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華繼裴清一事之後,便開始稱病不出。她雖素來是爭強好勝的脾氣,卻並不是個愚鈍之人。她如何看不出來,皇帝的天平已經向裴清乃至裴家偏去,自己越是掙扎越是徒勞,更有可能使得皇帝對自己的態度愈加不滿。
那龔姑姑的傷不過是皮外傷,流血雖多,調養了幾日也便好了。她同朱昭華也不知道是誰陪著誰,日復一日地在韶華殿中閉門不出,心里都是淒涼難言。
皇帝的面上功夫卻不曾疏失。朱昭華生病的消息傳來,他不但裝模作樣地探視了幾番,也命徐長海將各種賞賜源源不斷地送入韶華殿中。不明就里的人瞧見了,不免露出艷羨的神情︰「貴妃娘娘好福氣,這麼些賞賜,連見都沒見過呢。」
日子一天天流過,再過一天便是李正煒大婚的日子。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已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數次,一張臉也似老了好幾歲,全不復昔日的風采。
韋一平既死,他雖傷心,卻不敢過多地表現出來。被廢為庶人的這段時間里,也著實吃了好些苦頭。後來終于回了宮,皇帝又給他安排了名儒汪冉陽做他的太子太傅,才讓他一顆飽受淒涼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汪冉陽素日是德高望重的名儒,卻是久不出山。皇帝能夠請出他來,一定是費了不少的心思氣力。李正煜既覺得受寵若驚,也終于確定這太子之位終能失而復得。
李玲瓏卻是來過好幾次,言談之間卻是借著探病的名頭敲打他。李正煒比原來更低調也更能忍。李玲瓏進一步,他便退三步,絕不再有半分爭強好勝的少年之心。李玲瓏無意間提起昔日端肅皇後一頂九鳳朝陽瓔珞金冠天下無雙。李正煒縱然舍不得,卻還是命人開箱取了送給她作為「賀禮」。
李正煒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嘴里彌漫著的濃郁的血腥氣讓他頭腦一陣激靈。他恨恨地想著︰將來若是即了位,須讓這些羞辱過他的人付出代價!
歐陽雲煙自從被定為太子妃後,一顆心卻總有些忐忑不安,兀自懷疑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她自然是清楚太子妃的名頭意味著什麼。李正煒即了位,自己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等到自己生下的長子即位,自己便是萬人之上的太後。她雖被教導戒驕戒躁、心如止水,想到這節仍不免憧憬起來,一張圓潤的鵝蛋臉上現出兩抹紅暈,更襯得膚白如玉、明眸如醉。
按照宮里的規矩,太子納采前要行祭天地宗廟的典禮,太尉和宗正卿親自送來了多達十車的納采禮以及玄纁、六馬與谷圭。玄纁是是紅黑色與淺紅色制作的帛墊,六馬則是
、戎馬、齊馬、道馬、田馬與駑馬的總稱。至于谷珪,是只有天子娉女才能用的禮器。雖不金碧輝煌,卻讓見慣世面的歐陽雲煙心跳漏了一拍。
等到一切停當,侍中終于宣讀了皇帝的詔書。歐陽雲煙的膝蓋不自覺地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上。她饒是暗自隱忍,接旨的手仍舊微微顫抖著。她心中仍是有著諸多的不確定,但是旁人崇敬地目光和艷羨的話語卻讓她的一顆心巍顫顫地飄了起來。
她對李正煒說不上有多深刻的印象。大多數的了解都是父親和師傅灌輸給她的,比如李正煒三歲既能誦讀《詩經》,六歲時為了端肅皇後的病抄了整整一本《金剛經》,又有圍獵時身先眾人,一舉打下一頭猛虎。凡此種種,皆是舉朝皆知的故事,卻絲毫看不出半分李正煒個人的喜好個性來。
作為太子妃,她毋須得到李正煒的寵愛,卻需要他的尊重和支持。歐陽雲煙心中明白,因而對婚後的夫妻之情並不抱有太強的願望,卻是一心一意地要輔佐李正煒,為歐陽家謀得更好的前程。
柳長寧穿戴整齊便坐在亭邊的石凳上黯然出神。李正煜遠遠瞧見了,一路走來,卻並未引起她的注意。
他低沉悅耳的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更深露重,你坐在這里做什麼?」
柳長寧聞言卻是連頭都曾不抬起︰「你說成為太子妃,是歐陽雲煙的幸還是不幸?」
李正煜曉得柳長寧素來心思極重,變緩言道︰「幸與不幸皆看她個人的造化,這深宮之中又有誰是能一帆風順的?」
柳長寧抬起頭來,她腦海里揮之不去的便是李正煒死後歐陽雲煙的慘淡結局︰「她這一生總要同太子綁在一塊兒了。從今往後,不管她如何謹言慎行,總有人在背後等著看她的下場。」
李正煜略略俯來,伸手按在她的肩上︰「長寧,告訴我,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難道王爺真的相信太子此次復位便是結局?」
「不」。
柳長寧幽幽嘆了口氣︰「也許是我太過多疑,總覺得暗中有無數雙手等著將太子從位上再一次拉了下來,我想,太子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可歐陽雲煙同史靈秀此時嫁了他,卻是一步步陷進了泥潭之中。」
李正煜正色︰「你怕朱家會對他下手?」
柳長寧搖頭,神色甚是凝重︰「我的心中總是不安,或許……或許在朱家之外還有什麼人在伺機而動。」
李正煜忽然挺直了背脊笑出聲來︰「你處處提防著我,莫不是怕這幕後黑手是我?」他此時心中光風霽月,因而便將懷疑直接說了出來。
柳長寧卻像是被鐵錘擊中,腦中「嗡」地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後溜去。她囁喏著解釋道︰「我若是這樣想,又怎會幫你?」
李正煜終于斂去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你知道便好。」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自幼便已知道,若想要在這朝堂斗爭里全身而退,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軟。」
柳長寧沉默不言,卻是重重地點了下頭。若再不改了這樣的性子,哪怕活上三輩子,自己也絕對無法為鎮國公府翻過案來。
近段時間以來,她已很少像過去那般噩夢連連,可這個晚上,她似乎又陷入了無法擺月兌的噩夢糾纏之中。李正煜的臉不斷地在她的眼前閃現,時而笑容如沐春風,時而神情凶神惡煞。她抓著他的袍擺苦苦哀求︰「王爺,求求你,求求你讓我生下這個孩子,我絕不會再在你面前出現。」下一刻,她的臉又換成了歐陽雲煙,她那站著的人卻是形容可怖的皇帝。歐陽雲煙一下下磕著頭,口中不斷地哀求︰「皇上,太子是無辜的呀,求皇上饒了他吧。若是有人要抵命,就把臣妾的命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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