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盯著手中的書卷發了半響的呆,突然听到門外有人說話,不禁側頭看去,蕭煌宇面上帶著些笑意從門外走了進來。
「好香啊。爺在外頭累死累活的,你們幾個倒是躲在這里自在。」看到墨言和檀清正在屋子里用飯,蕭煌宇見怪不怪的看了一眼,有些酸味的對裴意說道。
「你也不知道是為誰在忙,有什麼好抱怨的。」總歸心里太亂,半點也看不進去了,裴意丟了手里的書,看著蕭煌宇道,「事辦成了?」
蕭煌宇點點頭,「爺出馬自然是辦成的。新請了廚子?」
檀清拿著銀著的手微微一頓,很快恢復了正常,又慢慢的吃了起來。心里卻無端的生出一股不安來,如果被礪王知道主子和祈太子的事情……檀清抬頭看了還在愣神的裴意,私下底她不過是個散漫隨性之極的人,不重要的事情半點都不想費腦筋,對身邊的人也是一點防備都沒有。看到裴意這個樣子,檀清知道她對礪王的心思可能半點都沒有察覺……
一說起這個,裴意想到那個黛玉妹妹,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蕭煌宇看到她面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想起暗衛匯報的那些事情,端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不過一會兒又抬起頭,看著裴意笑道︰「聞著就比之前的廚子好得多。你也得多用些飯才好。」明明自己就是大夫,偏生在吃食上這麼不講究。蕭煌宇也為這事兒頭疼了一陣,但她不想做不想吃的時候,誰都管不了,威逼哄騙的話他不知道說了多少,最後她還是想吃就吃,不想吃半點都不沾。
裴意輕輕的應了一聲,蕭煌宇看著她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就知道她沒有听進去,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在這件事上多說,舉起手上疊得小小的一張紙遞到裴意面前︰「藥方。」
听到這兩個字,裴意頓時來了精神,抖開那張薄薄的宣紙,一目十行的看過去,突然站了起來,放在腿上的書也從腿上翻了下來。
「這是你從宮里抄出來的?」裴意捏著那張藥方,盡量淡然的開口。
檀清和墨言放下了筷子,他們跟她相識十幾年,怎麼會听不出來她平靜的語氣下壓抑的激動。
蕭煌宇也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很快的點頭道︰「這就是魏貴妃請進宮的那位大夫開的藥方,一字不落。」
「我要見他。」裴意又仔細的看了看那張方子,按捺下心里的激動,開口說道。她本來只是好奇而已,蕭皇身上的藥她再清楚不過,那是她親手配置的,尋常大夫若只是把脈,絕對看不出其中的端倪。魏貴妃請來的那個大夫究竟有何本事,竟然幾天之內就讓蕭皇的病慢慢好了起來。不論是她好奇也好,懷疑也罷,這位橫空出世的大夫已經破壞了她和蕭煌宇的計劃,讓他們不得不重視起來,探听其中的詳情,再做打算。
但這張方子卻是完全出乎了裴意的意料。
「怎麼了?」蕭煌宇看出她的認真,連忙開口問道。裴意是個懶散性子,就算這方子把她之前的布置打散得一干二淨,她也不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裴意閉了閉眼楮,沉默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往日里的淡然。
「只有韓地的人才會知道這個方子。」裴意慢慢的說道。
「什麼?」屋里的三人都被這句話所驚到,原本以為魏貴妃只是打著韓地的幌子送了個大夫進宮而已,難不成是真的?
「不止如此。」裴意定了定神,「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我和師傅才知道這種解法。」既然要給蕭皇下藥,自然不會是等閑常見的,否則被人提前察覺了,那他們所有的計劃都會偏離原定的軌道。她也是思量再三,甚至考慮到韓地的門生,才用了一種極為罕見的藥,除了她和師傅,應該沒有第三人知曉才是。
「若只是方子一樣還能用巧合來解釋,但是這張方子,不僅藥材分量一點不差,甚至連藥材羅列順序都跟師父一模一樣。」裴意難得有些興奮的看著蕭煌宇,「這不可能是巧合。」
「你是說這方子有可能是那老頭兒開的?」蕭煌宇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怎麼會?我听說是一個很年輕的大夫。就因為他太年輕了,進宮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太醫院的人質也很懷疑他的本事,都說魏貴妃病急亂投醫,才會找了這麼個毛頭小子來給陛下治病。」太醫院的太醫幾乎都是上了年紀,頗有經驗的大夫。連他們都束手無策的病情,若是被這種年輕小伙子給治好了,面上無光不說,還會被人質疑他們的能力。
「會不會是大師又貪玩易容了?」檀清思索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不。」裴意搖頭,「若是他易容了,就是不想別人知道他的身份,又怎麼會自稱韓地之人。」裴意心中砰砰直跳的心慢慢平穩了下來。不是師傅。心里的失望就像潮水一般從心底涌了出來。
自從四年前師傅把令牌交給自己之後,就不見了蹤影。一個月,兩個月,裴意還沒有注意,半年,一年,一年半……漸漸的裴意也察覺出不對勁了。
說是四處雲游,但她那個師傅是最貪玩好動,又是個好享受的。所以風餐露宿這種事情,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答應。況且他身上又沒有銀子,只好去自家的藥方里偷點藥材或者碎銀子。剛開始偶爾還會在各地的藥方弄出一點動靜,或者把弄到的藥和藥方想辦法傳回來給她。但是後來慢慢就銷聲匿跡,半點痕跡都沒有了。
這也是裴意三年前來到南蕭的原因之一。因為師傅最後的消息就是在南蕭國,豐都附近。但裴意在南蕭等了三年,費盡心思的找了三年,他依然音訊全無。
「你想見他也不難,明日北祈國太子車架已經到了豐都城外,明天就會進城了。」蕭煌宇看著裴意慢慢說道,「到時候你跟我一起進宮,一定能看到那個大夫。」
裴意微微一愣。難怪從那天晚上之後就沒有見到葉亦宣的蹤影了,應該是跟太子儀仗匯合了吧。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裴意思索了一會兒,搖頭說道︰「我不想等了。明天我就要進宮。」
這個人雖然不是師傅本人,但是應該跟師父關系匪淺,否則不會這麼巧得到這個方子。她不想等,也等不了了。誰也說不好一夜之間會發生什麼變故,若不是找不到名正言順的理由,她現在就想進宮了。「太後不是一直等著我帶神醫進宮嗎?既然神醫已經找到,明天就帶去給陛下瞧瞧。」裴意的語氣堅定的補充道,「我自己進宮。」
蕭煌宇眉頭高高的揚起,臉上有些惱怒︰「我也是為你好才會說過幾日,你以為我是怕了不成!」他不過不想太多人關注到她,才會提議等到宮宴。到時候大部分人的眼光肯定會落在北祈一行人身上,就算第一次見到她,也不會太過關注。真是不知好歹!
裴意蹙眉︰「瞧瞧你這脾氣,一點就著的樣子,還不如我一個人去。」
蕭煌宇磨牙,也只有你能把我氣成這樣了。
「要麼一起進宮,要麼就等到宮宴。」
裴意了他一眼,轉頭看著檀清,「叫納蘭準備吧,明天就讓人跟我一起進宮去。」好在事先都已經布置好了,只是比計劃中要先行一步了。
檀清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檀清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黑沉,更顯得星光璀璨,閉眼嘆了口氣。主子雖然聰慧,但是在一些事情上總是太不上心了,蕭煌宇,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人欺負和玩笑的小師佷了,他身上流著蕭家皇室最純正的血脈,以後甚至會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主子卻依然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來看,這到底好是不好?
豐都城外,同一片星空之下。
溫銘翻身下馬,把馬鞭丟給候在一邊的侍從,快步走近了最中心的那個帳篷。
溫銘撩開厚重的門簾,帳內明亮柔和的光傾瀉而出,溫銘有些不適應的閉了閉眼楮,睜眼卻看到一道犀利的冷風直直的朝著他面部襲來。
溫銘側身躲過去,看著帳子上留下了一個指頭粗的小洞,轉頭看著坐在桌邊的人,惱怒的道︰「葉亦宣你要干什麼?!我又惹你了不成?」
葉亦宣放下手里的折子,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他雙手空空,桌前還擺著墨盒,剛才丟出去的正是原本拿在手里的狼毫筆。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溫銘看著他那張喜怒莫辨的臉,冷哼了一聲,「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警告你,也只會說這一次。」葉亦宣從寬大的書桌後起身,漫步走到他面前,「她不是你可以動的人,若是再讓我听到一點風聲,你就自己回溫家吧。」
溫銘端到唇邊的茶杯頓在了半空,又慢慢的放了下來,「你是認真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回溫家是什麼意思。不是回家探親或者榮歸故里,在葉亦宣手下被遣回去,就是在告訴溫家族人,這個人已經被太子殿下放棄了,不會再得到重用。這些年,他也送過不少辦岔了事情的溫家子弟回家,但是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听到這種話。
他轉頭看著葉亦宣,帳內夜明珠的光輝使他越加顯得面如冠玉,眉眼如畫,只是眉宇之間的冷漠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一般讓他心頭一顫。
「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
「我……」溫銘一時語塞。就是知道他是認真的,自己才會這麼做。是,他是故意的。就是听說她會去詩會,才會去那種無聊的地方。他也是故意給她表白,用身家去誘惑勾引她。他是個不折手段的商人,當時許下的那些話,不過是空口白話,虛無縹緲的承諾罷了。若是當時裴意有一絲的意動,附近的暗衛會一字不落,不偏不倚的把這件事情匯報給葉亦宣。可能沒過兩日,甚至當晚溫銘就會下手除掉她。但是事情有些出乎溫銘的意料,他沒想到裴意半點不留情的拒絕了他,甚至還出言警告。但是就算這樣,溫銘也不會允許她跟葉亦宣不清不楚。
溫銘想了想,咬牙道︰「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嫁了人的女人。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她是礪王妃!礪王妃!這件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你知道會有多大的麻煩嗎?」
「那又如何。」葉亦宣黑夜般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波動,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若是在意這些,他此時就不會站在這里。
「那又如何?」溫銘被他的態度激怒,憤怒的站了起來,低聲吼道,「那你就不能跟她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別的人,任何人都可以,哪怕你找一個出聲卑微到塵埃里的都沒有關系,我溫銘就算被族人打死也可以給她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讓她堂堂正正的嫁給你。可是那個女人是礪王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她以後很有可能就是南蕭的皇後!你跟南蕭過未來的皇帝搶女人,你是瘋了不成?!」任何人都好!任何人!不知道裴意身份之前,他還暗自為葉亦宣有了心上人而竊喜不已,葉亦宣這些年走得太辛苦也太孤寂,作為朋友,親人,下屬甚至長輩,他都希望看到葉亦宣能夠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但這個人若是這樣的身份,溫銘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認同的。
「她會是我的妻子,她也不需要你給她身份。」葉亦宣垂眼看著床頭放著的一個小匣子,眼中滑過一抹溫柔,「別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操心。」
「我看你就是魔怔了!」溫銘恨恨的看著他,「她有什麼好的?!不過就是生了個好容貌,還是個被人穿過的……」
「溫銘!」葉亦宣目光如炬的看著他,打斷了他越說越過分的話,「我不想听到任何一句不好的話。」
溫銘伸手模了模臉上的細如發絲的傷口,舌忝去流到唇邊的一滴血珠,冷笑道︰「就算我不說,她嫁過人的事實也是在那兒,我可以不說,你還能讓天下人都不說嗎?你想讓全天下的人都恥笑祈國太子娶了個嫁過人的女人?還是你想把所有談論這件事的人都抹殺掉。」
「我自是不在乎。」葉亦宣輕笑一聲,「但若是她不高興了,抹殺掉也不是不可以。」
「你簡直就是瘋了!」溫銘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那個溫和理智又冷漠果決的人口中說出來的話。他認識葉亦宣十幾年,即使知道他的溫和表象下的冷血無情,但也知道,除了面對病弱的葉亦然,他一直是個狠得下心,顧及大局的人。
成家被毀掉的那幾年,成皇後郁郁寡歡,偶爾的一點心思也都放在了祈皇身上。葉亦宣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身邊還有一個隨時可能病死的弟弟,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連他父皇都不敢輕易動他的地步,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但現在他要為一個女人讓這些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不成!
就算自己不反對,溫家不反對,追隨葉亦宣的那些大臣和士兵呢?他們難道就能接受一個他國的王妃做北祈的太子妃?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葉亦宣看著他眼中的漸漸退去的怒火和滿臉的不敢置信,轉身拿起書桌上一個暗紅色的冊子︰「你替我回一趟北祈。」他能夠理解溫銘的憤怒和難以接受,在遇到裴意之前,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會毫不顧忌的喜歡上一個人。
「我答應你,答應溫家的那些事情不會有絲毫的改變。至于其他,我希望你不要干涉。」即使知道這條路會布滿荊棘,受人指責,他還是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何況,那個人根本就還沒答應他呢……
葉亦宣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這是什麼?」溫銘疑惑的問道。
「聘禮啊。」葉亦宣淡定的說道,「還請舅舅多跑一趟,幫我送過來吧。」
溫銘接過冊子,是一份長長的名冊。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奇珍異寶……溫銘端著冊子的手抖了起來,這個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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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家子啊—。—
被溫小銘這麼一說,我突然也覺得好像很麻煩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