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川站直身體,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不自在,他低咳一聲,剛要問誰來了,忽然全身一凜,看到了蘇晴身後站著的男人。
「大、大哥?!丫」
他沒想到,雲輕居然也來了醫院。
听見聲音的雲傷呻`吟了一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眨眨眼才醒過來,口中咿唔道︰「我真的睡著了?睡多久了?」
察覺到雲輕川眼神不對,她順著看向房門口,一眼就看到了面色有些蒼白的雲輕,不由得驚呼一聲,下意識就要掀起被子下床。
她忘了手背上還有針,另一頭掛著消炎藥水,針頭一下子被壓彎,立即有血液倒流,染紅了透明膠管。
「小心!」
離她最近的雲輕川一個箭步,按住她的手,同時回身就去按床頭的按鈴,叫護士趕緊過來。
雲輕依舊不動,站在原地,眼神落在二人交疊的手上,停頓了一秒。
蘇晴也立即快步走過來,扶起雲傷,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讓她坐好,眼看著那連著吊瓶的膠管里紅彤彤一片,她小心地撕開膠布,果然,針頭歪了,針眼附近也鼓起來一個好大的包媲。
「可千萬別亂動了,針頭要是真的戳進去,扎破血管就糟了。乖,好好躺著。」
蘇晴是當媽`的人,哄起人來自有一套,聲音低低的又溫柔,雲傷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靠著枕頭躺好了。
聞訊趕來的護士立即將雲傷手背的血擦拭干淨,吊瓶里的藥液還有三分之二,這只手是沒法再繼續掛水了,只好換到另一只手。
這期間,雲輕已經走了進來,坐在病房內的沙發上,一言不發。
蘇晴為雲傷辦理的是高級套房,不僅有獨立衛浴,還有冰箱,彩電等電器家具一應俱全,看起來不像是病房,倒很像是酒店。
好不容易將雲傷的手處理完,雲輕川直起腰,看向沙發上端坐的雲輕,這才略有些尷尬地開口道︰「大哥,你哪天回國的,上次于小姐來家里送東西,叫你費心了。」
雲輕淡淡一笑,沒有急著回答,大概是煙癮有些犯了,又不能在病房里吸煙,他從風衣口袋里掏出煙斗絲的鐵盒,打開來放在人中處,輕輕嗅了幾口煙草的味道。
「回來有幾天了,不過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較多,所以叫小于去替我看一眼。」
雲傷直直看著他,知道雲輕在撒謊,那一槍位置刁鑽,尋常人躺上一個月都未必能下得了床,這才幾天時間,他居然敢膽大妄為到從意大利飛回國內,簡直是不要命了!
雲輕川在場,她不好戳破他的謊言,只能用一雙大眼近似貪婪地看著他的臉,想要從他的表情神態里揣測他的身體情況。
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瘦了很多,眼眶微微凹下去,有些泛青,雖然雙眼依舊蘊含著神采,若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許多細小的紅血絲,讓她止不住一陣心疼。
「我還以為你會和小傷一起從意大利回來,沒想到她臨回來前一晚跟我說讓我去接她,我就知道你們可能沒遇上。」
雲輕川站直身體,猶豫了一秒,還是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大概是兄弟倆的語氣都有些古怪,蘇晴也听出來了些端倪,她將手里的一沓住院手續和繳費單整理好,放進雲傷床頭的抽屜里。
「既然雲小姐沒事,我也把手續都辦好了,就不打擾你休息了。雲總我先回去了。」
雲傷沖她搖搖手,口中感謝道︰「謝謝你蘇晴姐,多虧有你跑前跑後,快回去休息吧。」
房門再一次合上,這次,整間病房里,就真的再無外人了。
「在威尼斯呆了一天,我見到了Damian,如今他才是黑`手黨的真正領`袖。」
雲輕邊說邊收起煙絲盒,坐直身體靠在沙發上,眼神里帶有一抹狠絕,口中吐出一個陌生的名字來。
雲輕川一愣,滿眼錯愕,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
但是顯然,從神情上看,雲輕川也是知道這個人的,只有病床上的雲傷依舊蒙在鼓里,她實在弄不清這個「Damian」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們的老大十年前被意大利當`局捕獲,此後新任教`父是人稱‘特拉帕尼王子’的Mateo,不過後者因為常年過著花天酒地驕奢婬`逸的生活,這兩年來身體已經垮了,很多重要決定,暗地里其實都是由軍師Damian來親手制定的。」
雲輕不開口則以,開口則是重磅消息,就連雲傷也徹底愣住,難道他在自己離開不久就偷偷從米蘭前往了威尼斯,去與這個什麼神秘人物踫面?
居然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槍傷嗎,就為了所謂的一筆生意,難道生意比命還重要?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有事,自己該會多麼痛苦!
雲傷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眸子里滿是憂傷,可是,無論她的眼神有多熾烈,他也沒有回應她的注視。
「也就是說,只要過了Damian的那一關,基本上就毫無障礙了?」
雲輕的話讓坐在椅子上的雲輕川也激動無比,他站起來,在原地踱步,似乎在考慮著什麼。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大哥,就趁著現在,歐洲整體的經濟尚未完全復蘇,我們就抓緊機會吧!」
他雙目灼灼地看向雲輕,臉上充滿了期許,眼中分明有著換一個戰場打算大干一場的沖動。
他的急迫不是沒有原因,近五年以來,整個歐洲的經濟因為曾陷入泥淖而無法恢復曾經的輝煌,盡管世界貨幣體`系並未完全崩潰,但因為持續的不斷沖擊,許多歐洲國家一度陷入債務危機,幾乎全國經濟癱瘓的希臘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西班牙大片閑置廢棄的「鬼城」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如果能夠在這個時候,同意大利黑`手黨達成協議,直接以雄厚資金進軍歐洲市場徹底壟斷,或者作為亞歐之間貿易的中介抽取可觀的費用,無論哪一種,雲氏都會賺得缽盆滿溢。
這是很大的風險,同樣也是很大的誘`惑。
「大哥,Damian他怎麼說?」
見雲輕許久不開口,雲輕川也冷靜下來,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
「他野心很大,除了要錢更要權。我表示對他們自己人內部的斗`爭不感興趣,我只是一個商人,一切都以金錢利益為目的。他見我沒有清楚地表示對他做新任教`父的支持,這次見面最後算是不歡而散。然後我就回國了。」
雲輕攤攤手,這確實是他一貫的性`情,外人的事,他向來鮮少插手。
「好了輕川,這些事來日方長。倒是,現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揚起下巴,指了指床上的雲傷,眼楮不悅地眯起來,冷聲質問道︰「說要做藝人,如今做也做了,怎麼做到醫院里來了?」
見雲輕有意苛責雲傷,雲輕川急忙打圓場道︰「大哥,不怪小傷,她在拍錦繡江南的代言時,頭頂的燈掉下來了。」
他並不知道,雲輕剛下飛機,並不是他自己口`中所說的,已經回來了幾天,所以雲輕川一廂情願地以為,今天的拍攝工作雲輕也是知道的。
「如果非要怪罪,出事的地方是在雲氏集團大廈的宴會廳,大哥,你還是叫手下的人好好查一下吧,看看究竟是天災還是**。」
因為心系雲傷,一向溫和的雲輕川也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說完這話,他才微微懵住,覺得有些言重,自己的話里好像在或多或少地怪罪著大哥雲輕一樣。
「大哥,我沒有別的意思……」
他立即道歉,向雲輕解釋著。
短短幾句話也讓對此尚不清楚的雲輕弄懂了這其中的前因後果,提前拍攝是經過他同意的,因為做出來樣片後要下廠印刷,趕在本城的房博會上投放,所以才必須提前。
「輕川,你的‘易居城’怎麼樣了?」
易居城是雲風地產原定在去年就該推出的新項目,但由于工程期的滯緩,一直拖到了今年春天,是雲輕川一手打造的新型青年公寓式樓盤。
和錦繡江南不同,易居城的主要受眾是工作3-5年的白領階層,房屋面積多在60-120平方米,以小戶型為主。
乍一看來,其實兩者無論是定位還是銷售上,都沒有明顯的沖`突。
唯一的尷尬之處是,在今年的春季房博會,究竟是由錦繡江南還是由易居城來代表雲氏出展位——按照主辦方規定,一個房地產集團今年只能投一個項目參展。
怪不得,之前雲輕川在雲傷面前表露出了一絲尷尬,他本無意同雲輕正面交鋒,但又不願意讓自己的心血得不到業界的肯定,一時間左右為難。
「還好,在著手開始做宣傳了,售樓中心下周設立。」
見雲輕川輕描淡寫,雲輕也沒有多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他開口道︰「輕川,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在這里看著雲傷,明早再給她做個檢查,要是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說著,他站起來,走到床尾,抬起頭看了一眼雲傷頭頂的吊瓶,里面的藥液所剩不多了,還有兩厘米高。
「還是我留下吧,你最近公司忙,休息不好,我在這里……」
不等雲輕川說完,雲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輕搖頭,「回去吧,就別和我爭了,她脾氣不好,難受起來口無遮攔的。」
他的話讓雲輕川面上一怔,就看他臉色白了一白,跟著就點了點頭。
「好,那我明早來接你們。小傷,你好好睡一覺。」
雲輕親自走到門口送走了他,回過身來,正好對上雲傷的視線。
「我剛下飛機,得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沒有其他人,他臉上那層薄冰似的神情也松裂開,不再一臉嚴肅,背脊上傳來一陣疼痛,雲輕慢慢走到沙發上坐下來,皺了皺眉。
雲傷死死瞪著他,眼眶微紅,大聲質問道︰「你明知道自己身體根本扛不住,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在醫院里住著!雲輕,你想逼死我,對不對!」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計劃,而且從不告訴她,總是把她當成傻`子似的,最後一個才知道真相。
如果不是她還算反應快,在上次于迦茵前去的時候就會不小心說漏嘴,這次也不例外,他忽然現身在此,讓她絲毫沒有心理準備。
雲輕川不傻,雲輕想要一直瞞著他自己的行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雇人追殺我們的真的是他,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你受傷了?還是說,你們兩個都在演戲,看誰先演不下去為止?」
她憤憤仰起臉,看著面前的男人,他的臉色很不好看,讓她實在不忍心再罵下去。
忍了幾秒鐘,就看見額頭布滿冷汗的雲輕從懷里掏出來一個透明的小藥瓶,里面似有白色的藥粉,他仰頭吞了一口,又重新收好。
「我沒事了,你也回去吧。」
雲傷嘆了一口氣,微微闔上了眼,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與他糾纏。
「你在怨恨我,怨恨我直到現在也沒有改變心意,讓你離開他。」
他幾步走了過來,這一次,一直走到床頭,站在雲傷的面前,微微俯身,與她對視。
不知為何,雲傷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楮,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居然在心底泛起一層淡淡的心虛。
「我沒有,如果說之前你讓我接近他,我確實不願意,那麼從米蘭回來,我是願意的,我心甘情願的。」
她垂下臉,苦笑了一聲,幽幽嘆息道︰「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你這樣的男人不會為了愛情去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我早就看透了。我只希望,自己對你來說,還是有用的一個存在。遺囑我一定會拿到手,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沒有良好的出身,亦沒有傲人的背景,想要站在他身邊,總要有讓自己能夠昂首挺胸的資本才可以,雲傷已經想通了這一點。如果說以前是為了別人,那麼現在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自己,為了能和雲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讓你受委屈了。」
他愣了幾秒鐘,似乎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然後伸出手,輕輕地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前。
「去見Damian的事情是真的,我也確實有心讓雲氏的生意再上一個台階。乖,如果一切順利,我把愛琴海上最美的一座島嶼送給你做禮物,結婚禮物。」
雲輕的心跳強而有力,懷抱溫暖,讓人眷戀,雲傷收緊雙臂,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別的都不重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真希望這一刻時間能夠靜止不動,好讓她享受與他難得的溫存。
雲輕沒有說話,臉上微微動容,眼前似乎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兒,那麼小,那麼柔弱,眼楮里卻都是倔強和渴望。或許,就是那樣的眼神,徹底將他打動,讓他對她產生了好奇和喜愛。
他見過太多的精致如瓷女圭女圭般的富家女孩兒,卻從沒見過這種泥球兒似的髒東西。
「先躺下,別踫到傷口。」
她以為他要走,下意識地緊緊扯住了他的袖口,雲輕笑出聲來,安撫道︰「我不走。對了,剛才我給你電話,是你助理接的,她給你買了粥,還在路上。」
正說著,房門被敲了兩下,Jessie拎著兩個塑料袋走了進來,還不停回頭張望。
「呼,嚇死我了。也不知道誰那麼厲害,外面大門口圍了好多記者,還好沒人認識我。」
她一邊從袋子里拿出粥,一邊向雲傷描述著醫院外面的情形,大概是有人得知住院的消息,所以跑到醫院來等著采訪。
雲輕接過塑料盒,拿小勺翻攪了幾下,吹了吹,親手喂給雲傷。
「明天我叫人去查一下,你養好傷口,別的不用操心。」
她乖巧地張開嘴,享受著他的服務,想了想,雲傷憂心忡忡道︰「就是還沒完全拍完,陳雯那邊的底片也不知道夠不夠用……」
雲輕打斷她的話,果斷開口︰「那就看她的本事了,我就看結果不看過程,你這個樣子短期之內都要好好休息,至于她能弄出什麼樣子,既然我花了錢,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他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商場上的波譎雲詭,瞬息萬變,仁慈只能帶來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