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毅舉手阻止他︰「在下既已說明了身份,便是要為今日所犯之錯負責。」他一抬手竟將腰牌直直地拋了過去︰「明日憑此腰牌便能進御林駐地,無論怎樣的刑罰,再下並無怨言。」
他反手牽著柳長寧,徑直從男子的身邊走了過去。柳長寧定定地瞧著他,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可以感受到他周身的煞氣。現在這樣的他,必然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吧?為什麼之前自己卻從未注意到過?她不由地冷笑,是啊,那時候自己心里只有李正煜,哪里還看得到旁人的好呢!
忻毅和柳長寧立在街道上,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夜。他點了一個火折子,借著昏黃的光線隱約可以看見遠處的光景。他們並肩走著,卻是各自想著奇異的心事,誰也不說話。
離楚王府還有半里地時侯,忻毅開口道︰「長寧,前面就到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他應該是笑著的,因為柳長寧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白牙和眼神里一瞬間的燦爛。
「恩」她輕輕地應著。見忻毅轉身,又仿佛不放心似地叮囑他︰「明天……明天你要小心,那禁衛看著是軟硬不吃的人。」
「放心吧,皇上還指著我旗開得勝哪。」忻毅且說且走,身形已在數丈之外。
柳長寧微微地嘆口氣,走到院牆邊,雙手使力,身體便輕飄飄地飛了過去。耳邊偶有幾聲秋蟲的鳴叫,更襯得周遭萬籟俱靜。
柳長寧沿著月湖朝自己所居的「秋桐院」走去。這一夜萬里無雲,漆黑的夜幕上明晃晃地點綴著無數的星子,一彎新月如鐮,將清冷的光芒撒入大地。湖上裊裊升起的是同樣的月,一樣清冷,卻更添了幾分朦朧。柳長寧瞧得有些怔怔的,那時候,父親抱著她,聲音中滿是寵溺︰「長寧,看那里,像勺子一樣排起的七顆星叫北斗七星,最亮最亮的那顆是北極星。如果有一天,你一個人迷了路,你就朝著北極星的方向走,便可以回家了。「想著這些,柳長寧便已經淚眼朦朧,現在就算是找到了北極星,哪里才有自己的家呢?
恍惚間,她眼角的余光看見一個朦朧的影子,忽然間動了動。她一回頭,卻看見李正煜負著雙手,好整以暇地瞧著她。因為是半夜,李正煜只穿一件月白色竹枝暗紋的圓領單衣,一頭黑發用玉簪松松地挽起,隨意的樣子讓柳長寧眼皮突突一跳。
李正煜的眼楮在漆黑的夜里更顯得耀目,他冷不丁地問道︰「什麼事值得你哭成這樣?」
柳長寧因為酒意上頭
,情緒便被放大了數倍。她心中不悅︰「屬下的私事,王爺也要過問?」
李正煜隔得老遠仍舊能聞到柳長寧身上的酒氣,又見她口氣不善,心里便有了答案。他語氣淡淡的,卻透著關懷的味道︰「大半夜的喝那麼多酒,難道就不怕別有用心的人刻意加害?」
柳長寧搖著自己的拳頭,恨恨地說道︰「那他們要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李正煜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柳長寧,她的臉頰因為生氣而鼓鼓的,一雙拳頭緊緊地握著,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子。見慣了她溫雅端方、滴水不漏的模樣,便覺得眼前的她才更靈動真實。
他笑了笑,也便換了口氣︰「鎮國公親傳的功夫,尋常人挨上兩下,怕是連命也要丟了。」
柳長寧卻不承他的請,語氣里尖銳之氣更甚︰「亂臣賊子的武功豈堪引以為傲?後商江山,靠的是朱氏一門忠良,楚王怎麼忘了?」
李正煜本已升起一層薄怒,但見柳長寧的一雙杏眼倔強地睜著,眼里卻是淚光閃爍。心便軟了下來,一手去挽她的手臂︰「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柳長寧身體一扭,避開了李正煜的動作,竟頭也不回地徑直走了。李正煜瞧著她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堅毅的嘴角線條卻不自覺地舒展開了。
柳長寧從噩夢中驚醒,昨夜的宿醉讓她頭痛欲裂。酒醉後的記憶一片模糊,破碎的片段偶然閃現,卻是稍縱即逝,怎麼也抓不住。面目姣好的侍女端來一碗烏色的藥汁,溫言道︰「姑姑可是頭痛?先把醒酒湯喝了吧。」
柳長寧聞言,接過藥碗便仰頭喝了下去。侍女見柳長寧行事豪爽,低著的臉上閃過一陣驚異之色。再抬起時,卻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柳長寧認出她就是昨日那個聰慧的侍女,有意籠絡,笑著說道︰「我喝的太豪爽了些,倒把你給嚇壞了。」
侍女見柳長寧一眼看穿了自己,忙不迭地賠禮道︰「冒犯之處,還請姑姑贖罪。」
柳長寧神色自若︰「我是說笑呢,當真做什麼。倒是這藥,入口酸中帶苦,入喉卻極是清爽,不知是何處得來?」
侍女謙恭地答道︰「王爺說昨日姑姑醉得不輕,今天一大早就命府中的醫官熬制的。」
柳長寧心中暗嘆「大事不妙」。昨日回府後果然是遇到了李正煜。他似乎同自己說了許多話,但自己回答了些什麼卻全然都記不得了。他那時想必是看出了自己的醉態,堂堂三品女官正深夜酒醉,還是翻牆而入的,要是追究起來,自己往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了。現在他不但不怪罪,還特意賜了醒酒湯給自己,這樣的行為在旁人看來是莫大的恩賜,對于她來說卻是反常,反常的讓她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她心念微動,暗下決定,正好借著胡天一的事去試探試探他,看看他究竟打得什麼如意算盤!
李正煜此時卻是在書房里練字。方才卞雲娘曾經來過一次,為他送上一碗冰鎮酸梅湯。如今空碗還冒著絲絲冷氣,他的心里卻仍舊有著揮灑不去的浮躁。昨天夜里柳長寧的表現雖然帶給他很大的震動,但也讓他見識了她最真實的那一面。所謂「酒後吐真言」,柳長寧對朱氏一族的恨可以說是深入骨血。但更讓他介意的是柳長寧對自己的態度,冷淡、抗拒、戒備甚至帶著幾分厭惡。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她了?
他搖搖頭,揮筆在紙上寫下一個「靜」字。唯有無情,唯有心如止水,才可以在這暗流洶涌的宮廷斗爭里笑到最後。
柳長寧走到書房門口,見里頭毫無聲息,心里卻愈發忐忑了。她輕輕地推開虛隴著的雕花木門︰「王爺,屬下有事匯報。」
李正煜回頭打量柳長寧,一張臉已經恢復如常,眼楮里也看不出一絲血絲,她顯然已經從宿醉中恢復了過來,立在自己面前的又是那個長袖善舞、滴水不漏的柳長寧了。他語氣尋常地問道︰「你好些了?」
柳長寧臉上掛著感激的神情︰「多謝王爺的厚愛,屬下已經無礙了。
李正煜似笑非笑︰「哦?那孤就放心了。你今天找孤
所謂何事?」
柳長寧躬身抱拳︰「屬下昨天給胡孝廉送禮去了。」她見李正煜神色一凜,臉色鄭重起來,便又說道︰「屬下待了半天,也沒瞧見魏家的人。那胡天一見了屬下極是高興,還連連嘆著王爺待他恩重如山,看著不像是假的。」
李正煜道︰「長寧這般心思縝密,連孤都自嘆不如。你說是真的,便一定就是真的了。胡天一那里你且放一放,瞧瞧魏氏那邊接下來還有什麼動作。」他突然從桌上拿出一盤瓶瓶罐罐︰「你說孤要是在太子冠禮上病得只剩下半條命,大家會做何反應?」
柳長寧心里一驚,太子冠禮便在幾日之後,那麼……那麼那件事也就不遠了吧?她緩緩道︰「朝中紛亂,王爺身體有恙卻不是一件壞事。倒是燕王看到王爺如此,估計連不動聲色也做不到。」
李正煜目有深意地瞧著她︰「燕王如何孤並不在意,甚至太子和朱貴妃怎麼看孤也無所謂,只要父皇能夠看得到。一個病入膏肓的兒子縱使才華出眾、膽略過人,也不會對儲位之爭造成任何的影響了。說到底,孤還得謝謝燕王,要不是他處心積慮搞出這場陰謀,孤又如何可以全身而退!」
柳長寧過去從未注意過皇帝的動向,又或許是認定了他不過是一個荒yin天子,所以對他的所作所為都不以為意。但她心里卻隱隱地有種感覺,所有的事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環環相扣、步步驚心。听了李正煜的話,她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也許,這一切都是在皇帝的一手掌控之中。她微眯著眼,腦海中浮現出皇帝形容枯槁的面容和毫無生機的眼神,那個人,真會有這樣的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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