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事先知道她的身份,但他以為不過是個任由他揉捏的小女子,他遣了煞氣最重的宮人去,就是想震懾她,使得她來之後好听由他的吩咐。不管她身份如何,畢竟只是個跟他女兒一般大小的小姑娘。
可沒想到突然被人強制帶了過來,她半點都不驚慌,甚至在一開始就絲毫沒有落到下風。她篤定自己不敢殺她,甚至有求于她,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開口要求自己處理這個宮人。
盡管不是太過要緊的人物,可如果真听從她的話,那麼接下來的對話中自己必然會更加被動。
蕭皇清了清嗓子,試著開口緩和道︰「朕只是……」
「陛下還是先做決定再跟說吧。我不管陛下有什麼理由,但是這位公公一而再地對我不恭已是事實,這點陛下剛才不是也看得清楚嗎?」裴意面色沉靜打斷他的話,說完之後便不再開口。
蕭皇臉色突然有些難看,他知道她是在嘲諷剛才自己冷眼旁觀,任由宮人上前對她不敬,若不然自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為難。看她的樣子,自己不處理的話是真不打算再開口了。蕭明珠那邊,不知道還能拖多久。太後現在焦頭爛額根本管不了這些事情,魏貴妃因為七皇子的事情還未緩過神來,也不會這麼快又動作,而蕭天佑,此時恐怕正在想著怎麼奪取魏家的勢力,蕭煌宇回宮之後發現人不在,很快,甚至是第一時間就想到這些然後沖著他要人來了。時間沒有多少了,他必須要在人來之前把事情問清楚,而且他的身體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這幾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幾乎只是一瞬間,很快蕭皇就有了決定。他轉眸看著臉色慘白的宮人,閉了閉眼楮,揮手讓人帶了他下去。
「你可是滿意了。」他話語間並沒有半分的氣惱和不虞,仿佛是在哄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般帶著幾分笑意和無奈。似乎剛才他比不是被人逼迫,走投無路之下才會如此,而是為了哄她開心。
裴意卻沒有心思跟他進行和樂融融的表演。
「陛下找我來是為了什麼。」裴意對面前的人一點好感都沒有,或者說他對這種明明心狠手辣卻愛擺出一副仁孝慈愛的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她知道,若是剛才她表現出一絲的怯弱或者不安,痛哭流涕,軟聲求饒,蕭皇知會把她踩到腳下,自己便只能任由他宰割,但自己這樣強勢,甚至提出這種近似狂妄的要求,反倒會讓他行事有幾分忌憚,因為他既不能殺她,也開始模不清她到底是個什麼秉性。
對于這種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狀況,而他需要時間來確定和重新估量下一步要如何行事。
蕭皇對她半真半假地笑道︰「你是老四的媳婦兒,朕沒事兒就不能叫你過來嗎?」
「陛下請人的方式太過奇特,還恕我一時間沒有想到陛下只是想找我來閑聊而已。」裴意漫不經心地笑道,「那陛下可有想好要跟我聊些什麼?」
「好,剛才的事情是朕做的不對,不過你要求的事情朕已經做到了,這件事不如就此揭過。」蕭皇看著她說道,裴意垂眸看著手扶椅上的紋路,淡淡一笑卻是沒有回答他的話。再怎麼隱藏和掩飾,都是遮掩不了他的本性的,身為一國之主高高在上慣了,可能在他看來,自己已經這般道歉了,已經是很大的讓步,裴意便不該再計較這件事情。不過,說歸說,她可沒答應。
蕭皇也不在意,接著說道︰「不如……我們來說說老四在韓地那幾年如何?」
裴意手指錯落著點在椅背上,听到蕭皇的話挑眉道︰「陛下想知道什麼?」
「呵呵,朕只是想了解他那幾年的生活罷了。那孩子對朕有誤會,對朕從來沒有好臉色,朕知道你心里肯定也是怪朕的。你是老四的媳婦兒,這麼想也情有可原。可有很多事情,並不是你們看到的那麼簡單。老四是皇後唯一的兒子,朕唯一的嫡出皇子,朕怎麼會不看重他?讓他出宮實在是情非得已。」
蕭皇說得很是誠懇又非常無奈,「你應該也知道,先皇最早屬意的太子人選並不是朕。」蕭皇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朕剛登基不久,亂黨未清,根基未穩實在是難以照看他周全,恰巧皇後跟韓地有些緣分,便跟朕商量著把老四送過去,一來是為了保他平安,二來也能夠讓他體會宮外的生活。朕……也很是無奈啊!」
這段深情無奈卻又听上去合情合理的傾訴,是那麼讓人感動,比客棧酒館里說書的還要情深意切幾分。悲痛真切的表情加上面前這人的身份,這種奇怪的搭配讓人看了並沒有催人淚下的感覺,反而有種荒謬的喜感。若不是太過失禮,裴意簡直就要笑出聲來。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裴意嘴角挑起一絲嘲諷的弧度,「我還以為是沈皇後彌留之際,用沈家和幾年的夫妻情分懇求陛下放蕭煌宇出宮的。」
蕭皇臉上的表情微僵,只是一瞬間,很快又恢復了過來︰「皇後她,當然也是同意的,否則朕怎麼舍得她母子分開。」
他看著裴意,眼神有些閃爍地補充道︰「朕要不是真心答應,大可以事後再反悔,那又有誰能夠成功將一個皇子送出豐都。」
沈皇後用沈家退出朝堂作為條件,來跟蕭皇換取一個機會,對于當時處處受制的蕭皇來說,他豈能不答應。沈家既是南蕭皇室之外最榮耀的家族,也是南蕭皇室心中想方設法想要拔掉的一根刺。沈皇後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說服了沈家,用生命凋零的最後一刻為蕭煌宇爭取到了一次生機。
可笑他現在竟然毫不臉紅的就把一切歸咎到了他的慈父之心上。
「這個麼……當然還是有辦法的。」裴意順了順耳邊的碎發,「比如說,沈家手中的信,又比如說一些不好的傳聞,像殺父即位之類的話,要真傳出去了陛下可就沒心思去關心蕭煌宇了。」
蕭皇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猛地起身,目光如電般的射向裴意︰「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我敢把你帶來,在這里殺了你又是什麼難事?就算事後老四知道又能如何,人已經死了,他還能敢為一個死人跟朕這個父皇動手不成?!」
這麼快就不裝了。裴意的眼神平靜而輕蔑,要撕掉他那副慈父的嘴臉,最快的方法就是踩他的痛腳,最好是痛到讓他臉色大變,沒辦法再維持那副惡心人的樣子。
沈皇後的信里到底寫的什麼,裴意並不清楚。畢竟她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信也是在沈家人手里。只是听蕭煌宇提起過,似乎是跟先皇的死有關系。先皇有心改立太子的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當時朝中不少大臣都已知曉。甚至不少大臣在先皇明里暗里的示意下,已經擺明了站到了綺貴妃之子的身後。
可事情突然有了變化。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顛覆性的改變,先皇突然不再寵愛綺貴妃,反而跟冷落了多年的皇後再次親近起來,甚至對綺貴妃的兒子也變得很是冷淡。眾人不解,還未來得及參透其中的深意時,先皇卻重病不起,很快就賓天,而後蕭皇即位。
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說蕭皇殺父奪位,故意給先皇下毒的傳聞並非沒有,只是眾人私下竊竊索索不敢大聲談論。而這一切在太後禁止任何內侍靠近先皇遺體,並強硬地要在儀式還未做全,就匆匆定了日子將先皇下葬之後,朝中大臣的不滿和懷疑達到了頂峰。
可太後很快毫不手軟地處置了綺貴妃和她的兒子,並用雷霆手段斬殺了幾位身居要職的官員,朝中大臣認清了形式,除了蕭皇之外,再沒有合適的即位人選,加上也沒有任何人拿出切實的證據,只是為了一個空穴來風的傳聞,又有幾人願意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跟南蕭最有權勢的女人爭出個長短。
事情算是揭過,可這一直是蕭皇心里一個不可踫觸的雷區,站在一邊的吳公公听到裴意的話之後,都不由得冷汗涔涔。蕭皇有多麼厭惡甚至憎恨人提起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有一次只是因為宮內有兩個得寵的嬪妃無意中談論起先皇之死,就馬上被蕭皇毫不留情地處理掉了。
而裴意竟然毫不遮掩地提起了這些事情。
「父皇?」裴意忍不住笑了起來,用一種看傻瓜的眼神看著蕭皇,「這兩個字你怎麼能說出口?這麼多年你還沒看清楚嗎,蕭煌宇幾時將你看成他的父皇,而你又幾時將他看作你的兒子?!今日你大可以試試,看他敢不敢跟你動手。」
其實裴意說出這句話也帶著幾分怒氣,她知道,在某種程度上,蕭皇對蕭煌宇還是非常重視,否則不會任由他做下這些事情。
蕭皇的臉色難看到簡直難以復加,目光如狼一般迫視于她︰「朕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若是沒有把他當成兒子,那朕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陛下這大好江山。」裴意站起身來,毫不畏懼地與他直視,「你為他做了什麼?你不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母親被人害死,你不過眼睜睜地看著年幼的他被人一路追殺,只身被送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你不過是看著他四面楚歌,步步染血的走到了今日罷了!」
裴意嘲諷地一笑,「難道陛為一國之君,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未必吧,當年盧家和魏家的勢力雖然已經做大,但是要處理也並非沒有辦法,只是你擔心動作太大會動搖自己的地位,因此就選擇犧牲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沈皇後被太後為難甚至下毒的事情,你難道半點都不知情?你任由蕭煌宇被送到韓地,單純地就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就沒有絲毫想要他掌控韓地的意圖?這一切都是在你默許的情況下發生的,說起來,你才是罪魁禍首,不過一個雙手沾滿妻兒鮮血的男人也敢妄稱人父!」
清冷逼人的聲音在大殿中久久不散,吳公公一向刻板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龜裂,他瞠目結舌地看著雲淡風輕地站在中央的女子,她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大逆不道的話來,甚至嘴邊的笑意都沒有散去。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如此大膽!
蕭皇倒退了兩步,倒在了寬大的龍椅上,捂著口鼻一聲不落一聲的咳嗽起來,手指縫間漸漸滲出了血跡。
吳公公大驚,連忙上前掏出了藥丸動作突然一頓,他看了裴意一眼,很快放棄了自己的想法。罷了罷了,她都把陛下氣成這個樣子了,又怎麼會真心實意的為陛下醫治。
裴意一動不動地看著宮人手忙腳亂地給蕭皇用藥,她很清楚,他已經沒救了。早在半個月之前,蕭皇第一次發病的那個晚上,她就知道蕭煌宇已經動手,並且不會再心軟了。蕭皇身體本就虛弱,加上這一陣子受傷,刺激,讓他本還可以堅持一陣子的身體迅速虧空起來。
她不是同情心泛濫之人,更何況,她比任何人都要厭惡這種為了權勢拋棄自己兒女的人。
他把蕭煌宇送到韓地,也是充滿了自己的算計的。蕭煌宇被送來的時候,雖然身邊只有團圓一個伺候的人,但竟然並沒有隱藏他皇子的身份。蕭皇想著,韓地掌令人看在蕭煌宇身份上,至少不會太過虧待。只要蕭煌宇能夠拜入韓地之主的門下,若是韓地之主出了意外,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讓蕭煌宇接手韓地。
只是裴意的師傅似乎一開始就察覺到了這一點,大大咧咧地把蕭煌宇隨手丟給了別人。他行事一貫沒有章法,這種事由他做出來也不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