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二十四年八月十二,這天天氣比平常更加陰沉,暴雨更加猛烈除此之外跟平常任何一天都沒有太大區別,整個豐都城都陷入了沉睡中。
一輛輛馬車井然有序的駛出了宮門,這天晚上凡屬去了宮中的大臣對皇宮中發生的事情都閉口不言,回府之後立馬換了身上的衣服鞋子,匆匆歇下之後卻徹夜難眠。
今天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先是礪王妃刺殺下獄,眾人還沒來得及憤怒,宗人府和吏部甚至還來不及審案,不過時隔幾個小時先前的說法就被推翻了。只說是魏貴妃因懷不軌,意圖讓那個來歷不明的七皇子上位,才會趁機在礪王妃面見陛下的時候刺殺,一來可以月兌身,二來也可以把礪王拉下水,而那道奇奇怪怪的聖旨,礪王說是魏貴妃找人偽造了陛下的筆跡,並非陛下親自所擬,他甚至還拿出了那道聖旨讓在場的大臣鑒別一番。
二皇子帶進皇宮的衛兵幾乎被殺了個一干二淨,外面血腥氣味沖天,殿內死掉的兩名大臣的尸體甚至都沒有處理,在場的大多都是沒有親手殺過人的文官,在這種駭人的場合下,誰還有心情去辨別聖旨的真偽。何況二皇子魏貴妃一派眼見已經被打殘,再無出頭之日,這里里外外都是礪王的人,吏部尚書身首分家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不管這道聖旨是真是假,這個時候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盡管在蕭皇生病期間,眾人在私下底都曾暗暗琢磨這南蕭的天恐怕馬上就要變了,卻也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蕭皇的四個皇子,短短數日殘了一個,死了一個,二皇子帶兵造反,可一個照面的功夫就被礪王給打殘了……沒想到礪王這些年,竟然是在韜光養晦,只是他怎麼仿佛知道二皇子要造反似的……
蕭煌宇把馬鞭丟給在門口等了許久的團圓,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道︰「王妃呢?」
團圓急忙三兩步上前把門推開,眼楮盯著腳下的路回道︰「王妃方才已經回院子了。」
「嗯。」蕭煌宇應了,大步往前走著。
團圓提著燈籠,抬頭笑道︰「還沒有恭喜王爺,終于得償所願了。」
蕭煌宇腳步一頓,轉頭看著他笑了兩聲︰「你耳朵倒是靈的很。」
團圓嘴角的酒窩更深了︰「這個,今晚的事情要是不順利,王妃也不會那麼順利就回來,王爺哪有這麼好的臉色。團圓我別的本事沒有,這雙招子可亮的很。」團圓一手拎著燈籠,一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
蕭煌宇伸手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笑罵道︰「對,誰不知道你團圓大爺腦子活,眼楮亮。」
他走了兩步,突然又問道︰「沈相爺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去牢里守著王妃,為什麼他會跟王妃一起進宮?」
「相爺是晚上帶著人去了京兆獄的,跟王妃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帶著王妃出了京兆獄往宮里去了。奴才一直跟著到了宮門口,想著王爺在宮中,相爺又是沈家人,想來是來助王爺一臂之力的,奴才也就沒有現身阻攔了。」
「不過相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豐都?剛出現的時候也把奴才嚇了一跳,這個時候……也太巧了些。」團圓想了想,又頗為不解的補充了一句。
蕭煌宇沉吟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應該是听說了皇帝身體不好,才會趕回來的,不巧踫到了刺殺這檔子事情。」不過,他不相信沈家那個老頭子會那麼好心,去監獄把裴意帶出來,只是為了進宮給他解圍……
團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相爺回來得正是時候,不然今兒個可有得麻煩了。」說著團圓又賊兮兮地笑了起來,「沒想到二皇子那個蠢貨居然會先動手,反而讓王爺可以名正言順的滅了他。」
蕭煌宇輕嗤了一聲,隨即點頭道︰「沒想到他臨死前還做了這麼檔好事,不然啊,團圓——」蕭煌宇伸了個懶腰,拉長聲音道,「你家王爺我,以後就是個殺父奪位的反賊了——」
「什麼反賊不反賊的,王爺是陛下的親生兒子,是最有權利繼承那個位置的人。」團圓得意地說道,「那個位置本來就是王爺的,還用得著王爺殺不殺奪不奪的。再說了,戲文不是常說什麼成王敗寇,王爺只要坐到那個位置,還有誰敢說爺是賊這種話,不要命了嗎?」
興許是知道大局已定,團圓說話隨意,蕭煌宇也沒有制止他,容著他繼續說了下去。
團圓眼楮亮亮的,即使在晚上也能看到他眼中興奮的神采,他自小跟著蕭煌宇,一步步走到今日,見證了他每一步的艱辛和痛苦,現在終于可以如願以償地看到自己主子登上那個位置,怎麼能不興奮。
蕭煌宇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一邊走一邊听他說著,清澗院就在不遠的地方,團圓說著說著,突然猛的一拍腦袋,「啊呀!看我這記性,光顧著高興了。那個,爺,那個麗妃嚷著要見你呢。」
「麗妃?她怎麼會在府上?」蕭煌宇不虞地問道,隨即他很快反應過來,「是王妃帶她回來的?」
團圓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慢慢點了點頭。麗妃就算跟刺殺的事情扯不上關系,也應該送進宮,而不是帶到礪王府。
「她醒了之後就一直說要見王爺,恐怕現在還在等……」
「不見。」蕭煌宇斷然拒絕道,「她還敢見本王?」
蕭煌宇冷笑一聲,「就憑她做的那些事情,便是死上一萬次也是應該。王妃既然願意放她一條生路,我也不跟她計較了。天亮就馬上送走,別讓我再看到她。」
團圓連連點頭,「奴才也是這麼跟她說的,讓她馬上滾。但是她說有事要跟王爺說,奴才怎麼問她都不肯開口,只說要親口告訴王爺,她說是關于皇後娘娘的……」
蕭煌宇腳下步子一頓,團圓又低聲勸道︰「爺,您看……要不就去瞅瞅?奴才看,麗妃在京兆獄被人用了刑,現在根本就動彈不了,她沒那個膽子撒謊。她恐怕知道自己把王爺惹惱了,想將功贖罪。」
「在哪里?」蕭煌宇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在西邊那個院子里。」團圓連忙說道,私下默默地松了一口氣,他就知道,事關沈皇後,王爺不會不管的。沈皇後當年死得不明不白,王爺雖然在宮中,但是年紀太小,加上當時的事情被人刻意隱瞞,這幾年查起來也很是麻煩。麗妃在宮中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麗妃在京兆獄中被用了酷刑,背上幾乎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血洞,盡管請了醫女為她換藥清洗,卻還是血污狼藉,只能趴在床上不能讓背部踫到任何東西。稍稍一動,身下的被褥就被血水重重浸透,成了暗赭顏色。
蕭煌宇進門的時候,正巧她有些不舒服的挪動了一下,便有新血淌到被褥上,來不及凝結,變成一道刺目的殷虹血痕。
麗妃痛得低低的申吟了一聲,眼角掃到墨蘭色的衣角,連忙咬唇止住了到唇邊的申吟。
「你來了。」麗妃不自在地動了動,抬頭看著他。
「你有什麼事情要說。」蕭煌宇聲音十分淡漠,他站在門口,似乎連上前一步的**都沒有。
麗妃臉上浮現出笑容,瞳仁中卻有恨意流出︰「如果不是我知道關于沈皇後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會來看我一眼,是不是。」
蕭煌宇冷笑一聲︰「看你?想到你做的那些蠢事,本王怕看到你就會忍不住想殺了你。」
盡管事先預料到他這種反應,麗妃臉色還是聞言就變得很是難看。她動了動,卻難堪得發現自己背上又開始濕漉漉的,半點力氣都用不上。饒是這樣,輕微的一個動作還是讓她額頭冒出了冷汗。
「我做的那些事……我做的那些都是你逼我的!」麗妃難堪地低吼道,「當年你答應我什麼?你說過只要我幫你做事,你就會幫我報仇,可是這些年你吩咐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卻連一點小事都不願意幫我!不過沒關系,你不願意殺他,我自己也可以動手。你看到了吧。」麗妃喘了一聲,又艱難地開口說道,「宮宴上那個男人,被人割斷喉嚨的時候,那個眼神……那麼驚恐,就像當年那些被他殺掉的人一樣,看到那個眼神,我真是開心極了。我進宮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
蕭煌宇冷冷地看著她,並沒有開口說話。
當年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蕭皇帶兵踏平了勒塔族,毀掉了麗妃的家,麗妃的父母和弟弟全都在那一次屠殺中變成了刀下亡魂。麗妃卻因為生病被送上了山,故而被當成了外族的人逃過一劫。
麗妃的母親就是死在他的刀下,所以對他印象極為深刻。麗妃進宮之後,再三查探,知道蕭皇暫時還不會死,便要求蕭煌宇先殺了這位將軍。麗妃卻沒想到會被蕭煌宇斷然拒絕。
蕭煌宇只知道她跟蕭皇之間的仇恨,並不像麗妃知道的那麼詳盡。在他看來,麗妃這種要求根本不值得考慮,先不說當年那個副將已經被提拔被蕭皇提拔成了上將軍,頗得蕭皇的信任,如果無緣無故殺了他,驚動了其他人,或者讓蕭皇看出蛛絲馬跡,那就得不償失了。而且蕭煌宇每天面對的便是自己殺母仇人,他尚可忍耐,又怎麼會去因為麗妃這種無理的要求壞了自己的計劃。
可麗妃卻自己動手了。在宮宴上派人刺殺蕭皇,趁亂殺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那位將軍。在蕭皇受傷之事的遮掩下,那位將軍之死就變得輕飄飄,無足輕重,沒有人去想為何當時那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只是受了小傷,而這位身手不錯的將軍大人卻被人一刀斃命。
「本王沒時間听你說這些事情。」蕭煌宇冷聲打斷她的話,「你說有關皇後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宮宴上,麗妃幫蕭皇擋了一箭,而後又因為刺客混進宮弄得宮中人人自危,使得宮里戒備更加森嚴。而麗妃這個救駕有功之人,周圍更是被護得嚴嚴實實,沒辦法輕松的讓她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蕭煌宇早就動手處理掉她了,也不會有後面這麼多事情。
麗妃眼底的怨毒漸漸浮現,她抬頭看著蕭煌宇道︰「你瞧,你就是這麼不耐煩……」她的聲音低落了下來,「你不知道,我每日都在等你進宮,只要提前幾天知道你要進宮的消息,我就能高興許久。可每次我好不容易跟你見面了,你說話總是這麼不耐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沒勇氣面對那個惡心的男人,我又怎麼能在宮里待這麼久!可你卻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多給我,你眼里只有那個女人是不是?」
麗妃的眼神驀然變得瘋狂起來,「可她根本就不愛你,就算你為了她做了那麼多事情,她還是一點都不愛你。」
她嘴角有一絲惡意地笑容,「你知不知道她跟誰在一起了?恩?可憐……」
她眼前一花,隨即慘叫起來。蕭煌宇單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麗妃背後還未愈合的傷口瞬間全部崩開,血流如注。
「我再問你一次,皇後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蕭煌宇輕聲問道,語氣里的冰冷刺得麗妃止不住抖了起來。
「放開……」麗妃臉色慘白地吐出了這兩個字,雙手無力的扣住他的手腕。
蕭煌宇松手,把她甩到一邊,伸手接過團圓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丟在地上,才抬眼看著在床上痛得臉色扭曲的麗妃。
麗妃緩過氣來,冷汗把頭發全部打濕,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上。她低低地說道︰「你真是……狠心……我沒力氣了,你過來一些,我告訴你……」
「皇後是中毒死的。」直到蕭煌宇走近了,麗妃才仰頭在他耳邊悄聲說道,蕭煌宇听到中毒二字眸中閃過一道不明的暗色,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使得他不得不低下頭去。
「你知道為什麼你父皇要踏平勒塔族嗎?因為那種毒就是族里流出來的……他動不了那個下毒的真凶,只好遷怒勒塔族人……」麗妃慢慢地說道,突然猛的伸手勾住蕭煌宇的脖子,另一只手從被子中抽了出來,銀色尖銳的簪子像他喉嚨劃去。
蕭煌宇伸手,只听 嚓一聲,麗妃的手腕以一種扭曲的弧度垂了下去,簪子也掉在了被子上。
蕭煌宇正想開口,脖子猛然遭到重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刻,看到的是團圓那張寫滿愧疚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