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上眼楮的最後一刻,看到的是團圓那張復雜又愧疚的臉。
麗妃抬頭看到蕭煌宇高大的身軀直挺挺地朝地上倒去,驚慌得連尖叫都卡在喉嚨里忘記發出來,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一股勁兒,撐起身子抬手就想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接住他。
她是恨他,恨不得想殺了他,可看到這種情景,她的身體卻比腦子更早做出了反應。
手掌剛踫到蕭煌宇的衣角,麗妃嘴角還未來得勾起,手腕被人扣住,只是稍稍用力,麗妃的身體輕飄飄地像羽毛一樣飛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門上。
團圓扶住蕭煌宇,厭惡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咳血的麗妃︰「真是不知死活。」
團圓想了想,轉身把蕭煌宇放在椅子上,抬腳把麗妃踢開,拉開門喚了兩個人進來。
「把這個女人拖出去處理掉。」
二人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毫不憐惜的把麗妃拎了起來,往外拖去。
「你,不能這樣對我。」麗妃無力的動彈了一下,眼楮望著斜靠在椅子上的蕭煌宇,低低地尖叫道,「王爺沒有說要殺我……你不過是個奴才,你殺了我,他醒來不會放過你的……」麗妃語無倫次的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她知道自己做了很多無法讓蕭煌宇諒解的事情,可即使要死,她也不想這麼難看的死在別人手中。
「等一下。」團圓開口說道,若無其事的扶了扶腦袋上的帽子,踱了過去,垂下眼楮看著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喘息的麗妃。
他突然想起來,麗妃剛進宮那一年,宮里流傳出來的對她的贊美。
麗妃被面朝下的放在冰涼的地面上,趁著這個時間急促的喘息著,沒想到她胡言亂語還能夠救她一命……
這個念頭還沒從她腦子里過去,地上輕輕一響,頭頸一重,被她面前的那雙靴子踏住,力道仿若千鈞,她的頭面朝下的被砰一聲撞在地上,牙齒齊齊折斷,麗妃滿嘴是血,絕望而含糊地叫了一聲。
「麗妃娘娘,你說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聰明的人呢。」團圓腳跟在她脖頸間慢慢碾動,仰頭看著屋頂,神情仿佛只是在碾死一只螞蟻,漫不經心地道,「因為聰明人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東西能夠爭取,什麼東西是不能夠妄想的。」
站在門口的兩個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仿佛沒有听到他的話。
團圓咂咂嘴,並沒有指望有人能夠回答他的話一般,依舊抬著頭,慢慢碾著腳下人的脖子,悠悠道︰「在你第一次算計王妃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了。可王爺留著你還有大用處,我也只好作罷,讓你多活一陣子了。沒想到你竟然蠢到了這種地步,一二再的自作聰明,還差點壞了王爺的計劃。要是王爺的大事被你這個蠢女人耽誤了,我想想都會覺得很憤怒呢。」
團圓咧著嘴笑了一下,兩顆虎牙露了出來,顯得很是可愛︰「你知道,做奴才的最要緊的就是衷心,讓主子用的順心。而不是像你這樣。」
他說著頓了一下,慢慢地抬起了腳,「像你這樣用的時候不好用,現在還沒有價值的廢物,我當然應該幫王爺清理干淨。」
清脆的骨裂聲在房內響起,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慘叫出聲,所有的生機都被踩斷在白皙柔韌的脖頸里。
「走吧。」團圓抬腳在地上來回蹭了蹭,揮手讓人把麗妃抬了下去,自己扛起蕭煌宇,一個閃身就消失在屋子里。
夏日蟬鳴,淡淡的血腥味很快被晚風吹散,燭火晃動了幾下,屋內已經悄無一人。
裴意百無聊賴地盤腿坐在床上,手腕上下晃動著,手指輕彈,把手里把玩的龍眼大的珍珠丟了出去。珍珠砸在牆壁上,發出短促的聲音,落在地上,咕嚕滾到了桌子底下。
地上已經零零碎碎的散了一地月白色的珍珠,她慢悠悠地喂了一聲,聲音竟在暗示內發出輕微的回響,發現外面沒有人回應之後,裴意把手里剩下的珍珠丟進了盒子里,伸直了腿躺倒了床上。
她好心一路把蕭皇送了回來,唯恐他死在半路上,誰知道這人就算病得要死不活了,還沒忘要算計她一把,轉眼就把她推進了這件暗室。早知道……裴意嘆了口氣,就算早知道她也不能讓蕭皇就這麼死了。
這個暗室四壁光滑,仿佛是由四塊巨大的石頭拼湊而成,她圍著暗室仔細地找了兩圈,除了最開始蕭皇進出的那扇門之外,沒有所謂的突起或者凹下去的機關,甚至石壁上沒有任何的縫隙和不平之處。
室內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張簡單的梳妝台,箱籠里大多都是些名貴稀有的首飾,還有幾盒大小色澤一模一樣的珍珠。
先前她弄出聲響,那個忠心耿耿的老太監還會開門看看,發現她只是無聊之後,便不再搭理她了。她知道他們不會殺她,甚至不會傷害她,可他們要把她關到什麼時候?
蕭皇做事習慣了算計,哪怕一件再簡單的事情都會最大化的利用到。他說的那些話,也有三分真在里頭。蕭皇既然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會知道她跟蕭煌宇之間有著不短的感情,知道她對蕭煌宇沒有壞心。他出于謹慎想要自己留在蕭煌宇身邊,本是無可厚非。若是以後蕭煌宇以後娶妻,無論如何精挑細選都難免會有家族附帶而來的問題。而她不同,她跟南蕭任何一家高門勛貴都扯不上半點關系,她的身後是韓地。韓地並不需要南蕭做後盾,也不需要從這個國家內汲取任何的好處,可二者聯合起來,短期內對南蕭的好處遠遠大于其中的隱患。
所以蕭皇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放開她這條大魚。
裴意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坐了起來,放在腳邊的盒子被她不小心踫到在地上。盒子傾覆,小半盒珍珠都滾落開來,裴意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彎腰把精致的盒子撿了起來。
滿滿的珍珠下面放的竟然是一張發黃的信紙。
如果真的有外人進來,見財起意的話,很難會有人打這盒珍珠的主意。箱籠里的首飾隨意的一件都要比這盒子珍珠要貴重,而這盒珍珠貴重之處就在于多且顆顆品相相同,如果不能全部都帶走,這盒大而尋常的珍珠便會成為雞肋,被人遺棄。
裴意突然想到這似乎是沈皇後身前的寢宮,她心里一動,抽出信紙還未來的及看。一邊的石壁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石門被慢慢推開。
裴意不動聲色地起身,轉身看著門外。
門外宮殿內燈火通明,比暗室的光線要亮許多。裴意眯起了眼楮,卻不是因為光線,而是看清了背光而來的幾個人。
她的眼神從昏迷的蕭煌宇身上移開,慢慢落到了蕭煌宇身邊的人臉上,慢慢勾出一個笑容。
「團圓。」裴意開口喚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團圓低著頭,等了一會兒才抬頭看著她應道︰「小姐。」
對于蕭皇知道她身份這件事情,她有過諸多猜測。興許是她在礪王府的幾年不小心被人看出了端倪,興許是她在北祁的所作所為引起了蕭皇的主意,甚至她也懷疑過蕭煌宇身邊被人安插了眼線。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團圓。
裴意突然覺得背脊有些發寒。他從來都是對蕭煌宇忠心耿耿,當年蕭煌宇千里迢迢從南蕭趕到韓地的時候,身邊只跟了一個人,就是團圓。一路上的刺殺和顛簸,這十幾年來的相依為命和陪伴,讓人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他竟然會出賣蕭煌宇。
團圓對于蕭煌宇而言,不吝于檀清綠蕪之于她。以她對二人的信任,試想如果檀清要算計她,恐怕她有多少條命都不夠死的。何況,團圓這一藏就是十幾年,在這十幾年當中連一點點的馬腳都沒有露出來過,甚至讓她覺得,他韜光養晦十幾年,都是為了今日。莫說團圓要透露一些消息給蕭皇,便是要殺了她和蕭煌宇,也不是沒有機會的。
裴意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團圓,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團圓在她的注視下渾身都有些不自在起來,他扶著蕭煌宇的手緊了緊,又低聲喚了一聲︰「小姐。」
團圓跟在蕭煌宇身邊,自然知道她跟蕭煌宇並不是尋常的夫妻,私底下也不會叫她王妃,而是如十幾年間一般,叫她小姐。只是這一聲此刻听起來卻異常的諷刺。
「我問你在這里做什麼。」裴意緩步上前走了兩步,輕聲問道,聲音仿佛落入空氣中馬上就會化掉一般輕飄飄的,卻讓團圓無故的緊張了起來。
地上的珍珠被她踢開,踫撞在一起,滾落到團圓腳邊,他似是被珍珠燙到一般,急急往後退了一步。
卻被人伸手抵住不許他再退。
吳公公眼角掃了一眼團圓,聲音尖細地說道︰「咱家和團圓,是特意帶著王爺過來見王妃的。」
裴意笑了笑,開口說道︰「他怎麼了?」
吳公公伸手推了團圓一把,團圓腳步遲緩地扶著蕭煌宇走進了暗室,慢慢把他放倒在床上。
吳公公捧著拂塵,滿意地看著團圓做完這些,才看著裴意繼續說道︰「王爺身體不適,還請王妃幫忙瞧瞧。」
石門敞開著,可吳公公似乎一點都不懼裴意會闖出去,或者挾持團圓。實際上,這個念頭在裴意腦中閃現了一下,馬上就被她否定了。
先不說團圓武功練得極好,退一步說就算她能夠挾持團圓,她相信這個老太監絕不會因為這樣,就讓她出去,說不定他會毫不猶豫的關上石壁大門,任他自由自滅。
裴意垂下眼楮看了蕭煌宇一眼,他仰面倒在床上,面色正常,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團圓。」裴意別開了眼楮,淡淡地叫住了他,「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團圓身體一僵,吳公公正準備開口,團圓卻開口說道︰「師傅,你先出去,我有話要跟王妃說。」
「不行。」吳公公一口回絕了,看到團圓略帶哀求的眼光,他嘆了一口氣,改口道,「好吧,咱家先出去,你有話快點說……可耽誤不起。」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轉身出去了。
團圓背對著門口,低頭站在背光里,他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裴意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沒有出聲。
「小姐。」團圓突然開口說道,他抬眼看著裴意,眼神中有難以形容的情緒。
裴意應了一聲,「你這麼做,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他都不會原諒你的。」
團圓點了點頭,「我知道,王爺最恨背叛,最恨身邊的人不忠。不過……」團圓臉上突然涌現出一股清晰可辨的恨意,「我不會後悔,即使王爺不原諒我,我也不會後悔!」
他臉上決絕而瘋狂的表情,讓裴意警惕起來,又听團圓說道,「小姐,王爺待你一片真心,你為什麼要這麼作踐他的感情?!」
「你在說什麼?」裴意眯眼看著他,淡淡地問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團圓笑了一聲,譏誚地說道,「你怎麼會不明白?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連這點事情都看不明白?王爺對你百般遷就,萬事以你為先,你不會天真的以為只是因為所謂的同門之情?你是不是覺得有兩個天之驕子為你出生入死,不顧一切非常享受非常有意思?你身為王爺的妻子,卻不知廉恥跟別的男人勾搭在一起,現在還有臉說不明白?」
「你去監獄了?」電光火石間,她便想明白了。蕭煌宇恐怕是因為擔心她,讓團圓去了京兆獄,卻讓團圓看到了葉亦宣和她相處的那一幕。難怪今天團圓沒有隨著蕭煌宇進宮。
「哈,是啊。」團圓冷笑道,「你沒想到吧,王爺怕你在獄中有什麼意外,便讓我帶人潛進了京兆獄中。你惹出了那麼多的麻煩。王爺卻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說過,反而為了你的事情動用了所有的暗里的勢力和人脈,就是為了保你平安,為了以防萬一,連逼宮的準備都做足了。王爺忍了這麼多年,險些為了你讓自己背上了千古罵名。而你卻在監獄中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你既然這麼不知廉恥,又何必在王爺面前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我呸!」「你說夠了?」裴意冷聲打斷了他的話,「我看在你主子的份上,原諒你這次的不恭敬。你主子願意做什麼,是他的事情,哪怕他願意為我去死,也是他心甘情願,沒有人逼著他做。我跟他的事情,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直接說吧,你們把他帶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團圓嘲諷地笑了一聲,「做什麼?自然是做你們一直沒有做的事情。」他說完退了一步,一手扶在門上,接著說道,「王妃嫁給王爺四年,卻從來不讓王爺在清澗院留夜。既然王妃不願意在清澗院的床上跟王爺圓房,不如就將就一下,在這里成了這樁好事吧。」
裴意嘴角勾出一絲冷笑,目光如冰雪一般地落到了團圓身上。團圓突然說不下去了。
「你廢話那麼多做什麼。」吳公公緩步走了出來,斥道,「耽誤了王爺的事情,你擔當得起嗎?」
團圓沒有說話,吳公公緩了緩語氣,恭敬卻不客氣地說道︰「王妃,這也是陛下的意思。王妃放心,過了今晚就會放王妃出去的。到時候王爺就算想打殺了咱家,咱家絕對沒有二話。」
「對了。王妃,王爺剛剛用了醉美人,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了。王妃身為大夫,應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還請王妃莫要耽擱,免得王爺傷身。」
「連醉美人都用上了。」裴意面色淡然地看著吳公公,「你主子就這麼篤定,我會救他?」
「陛下說了,他生你生,他死……你自然也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