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寧從噩夢中驚醒,才發現熹微的晨光已經透過雕花門窗的縫隙灑了進來。她用手背拂去額上的冷汗,頸間黏著的濕發也讓她很不好受。她想著今日是李正煒大婚的日子。既然要到東宮觀禮,須得以隆重些的造型示人。
李正煒前一夜幾乎未曾合眼,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月來落魄屈辱的回憶和未來的美好圖景在腦海里交織纏斗,片刻不息。一清早他便起了身。身邊的侍女捧著漆器托盤魚貫而入,上頭分門別類的擺放著今日需要穿著的服裝配飾。他有些木然地任由著侍女們將衣服一層一層的裹到自己的身上。
指尖觸及的是上好的蠶絲,順滑細膩,帶著微微冰冷的溫度。衣色濃得仿佛黑夜,下裳則是艷麗的纁色,上頭的十二紋章更顯得清晰奪目。他閉著眼,這些圖案的樣子仍舊清晰可見,日、月、星辰、群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他終于又一次穿上了這象征著天子權勢冕服。他一揚手,闊大的袍袖振起,帶著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
李正煒的容貌雖不及李正煜,自也是俊美的,鬢如刀裁,雙眉上挑,眼中神采斐然,輪廓清晰明朗,望之凜然生威,令人心生敬畏。加之李正煒自幼被嚴加訓練出的儀態,瀟灑挺拔的背影真如神仙一般。他的心底有個不甘的聲音一刻不停地叫囂著︰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且看今日之中國是誰家天下!明日之中國是誰家天下!
東宮中半月前便已開始妝點整修,如今角角落落都是張燈結彩,充斥著濃郁的喜慶氣氛。李正煒瞧著眾人來回忙碌,一顆心里也是沸反盈天。過不久,賓客們便要陸陸續續地到來。他卻不需要去府外應酬,一應事務皆有汪冉陽在一旁打點。
昨日夜里,一輛兩駕馬車已將良娣史靈秀送入了東宮中,現正宿在西殿之中。李正煒昔日已然對她的美貌一見傾心,但現下卻並不急著去見她。橫豎只有太子妃才能與自己夫妻一心,這道理李正煒絕不會忘記。
午時剛過不久,卻見李正煒新晉的貼身太監張一帆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太子殿下,太子妃的車駕已然到了府外。」
李正煒眯著的雙眼猛然睜開,眼中目光炯炯︰「哦?」他並不急著起身,而是接著問道︰「賓客們可曾到了?」
那張一帆弓著身謙恭地答道︰「楚王殿下、齊王殿下、荊王殿下、趙王殿下、吳王殿下、大長公主和幾位公主都已到了。朝中大臣和中書令早些時候便已在府上侯著。」
李正煒拊掌︰「好,那孤便過府去迎太子妃。」他似是有些手足無措,又回過頭來問張一帆︰「孤這裝扮可有凌亂?」
張一帆壯著膽去打量李正煒,見他氣宇軒昂、臉色冷峻,舉手投足無不給人以壓迫感。便垂眸答道︰「殿下儀容完美,毋須修飾。」
李正煒這才露出新郎該有的興奮來︰「既然如此,你便隨孤一同去吧。」
歐陽雲煙坐在四駕的朱輪車里,因是太子大婚,車帷裝飾便用上了天子方能使用的龍鳳紋飾。她的臉上蒙著一尺見方的紅色絲帕,那絲帕上也是繡著栩栩如生的龍鳳,四角垂下七彩的流蘇,著實顯得富貴難言。歐陽雲煙不斷地絞著手中的絲帕,手心里濡出的汗水瞬間便將那帕子洇得半濕。
車駕兩旁站著盛裝打扮的喜娘和府里帶來的嬤嬤和貼身侍女。車後則是一長串的太監宮女。打著帷蓋的,持著羽扇的,捧著金盆金洗的不一而足,浩浩蕩蕩一直逶迤到長街之外。車前放著銅質鍍金的火盆,盆中火炭燒得正旺。
李正煜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到了車前,他見到車里伸出的削蔥根似的手指,心里也是一動。末了,他將歐陽雲煙整個從車駕上抱了下來,歐陽雲煙腳不沾地便過了火盆。她摟著李正煜的脖頸,出神地想著︰沒想到自己的夫君竟是如此勇武,而過了這個門,自己便是東宮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了。
太子的婚典,皇帝卻沒有出席。他命李長海送來了無數珍寶古玩、綾羅綢緞以示對李正煒的重視。李正煒覺得自己也許是上了頭,一雙腿有些邁不開步子,腦海里也是雜亂無章。他看了一眼在場的賓客,看到的卻全是虛情假意,心里沒由來的卻是一酸。
一旁的汪冉陽見了,一扯李正煒的袍袖,在他耳畔低語道︰「殿下,如此場合更需謹言慎行。」
李正煒本有些渾渾噩噩,如今被他一語道破,心下立時清如明鏡一般。他當下正一正衣冠,朗聲說道︰「感謝今日諸位到場,鈞璨感激不盡。」他一仰脖,將杯中的醇酒盡數喝了下去︰「今日是鈞璨的大喜之日,不便醉酒,還望各位海涵。」
李玲瓏卻並不願意放過他︰「太子乃堂堂儲君,豈會連酒量都沒有。」她舉著酒杯欺身到李正煒的身前,一雙眼里滿是嫵媚誘惑的意味,︰「無論如何,這些兄弟姐妹敬的酒你不得不喝。」
李正煒待要開口,卻听得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古人都知道*宵一刻值千金,皇姐是過來人,怎麼好為難皇兄?」
眾人回過頭去,只見李正炳端著酒杯立在席前,一張稜角分明的臉上,笑容顯得頗為誠摯︰「不如今日這酒臣弟替皇兄喝了。」
李玲瓏的眼光在李正炳的臉上逡巡著,里頭全是審視的意味。在她的印象里,這個由位份低微的更衣所生的弟弟仿佛是透明的一般。偶爾在宮內打了照面,都想不起來他的喜好個性,也從不記得他曾做過的事情。今日他突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跳出來替李正煒解圍,卻是大出李玲瓏所料。
她微微地眯起眼楮,卻仍是拖著悠長的尾音︰「四弟想要代替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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