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金華!」夜晚來臨時,老黑睜開了眼,確定自己沒死。
他感到自己頭上一股熱熱的黏黏的又有些腥味兒的東西往下緩慢的流淌,像一條蜿蜒的蛇。他用手一抹,一片濕漉漉的血腥味兒,是血。
劇痛襲來,頭像是要炸開了一樣,每根神經甚至每一根頭發絲都是疼的。媽的,還不如一下子摔死了好,省的活受罪,他在心里暗暗罵道。
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冷風一陣陣吹來,他打了幾個噴嚏,清水鼻涕從鼻孔里奔流而出。
他用袖子蹭了蹭鼻子,身上不停地打著冷戰,一層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遍布全身,盡管已經是四月,可是山里的夜卻是很冷的,寒徹入骨。
老黑使勁裹了裹衣服,把薄棉衣的拉鎖又往上拉了拉,已經拉到頭了,可他還是能感覺到寒風從脖子那兒往身體里鑽。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冰涼如水。
他模索著坐起來,底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頭,涼涼的,濕濕的,這些石頭被河水浸泡的年代久了,已經是涼入骨髓。
老黑坐著,把褲腿撕下一塊,剛才滾下山崖時,褲子被山間的植被掛破了,倒是幫了他的忙,很容易就撕開了。
他把撕下的布條胡亂揉在手里,摁在頭上的傷處止血,過了好一會兒,果然好了許多,血大概止住了,因為他拿開布條時,沒有再感覺到有液體留下來。
他坐著,身體不停地發抖,太冷了,他覺得自己都快要凍僵了。
不能凍死在這里,他想,中午從山崖上摔下來都沒有死,要是被凍死在這里,就太冤了。
他坐了這麼大會兒,眼楮已經適應了周圍的黑暗。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他觀察著面前的環境。
這是一處山窪處,不遠處傳來淙淙的水聲,從聲音上判斷,應該是一條還不算太小的河,他現在坐的地方,雖然沒有水,但很潮濕,因為他一抬腳就感覺到腳底下黏黏的,有股吸力,是泥漿。四周黑 的,借著月光,他看到那是密密的樹林,一棵挨著一棵,像一個個黑色的巨人,沉默的矗立在夜色中,樹下是茂盛的灌木叢,還有一些枯黃的沒有生命的草,雖然只長出了很小的葉子,但是灌木的枝干上卻滿布著刺,疙疙瘩瘩的,雖然沒有全盛時期的鋒利,但仍然是有殺傷力的,剛才他伸手抓了一下,就感覺到掛的疼,手心**辣的。一股寒風吹來,高的樹枝,矮的灌木,都集體晃動起來,寒風發出「嗚嗚」的囂張的叫聲,樹枝伴隨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和寒風相隨相伴,這讓老黑想起了在電視里听到的狼的叫聲。
不能死在這里,老黑又一次提醒自己。
「金華,金華!」老黑向漆黑的四周張望,小聲的喊著。
四周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老黑模了模身邊的石頭,沾了一手黏黏的泥,他覺得有些惡心,就在另一塊石頭上蹭了蹭,一只看不見的小蟲子順勢爬到了他的手背上,以為找到了一條平坦大道,就迅速的往上爬行,老黑嚇得激靈了一下,他最害怕蟲子了,那種很多腳的蟲子會讓他全身發麻。他趕忙用力甩了一下手,那只小蟲子又從高處跌落到了深谷處的泥漿里。
沒有回應,金華會在哪兒?老黑回想著掉下山崖時的情景。
他記得車子翻下山崖的一剎那,他用力跺開了車門,抓住金華從車門處甩了出去,一起朝山下墜,車子向山崖底下打著滾兒沖了過去,壓斷了幾根干枯的樹枝後在一陣響亮的劈啪聲中繼續往下沉,眨眼就沒了影兒,他看見面包車的兩個輪胎掉了下來,爭先恐的離開了車子往山下跑,一個輪胎一蹦一跳的往下滾,但最後卻掛在了一棵樹枝上,一個輪胎從樹枝之間的縫里鑽了過去沒了影兒。翻滾中,他拉著金華的手丟開了,他往這邊翻,金華好像滾到了前邊的樹林子中,密密的樹枝將他和金華分開了,他掉在了這里,金華應該離自己不遠。
想到這里,他吭哧著站起來,扔掉手中帶著血腥味兒的布條,想想不對,他又模索著撿了起來,掖在了衣服兜里。
他踩著高低不平的石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右邊前方走,每抬起一次腳鞋底就重一次,因為下面帶了許多的泥,有幾次差點就要摔倒。他感到自己在往山坡上走,因為抬起的腳放的高了。
他哆哆嗦嗦的走著,寒風在樹林間鑽來鑽去,打著響亮的口哨,他覺得它們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割著他的臉,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感到他的皮膚在一寸寸的裂開,然後風就呼哨著從裂開的縫隙里鑽了進去,在他的身體里到處游走,所到之處,一片冰涼,血液仿佛變成了不遠處流動著的冰涼的河水。不停晃動的樹枝和灌木,發出猙獰的笑聲,像一只只鬼爪,想要抓住他。
「金華!金華!」,他小聲的喊著,也給自己壯膽,他听得出,他的聲音是發抖的,這樣的鬼地方,實在是的慌,就是鬼來了也會被嚇死的。他想。
他走得很慢,但他感到自己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頭還在痛著,走一步就痛一下。路上比他還高的灌木掛著他的衣服和臉,有幾處掛開了口子,臉上也被掛了幾道,火辣辣的。
可是沒有听到金華的回應,難道是自己走錯了地方?或者,金華被摔死了?再或者,警察抓住了她?
他在心里做著各種猜想,可是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卻越是止不住要想,最後,在做了六種不同的猜想後,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罵道︰「烏鴉嘴,金華是誰?她是天下無敵,她是無往不勝,就連警察都會栽在她手里的,貓有九條命,可她有十條命,她比最有靈性的貓還機警,比警察訓練有素的警犬還靈敏,她怎麼會死呢?」
是呀,金華是誰?金華是他見過的最優秀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是不會輕易死的。
他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嘴里叨叨著。
突然,一束亮光倏地從遠處射了過來,他嚇得趕快趴了下去,把自己隱藏在發了芽的灌木叢中。
亮光很快閃了過去,他回過頭,看到亮光移到了遠處,而且,不止是一束亮光,而是好幾束,這樣漆黑的夜晚,又是在這連鬼都不敢來的地方,除了警察,還會是誰?
是警察在搜山!
沒有見到他和金華的尸體,警察是不會收兵的。
又一束亮光射了過來,他趕快又趴了下去,不過這次在趴下之前,借著亮光,他看到不遠處的前邊土坑里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微微的抖動著。
是野獸?老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兒,他女乃女乃的,剛剛撿了條命,這會兒又撞上野獸,後面還有警察,真是天要滅我,他在心里喊道。他想起在電視中看到的一頭黑熊咬死一個人的片段,那個人在熊的嘴里拼命的掙扎,露在熊嘴外邊的一只眼楮暴突著,最後眼珠竟然蹦了出來,咕嚕咕嚕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那血淋淋的樣子,盡管是黑夜,他卻好像真的看到了。他覺得自己身體里面的血從皮膚下淌了出來,眼楮也有些疼,
老黑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他趴在那里一動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他在心里把觀音菩薩玉皇大帝如來佛五百羅漢十萬天兵天將全都拜了一遍,乞求他們保佑自己,千萬別讓那只野獸發現自己。
暗夜下,那個東西又動了幾下,還發出了輕微的哼哼聲,在寂靜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老黑听得清清楚楚,難道野獸也會哼哼叫?他想。應該會吧,他又想。
遠處的探照燈又閃了幾下,老黑抓住短暫的幾秒鐘,又看了看那頭野獸。
野獸大概受了傷,又發出幾陣哼哼聲,又動了動。
不像是野獸的聲音,老黑听了幾次,听了出來。
像人的的聲音。剛才自己醒過來時也是這樣哼哼的。
他壯著膽爬了過去,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模了上去,那個東西受了驚嚇,猛地動了一下,嚇得他一下子抽回了手,心差點沒蹦出來。
是一個人,老黑判斷,剛剛自己模到的好像是衣服之類的東西,不是動物的皮毛。
老黑不敢再動,趴在那里觀察。
那個人連著抖動了幾下,翻過了身,發出一聲長長的「啊——」的聲音,听起來特別痛苦。
老黑趴在灌木叢里,兩只手護著頭,翻起兩只眼往前邊看,他看到那個人晃晃悠悠的坐了起來,沒錯,確實是一個人,如果是野獸,怎麼會這樣坐?
探照燈又射了過來,照到了前邊那個人臉上,老黑嚇得差點沒叫出來。
那個人披散著頭發,臉上黑黑的,但兩只眼楮卻閃著明亮的光。
老黑只看了一眼,就嚇得趴了下來。
「鬼呀——」老黑的心拼命地叫著。
燈光閃過,一切又歸于無邊的黑暗,老黑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他渾身哆嗦,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他感到他的心就要跳出來了,它就在他的嗓子眼兒里含著,只要他一張嘴,它就會「突」的跳出來。
可是,老黑趴在地上了好一會兒,沒听到什麼聲音,他戰戰兢兢地微微抬起頭,卻發現前面什麼也沒有,那個剛才還坐起來的「人」不見了!
老黑正疑惑的看著,忽然肩膀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啊——」老黑張嘴剛要叫,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老黑,是我!」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是那麼熟悉。
「金華!」老黑瞪大了眼楮,頓時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