好笑,算起來她兩世也二十多了,這算是遲到的初戀麼?
說起來,鄭連義也是個道心不堅的,雖然次次都看他極認真地習練那套無名拳法,而且進步也不小,但從他的眼里看得出,這人絕對不是那種從小就樹立「山登絕頂我為峰」的威武霸氣宏圖壯志之輩。
更多的時候,他眼中是一種坦然的清澈神情。
江瑤玖忽然清嘯一聲,招出游龍劍,一招一式地將藍朝榮最先教給她的十三招無名劍法演練了起來。這一套劍法她也不知習練了多少遍,招數早已熟極而流,但這一次,卻格外輕快舒暢,仿佛猛然躍入湖海的游魚,無一所想,卻無所不至,空靈而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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