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到市區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但是因為對路況不熟，所以蘇昀開車趕到雷焱在那條短信中提及的酒店時，已經快半夜三點了。
剛走進大堂，便有值班經理迎上前，職業化的禮儀無可挑剔︰「您好，請問您是蘇先生吧？雷先生吩咐過，您一來就馬上領您過去，不管多晚。」
蘇昀也就沒再多問什麼，禮貌道了謝。將他送到房間門口後，經理便悄然退去。
雷焱吐出一輪煙圈兒，混不吝地抖抖腿︰「關我毛事？反正老子都撂挑子不干了！」
摔倒時在桌角撞到了胃，蘇昀始終只是弓著身子壓抑著發顫的呼吸，沒有作聲。
康衍陰著臉點點頭。
蜷縮著身體苦笑搖頭，從來都是這樣，哪怕再醉都不會吐，只能任憑酒精在身體血液里肆虐。偏倘若真喝得多了，又只是肢體不太受控制而神智始終清明。
蘇昀看著一個接一個滿起來的酒杯，聞言笑了笑︰「是這樣啊，我們還納悶來著，路怎麼會那麼快就修好了。」
不過此刻，月復中火燒火燎的痛楚倒也並不那麼難捱。
事態這般嚴重，季億*霖也收起了慣有的玩鬧︰「我說康老頭，看這架勢，難道是故意針對你的？」
上午九點半，蘇昀趕回劇組。
雷焱用眼角瞟著他，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地笑著，輕飄飄問了句︰「找你干嘛？」
手放在門把上停了片刻，高大強勢的男人猶豫再三，終是一嘆︰「喝了酒別開車，房間留給你，等天亮了再回去。」
「咦？她沒跟你說嗎？她一早就走啦，說是和朋友一起去西安看泥人什麼的……我靠你這是什麼表情，你倆究竟誰給誰戴綠帽子啊我勒個去！」
「是。」
蘇昀神情坦然而話語沉緩︰「她說，她喜歡我。」
門開了又關，留一片狼藉。
「那種破路況你去開試試，還不一定有我快。」
「我也一樣。」蘇昀正視著他的極力壓抑，聲音很穩︰「雷子，我愛她。」
蘇昀苦笑了一下，再無多言。
天南海北扯了一會兒閑天，雷焱又拿出六個酒杯，一邊不慌不忙挨個兒倒滿，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著︰「淼淼那丫頭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居然只給家里留了個條兒就敢自己跑那麼遠去玩。本來都以為她是要去看看兵馬俑啊博物館啊什麼的，所以就拜托了西安的熟人幫忙照顧一下。可沒想到，人說根本就聯系不上她。我們這才有點慌了，趕緊動用關系去查，結果發現她竟是跑到了那麼個偏僻的小地方，還一個人進了公路剛剛被震垮了的山！溫家老爺子是最疼這個小孫女的，一听就急了，差點兒就要親自過來一趟找人，好說歹說才攔住。當地政aa府知道情況後也被嚇得不輕，連夜弄了個救援隊準備搜山。幸虧剛出發就踫到了個老鄉，說是前兩天送過這麼個姑娘上山，活蹦亂跳的什麼事都沒有，而且還湊巧踫到了一幫互相認識的來拍戲的城里人。我一查原來是你們劇組，也就放了心。否則，還真不知要鬧出多大的動靜。」
季億*霖一見到他就大驚小怪的一通嚷嚷︰「蘇愛卿你這是干嘛去了？臉怎麼白得跟僵尸似的？哎喲，怎麼還有酒味兒？我靠你該不會是醉臥花柳不思歸了吧？咱哥們兒可不能做這缺德的事兒，你要是真敢對不起溫小喵同志，別說我不答應，康老頭就能一巴掌拍死你啊信不信？」
「知道是廢話就他媽的閉嘴！」雷焱一腳踹翻高腳凳，用手中夾著的煙，逐一指著那並列擺放著的六大杯，整整一瓶的烈酒，英挺的眉眼中滿是盛怒之下無從發泄的狠戾︰「你今兒個要是能把這些都喝了，我就考慮考慮要不要听你繼續扯淡！」
撐著牆壁慢慢站直，蘇昀將正準備托關系找人好歹弄清到底怎麼回事兒的康衍拉到過道僻靜處，低聲︰「康導，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所有的損失也由我來負責。」
「你對外國友人也太手狠心黑了，拍部戲還得搭個上好的酒窖。萬一給人家留下什麼心理陰影，以後不敢找中國人合作，怎麼辦？」
蘇昀直接打斷他不著邊際的胡咧咧︰「溫淼起來了嗎？」
「屁！你那種把賽車開成踫踫車的技術能跟我比嗎？」
「娘的誰知道！」康衍憤憤罵了句︰「我在這行幾十年了還從沒踫到過這種連伸冤都無門的爛事！況且咱這兩部片子的投資方也都算來頭不小，要得罪多大的人物才能有這個本事一句話就給從央視撤檔了？你覺得我有這麼大的臉嗎？」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廢話，可是雷子，我和溫淼……」
蘇昀不理他，只捏了捏眉心乏力似的靠在牆上，頭痛欲裂。
「你現在是在告訴我，你愛上了我的未婚妻？愛上了我已經愛了半輩子並發誓要去愛一輩子的女人？」
季億*霖一呆︰「不會就是我們上次拍的那部吧？」
看不見屋內是否亮著燈，也听不見任何的聲音，蘇昀獨自在望不到盡頭的走廊里一動不動站了足有一刻鐘，才終于舉起手，按了門鈴。
「誰讓你比烏龜還慢。」
雷焱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面部線條一點一點變得冷硬如岩，再度開口時，聲音雖不大，卻冰冷得足能讓人窒息︰「你他媽的沒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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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幾乎是應聲而開，雷焱嘴里叼著根煙瞪眼怒視︰「靠！我當你半路翻車了！」
蘇昀再也撐不住，跪在地上開始干嘔，然而卻到底什麼都沒能吐出來。
「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本來下個月要上央8的片子，廣告都打了十幾天，忽然一通電話告訴我臨時給撤下來了，也沒個原因！」
雷焱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酒，得意地晃了晃︰「嘿嘿，我又坑了那洋老頭一回。」
季億*霖莫名其妙，恰好一轉頭看到了從房間出來的康衍，剛想打招呼，忽覺不對勁︰「怎麼了這是，你的臉色怎麼也跟鬼似的？」
冷冷睨著他那隨著一杯又一杯喝下去的烈酒，而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雷焱的神情也越來越焦躁，終于忍無可忍揮手打掉最後的半杯，將煙蒂砸進台面上飛濺的液體和玻璃碎片中，微弱的火星驟然竄成熊熊火苗，將仿有烈焰燃燒的雙眸映出一抹猙獰。
一把揪住蘇昀的衣領，壓在喉嚨口的低吼仿若絕境中的困獸︰「我對淼淼的心思，你比誰都清楚，我什麼都不瞞你，可你卻背著我……你怎麼做得出來？啊？你怎麼做得出來！」
「就不能巴望點好事。」
這難道就是雷焱所說的，他付不起的代價……
一個字，一片死寂。
兩個大男人誰都不肯吃虧的你一句我一句互損著，如同以往一樣，如同什麼都沒發生。
蘇昀慢慢伸手將酒杯拿在手里，默了片刻，終開口︰「雷子，溫淼不是湊巧遇到我們的，而是特地去找我的。」
「……」
這時，副導演匆匆忙忙跑了過來，氣急敗壞︰「康導，剛剛接到通知，說上面有關部門認定我們的安全措施有問題，要等全面檢查通過了才能繼續拍。操！這種不靠譜的理由一听不就純粹是在找茬扯犢子嗎？還什麼有關部門，這不是擺明了讓咱們想找門路走關系都沒地兒去嗎！全組停工的損失誰來負責？哪怕只是一天也不得了啊，況且還不知道那幫孫子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哦是嗎？」雷焱倚著吧台站著，慢慢抽著煙，火星明滅，仍如只是隨便閑聊般的無所謂︰「那你呢？」
低下頭看著打碎杯子時被劃破的手掌，男人忽然嘲諷地笑了起來︰「我在這圈子混了十幾年，看似名利雙收風光無限，身邊永遠都圍著很多人，呼朋喚友稱兄道弟。但我知道，那些都是趨炎附勢踩低捧高之輩，大家不過是逢場作戲互相利用罷了……所以這麼多年啊蘇昀，我就只交了你這一個朋友，我是真的把你當，兄弟。」
因為，十年的兄弟情分，沒了。
套房的客廳自帶小吧台，布局倒是和蘇昀在香港的住處有幾分相似。
對這種渾然天成的管殺不管埋的光棍氣質，蘇昀也只能表示自愧不如嘆為觀止。
而雷焱說完，也再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到房門口，又停住，冷冷言道︰「我這個人，從來都相信老天是公平的，因為如果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要先付出相應的代價。可是有的代價，你付不起。」
一團混亂中沒人注意到，一直靠著牆沒有作聲的蘇昀，唇角僅剩的一點血色已盡皆退去。
康衍訝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去你大爺的對不起！」雷焱霍然舉起手，拳頭捏得死緊，然而僵持半晌，卻終是未能落下，只將他一把狠狠推開，劇烈喘了幾口氣，狂亂的情緒似乎也隨著慢慢熄滅的火勢而減弱。再開口時，啞了嗓子卻沒了暴戾，唯余心灰意冷的疲憊︰「我是真的很想揍你一頓，但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打一架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方式，是兄弟之間才會有的。」zVXC。
面對這樣的滔天怒火，蘇昀像是覺得刺目似的閉了閉眼楮，良久，卻也只能低低回一句︰「對不起。」
雷焱嗤了一聲︰「沒權沒勢沒人理，古往今來都一樣。」接著又點起一根煙，端起一杯酒︰「來哥們兒，這杯算是謝謝你這幾天幫我照顧淼淼。」短班迎提。
「總之對不起……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別急著走！給我說清楚，你究竟惹到誰了？」
蘇昀背轉了身子，默然良久，卻仍是只留下了輕輕的一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