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以前爺爺從沒吼過我們,陡然受到他這麼一吼,我們心中害怕;幾年來,爺爺第一次露出笑臉
陽春三月,大雨天,地里稀稀糊糊,人們無法下地。這是上天賜給農民的節日,人們盡可忙家務。
吃過早飯,母親縫縫補補。父親鋸柴。我和芳月在屋里玩一會,看看雨停,就出去,爬上一棵濕潤潤的苦李樹,搖搖晃晃,灑下無數雨點,象人工降雨,一時樂得哈哈大笑,正樂得雲天霧地,就听一聲大吼︰「快下來!」
就象平地升起一聲炸雷。我和芳月大吃一驚,險些掉下樹。我倆定神一看,竟是爺爺。爺爺黑風掃臉,怒氣直冒。以前爺爺從沒吼過我們,陡然受到他這麼一吼,我們心中害怕,趕緊溜下樹,回到屋里去。
爺爺臉色憂郁,手拿半丈長的竹煙竿。煙竿已成銅紅,油光水滑。爺爺是啟發父親煙癮的老師。
去年冬月,爺爺滿了70歲,幾乎無力下地勞動了,就在家帶帶重孫子,做做飯,喂喂豬。這些活路比起在地里日曬雨淋,風吹雨打,要輕省得多,但爺爺反而沒了笑臉。
父親和母親听到爺爺吼我們兩個小人兒一惡嗓子,都驚訝失色,趕緊停下手中活計,迎爺爺進屋坐下。
我和芳月站在不遠處,看見爺爺氣憤憤地訴說半天,還落淚。在我們兩個孩子眼中,這是爺爺第一次落淚。
原來,爺爺再也受不了吉家姐的白眼。其實,爺爺是個難得的老人,活得硬氣干淨,從不患病,村里人誰不尊敬他老人家?可不知為什麼,吉家姐就是看不慣老人家。這些,父親、母親早看在眼里,但為吉家姐不見意思,從不說什麼。爺爺自己也從不上新屋說三道四,這次主動上來,說上一大篇,可見實在忍不下去了。
當天晚上,大哥河山正巧回家。父親聞訊下去,對大哥和大嫂說︰「你們爺爺願意上去住。」
大哥想留,見吉家姐直向他翻白眼,就沒再言語。
第二天,父親下去接,大哥往上送,只不過搬上床、鋪蓋和幾件衣物,象舉行個儀式而已。
童言無忌。我和芳月對爺爺說︰「吉家姐不孝敬您,我們孝敬您!」
幾年來,爺爺第一次露出笑臉。
老人的季節
是寒冷的冬天,
特別需要
子孫的溫暖。
我們正處炎夏,
為什麼不能
把多余的熱量
分給老人一點點?
我們終會老,
必將身處嚴寒,
到時
自己怎麼辦?
百善孝為先;
不要自己的昨天,
也就是
不要自己的明天。
17、「叭嗒」一聲脆響,砸在小小的我身上,我「啊」地一聲慘叫,再無聲息;父親在後面照手電,一只腿跛著,身上熱氣騰騰;「要是他讀書不爭氣麼辦?」「等我長大,就給他做媳婦子!」
又是一個大雨天,父親、母親在家各干各的活兒,我和芳月在寬敞的堂屋里瘋瘋趕趕。芳月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突然,芳月一不小心,絆倒豎在堂屋里的長木梯。梯身有五六丈長短,重約30斤,「叭嗒」一聲脆響,砸在小小的我身上,壓住我的女敕胳膊和大腿。我「啊」地一聲慘叫,再無聲息。
後來,我听說,當時爺爺、父親、母親聞聲,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趕緊過來。父親一把挪開梯子,母親一把抱起我。我軟乎乎地躺在母親懷里,已昏過去。母親將口按在我額頭,狠命吸幾口,「叭叭」作響。當地,如果孩子背過氣,大人往往用此法讓孩子哭出來,這樣孩子就能緩過氣。可母親連「叭」幾次,我卻毫無動靜。母親急得大哭。爺爺說︰「趕快找醫生!」
父親抱起我就跑。一陣顛動,我「哇」的一聲哭出來。
王叔聞訊而來,問明情況,就要打芳月,被母親拉住。
岳嬸跟著趕來,一到就吵王叔︰「還站著干麼子?快拿上電筒,跟上芳月她伯,也好幫個手!」
王叔趕緊回去,找到電筒,追出門去。
小哥放學回來,听到這個消息,急得直哭。芳月本嚇呆,半天沒說話,這時受到小哥哭聲牽引,跟著「哇哇」大哭。
岳嬸回去做好晚飯,來請爺爺、母親、小哥、芳月去吃。芳月嗚嗚咽咽地說︰「山山哥哥好了,回來了,我就吃!」
母親也說︰「我吃不下。如果吃得下,我早就去弄了。爺爺肯定餓了,就過去吃點吧,我今日兒已無心弄飯!」
爺爺想想,說︰「剛才山山已哭出來,諒也無事,都去吃飯是正經。」
小哥臉上就有了喜色。芳月立刻破啼為笑。兩個早已餓,立時和爺爺一道吃飯去。岳嬸和母親仍沒吃,招呼爺孫倆吃完,都坐在我家,急切等我們歸來。
一會兒,芳月實在撐不住,看爺爺進房睡下,更挨不住,就躺在岳嬸懷里睡著。岳嬸進到母親房中,剛將芳月放上床,芳月就醒過來,問︰「媽,山山哥哥回來沒有?」
「沒有,你睡。山山哥哥一回來,我就叫醒你。」芳月堅決不再睡,下地,走出房門,一直眼巴巴地等著。
夜半時分,我們終于回家。王叔懷抱我,滿頭大汗。父親在後面照手電,一只腿跛著,身上熱氣騰騰。
母親、岳嬸、小哥、芳月迎上來察看。我睡得很香甜,一張小臉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白如一張紙。母親、岳嬸禁不住掉下淚,問︰「到底麼樣?」
父親忙著用土方法治腿。王叔則談起去看醫生的情況——
父親和王叔帶我急急忙忙來到一個老中醫家。這是一位好中醫︰
他人痛苦,
卻疼你的心;
看見一人倒下,
就想扶起萬人。
嘗盡百草,
尋遍千方,
寧願
自己嘗盡苦澀,
也要
讓他人啜飲安康。
幾分耕耘,
幾分收獲;
春花
在炎炎夏日中
死去,
卻在累累秋果中
復活。
痛苦的人們
蜂涌而來,
分享你的甘甜;
眼看他們
變得快快樂樂,
你笑了,
一臉燦爛。
老中醫常出門問診,這時卻正好在家。他看看我的傷勢,一面說「不要緊」,一面放置好我,在我的小身軀上推拿一兩個小時,又弄些麝香等名貴藥材打點。一會兒,他身上汗水淋淋。
我本來又哭又叫,漸漸不喊不叫,後來就睡著。老中醫這才說︰「已傷到筋骨,幸虧及時來治,也幸虧我在家。孩子身子骨還女敕,要恢復元氣比較容易。不過,實話實說——以後,這孩子走遠路、扛力活後,手臂、大腿會發癆。就是說,以後他要吃一碗省力的飯才好。當然,這孩子大難無事,又這麼巧,就說明將來是個有福之人,你們不必擔心。」
「麼樣才能吃省力飯呢?」父親到底有些急,趕忙討教。
「使力讀書唄!考上大學,畢業後國家安排一份工作,不就行了?」老中醫微微一笑。
父親和王叔對看一眼,都在心中叫苦︰「長進鄉至今沒出過大學生,就連中專生,日山也是第一個!」忽然,哥倆又同時點頭,都想︰「日山雖只考個中專,如今不也吃著輕省飯嗎?群山考上中專也行……」
回家時,兄弟倆一路議論老中醫的話,父親一不小心,摔到坎下。幸好坎不高,等他爬上來,只不過扭一下腳脖,用土方法一治就會好。
「要是他讀書不爭氣麼辦?」母親听完,急了。
芳月說︰「山山哥哥是我不小心打傷。如果以後他讀書不好,我就養活他!」
大人都笑。小哥說︰「月月妹妹,你要養活山山,除非嫁給他!」
「嫁他就嫁他!我們早就說好,等我長大,就給他做媳婦子!」芳月很認真。
滿屋人又笑。
第二天早晨,我下地玩耍,腿內隱隱發痛。好在小孩子一旦瘋玩,就會忘記疼痛。
學前兒童毫無明確目標的日子,就這樣一去不返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