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夫呈祥 第37章 桃花

作者 ︰ 冰妃襲陽

馬車緩緩穿過燕支坊,停在了「嫣人笑」對面的茶寮邊。

燕支,又作胭脂,滿街水粉飄香,霓裳麗影也算襯得上這個暖燻四溢的名字。鄰近燕支坊的都是些秦樓楚館,早晨的時候它們總是朱門緊閉。

像這種地方,白天是不做生意的。

缺了姑娘們的細語曼吟和恩客們的調笑酒令,整條街變得無比冷清。

衛把腦袋伸出車窗外,好奇地一路張望,除卻幾家茶樓還有些人氣,其余各處都安靜得人,若不是前天夜里目睹了此境繁華,她還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銷金窟。

初晨的陽光灑進來,落在她柔順的長發上,在予聆的看來,卻又是另一番風景。

卓樺的不諳世事投射在大小姐衛身上,竟多了幾分難得的稚拙與嬌憨,兩份原屬于不同世界的天真毫不突兀地雜糅在一起,褪去紈褲子弟才有的囂張,而更多幾分名門韶華的柔致。

大概是為了查案方便,她今天特地穿了件絳色作底的水田衣,未佩瑣飾,愈加映得脖頸瑩白,十指蔥蔥如玉。發鬢溜出來幾縷細膩的散絲,蜿蜒在耳邊,輕風拂過,便如細柳般輕輕搖擺。雖是素面朝天,卻比那日淡施薄粉的模樣更顯清透,揚眉淡笑之間,逸出些熟悉的灑月兌。

一眼望去,竟令人神奪。

「我們還要這門口坐多久?」樂青聞著街邊水攤的甜果香,終于有些忍不住了。

「等我一下。」予聆收回了目光,不等衛回頭便已搶先下了車,他沒有走向那座精致的香粉樓台,而是站在路邊賣水的小販面前。這時,衛听到一個動人的尾音,就像多許年前一樣。她心中微動,緩緩抬眼看過去,卻見少年翩翩立在街前,引得街上行人紛紛駐足。

「這位婆婆,我要兩碗桃花水,一杯要多放些蜂蜜。」他對待外人,一向是溫文有禮的。

「我要甘蔗水,不加水,要甜的,很甜的那種。」

樂青見有人掏錢,自是當仁不讓,可是予聆不理他,只接過老婆婆遞來的白瓷碗,專注地嘗了一口添了蜂蜜的桃花水,又認真地向賣水的婆婆說了幾句。

柔和的目光轉眼就落在了衛臉上。

他居然還記得?衛睜大了眼楮。

予聆的一顰一笑,倏忽間變成了她守住那個秘密的最大鼓勵。他沒有問她為什麼,也沒有露出任何驚駭的表情,就那樣風平浪靜地接受了她重生的事實。那碗桃花水就是最好的證明,她的生活習慣,她的飲食規律,她與他共同擁有的一絲一縷,早在心田深處發了芽,生了根。

「公子,一共兩文錢。」老婆婆伸出兩根手指。

「甘蔗水,我的甘蔗水呢?」樂青跳下車,朝予聆沖去,卻被後者輕輕踹了一腳。

「春天的甘蔗都是上年存下來的,就怕毒不死你,虧得你還號稱神醫,淨給府上抹黑。」

「就是神醫才不怕啊,有什麼樣的毒是我樂大夫不能解的,你小子可不能厚此而薄彼啊。」

予聆不理會他,斜身靠在窗外,逕自遞上了那碗被他喝過的桃花水︰「我嘗過了,剛剛好。」

「呃。」衛看著碗邊那只漂亮的手,別扭了好一陣,還是接了。

以前也不是沒喝他的口水,怎麼就沒覺得這麼難熬呢。

她捂著碗口,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這地方女兒家進去不方便,交給我們就好。若是覺得無聊,就上去茶樓里坐坐。」予聆柔聲說著,又將另一碗水放在窗邊。樂青想上前來搭個話,卻被他直拖著往「嫣人笑」的大門去了。衛看著手里被他喝過的,又看看窗邊的,一時間心亂如麻。

他這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啊?這又是哪根筋沒搭對線啊?

她將手里的白瓷碗轉了幾個囫圇,居然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她抽了抽嘴角,目送二人的背影。

樂青叫著嚷著抱著門口的雕花柱子︰「你沒妻沒兒的,當然可以光明正大進這地方廝混,但是你別拉我下水呀,我家里那個你又不是不知道!予聆!你听我說話沒?放手!」

「誰說我沒妻沒兒的?」予聆輕輕哼了一聲,一手擒著樂青,一手叩響了「嫣人笑」的大門。

朱門應聲而開,門縫里出現了一張枯瘦的老臉。

衛傻傻地端著碗蜂蜜桃花水,靜靜看兩人相互扭打著跨進了門檻。等到身影消失,她才幡然發覺自己竟被這樣丟在了市坊中間。

要查案的不是她麼?為什麼她會在大街上一臉享受地喝水?

她黑著面孔,拉下了車簾。

「你為什麼不讓她一起跟來?照我看,這位大小姐可不是能坐得住的主,你就不怕她在外邊闖禍?」樂青硬著頭皮踩上了銷金窟的青磚小路,自動忽略了予聆的上一句話。

院落中栽滿了梨花,不時墜落的花瓣,沾在他雪白的布衣上,他的袖口被茶漬沾染過了,似乎比平素落拓了不少,但卻依舊掩不住他骨子里飄出的高傲清雅。在外人面前,他又恢復了往常的疏離和淡漠。一路走來,更是連眼睫都未曾抬起。

「我能為她多做一點是一點。」他細數著腳邊的梨瓣,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樂青略略回頭,卻被一個嘶啞的聲音打斷。

「予聆公子,樂公子,春花姑娘的房間就在後院,請跟我來。」干瘦的老頭佝僂著背,引著二人繞過了幾叢花木,視野之外,豁然開朗。原來這「嫣人笑」里居然這麼大,簡直都比得上左相府了。

樂青不無吃驚地張大了嘴,完全忘記了故里還有只母大蟲在等著他。

大白天逛花樓,他們都是第一次……

衛啜著手里的桃花水,喝一口覺得甜了,再喝一口又覺得苦了,等得久了,居然覺得有點莫名奇妙地酸澀,完全不是記憶里熟悉的味道。再側頭看看那碗沒有加蜂蜜的,她百思不得其解。是她混淆了,還是他沒弄清?她一直是他的下屬是她的兄弟,可他卻趁人之危那啥了她,她暴怒,她別扭,可是這一點小小的追憶又輕易將她俘獲,輸得一敗涂地。

她在他面前,突然就失去了往日的霸氣,就連那所剩無所有倔強也被默默收斂起來。

半個時辰過去了,馬車里留下兩個空碗,還有一個滿肚子都是桃花水的傻瓜。

她有些後悔沒帶枇杷或者簫琰來,現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是無聊透頂。

「咦?那不是蘇府里的馬車麼?車邊那個,是蘇小姐的貼身丫鬟?」車外突然傳來了低語。

「蘇?蘇子墨?」衛探出頭,恰恰看見對街轉角處停了一輛外觀樸素的馬車,趕車的居然是個濃眉大眼的小丫頭,那丫頭在長相上倒與枇杷有點異曲同工。只是衛想起「貼身」兩個字,就忍不住一陣陣頭痛。人家的丫鬟好啊,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對著主子低眉順眼的,夾著尾巴又乖又巧,她那莆園里都養了些什麼?一群大黑麼?還是一群大尾巴狼?

「你日子糊涂了,每個月的這個時候,蘇小姐都會來布施,這會兒應該已經開始搭棚了。」兩個挎籃子的大嬸相互挽著在車廂外邊咬耳朵,衛听得清清楚楚。

在這地方,布施?

那天夜里她便是從對街的轉角跑進了燕支坊,所以現在對那兒還有些印象,而後來在巷子里的遭遇更令她記憶猶新。那兒房屋低矮,四下髒亂,確實像一座貧民窟。

最繁華的青樓居然緊挨著扶城最窮的貧民聚集地,也不知道這老板心里是怎麼想的。

她懷著對扶城才女蘇子墨的質疑,以及對「嫣人笑」老板的極度月復誹,步下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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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周二了,好快啊,月底了,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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