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終于在三月就要睡著的時候在路邊停了下來,售票員干巴巴的喊了聲「西河村的下車了」,三月就從朦朧中回過了神兒,她剛跳下車,電動車門就迅速的合住了,車身猛烈地突突了兩下,就像一個哮喘病人突然病情發作引起的劇烈咳嗽,然後後面噴出一股黑煙,給早就被燻得黑漆漆的車尾又涂抹上了一層,就晃蕩著向前駛去。
三月順著高低不平的土路往前走,一層薄薄的虛浮的黃土貼在暗黃色的硬地上,間或會有幾塊不大的石塊從堅硬的地下探出尖尖的冰涼的腦袋,路邊的草葉子上落了一層深色的細膩的灰塵,遮住了原本的顏色,往里面走,草叢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沒有什麼排列規則的民房。山村很小,人也很少,走了三四分鐘,也沒有看見一個人。
走過幾座安靜的民房,拐了個彎,快到家門口的那條路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從房頭北邊的胡同里顛簸著駛出來,村子里很少有車子出入,只有幾家掙了錢的人家搬到山下後有時會開著車回到老家看看,除此之外,村里的人沒有車子,有也是機動四輪車之類的,外面的車子是很少見到的。三月趕緊站到路邊的一棵皂莢樹下讓開路,轎車顛簸著從她眼前晃過,後面卷起一股昏黃的塵土,遮擋了三月的視線。
等塵埃即將落定,三月才又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她又疑惑的回頭朝遠去的車子望去,她忽然覺得剛才透過車前面的玻璃看到的車子里的人有些眼熟,她在腦子里飛快的檢索,但是記憶袋里沒有記錄,她想不起來是誰了。
三月只好懷著滿月復疑惑繼續往前走,可是她有個毛病,越是想不起來的事情就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越想腦子里就越亂,她听人家說這毛病好像叫「強迫癥」,這年頭,什麼新奇古怪的新名詞都有,不過,好在這不是什麼不治之癥,而且好像這毛病在時下還挺流行的,辦公室里十個人有八個老師都有,她還算是輕的,辦公室里的劉老師的「強迫癥」是最嚴重的,有一次出門後,她老是想著家里的煤氣關了沒有,走到半道又返回去看,確定關了後去了單位,結果上了一節課後又想起不知道門關好了沒有,坐臥不安的,最後還是又偷偷回了趟家看了看。劉老師懷疑自己老年痴呆提前了,就去咨詢校醫,校醫告訴她,這是比較嚴重的「強迫癥」,是因為壓力太大產生的,要學會調節情緒,可情緒這東西不是說調節就能調節好的,況且現在的社會誰沒有一點壓力?自己扛著吧,到了扛不動的時候,也就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三月就帶著微微發作的「強迫癥」往前走著,村子里很靜,本來山里人就少,現在搬下山了一些,就更少了。房前屋後見不到一個人,只是偶爾听到幾聲狗叫,才讓人覺出這里是有人煙的。
三月懷著擺月兌不掉的疑問走進了家門,她媽媽秀眉正站在門口望著她,三月居然沒有看到。
「想什麼呢,月兒?」秀眉問她,聲音不高。
「媽。」三月嚇了一跳,覺得她媽是從屋子里一下子飛落到門口的,不過她還是迎上去高興的喊道。
幾個星期不見,三月覺得媽媽瘦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蠟黃。
「媽你病了?」三月關切的問。
「沒事兒。」秀眉一邊幫女兒拿包,一邊笑著說,「最近干活兒多了點兒,有點累著了,歇歇就好了。」
大黃搖晃著粗粗的卷尾巴迎了上來,討好的在三月的腳下嗅來嗅去。三月輕輕踢了它一腳,大黃就乖乖的臥到了雞籠邊,當起了守護者。
三月挎著媽媽的胳膊進了屋,一股淡淡的煙味飄進了她的鼻子。
「媽,有人來過?」三月咻咻鼻子問。
「沒有啊。」秀眉掛包的手停了一下,遲疑了片刻,輕聲說。
「那怎麼一股煙味兒?」三月皺著眉。
「噢,前晌你舅來了,是他抽的煙。」秀眉扭過頭,笑著對三月說。
「我舅?他來干什麼?」三月有些不滿。
「沒什麼,他來家坐坐。」
「有什麼好坐的,這麼多年都不來往,這會兒來坐什麼?」三月拉著臉說。
「月兒,不許這麼說,他畢竟是你舅。」秀眉有些生氣了。
三月不再說什麼了。
山里的夜來得早,天亮的晚,油菜已經收完了,等下場雨地里積些墑,再種玉米,所以地里沒什麼活兒。三月就和她媽媽到山上采摘連翹花。俗話說,靠山吃山,這里的山上別的沒有,草藥倒多得是,茵陳、連翹、金銀花,山坡上很常見,山民們閑暇時就上山采草藥,拿到山下的藥鋪里去賣,比人工種植的藥效好。現在,山上的連翹已經開花了,連翹的花和迎春花極為相似,也是金燦燦的,滿山的坡地上開的都是,現在已經有人工種植了,所以很少有人到山上去采,但是野生藥材的藥效比人工種植的好,所以價格也高。
今天三月娘倆收獲頗豐,摘了滿滿兩大筐,三月和她媽媽各背著一筐,三月走在前頭,她媽媽秀眉跟在後面,從山坡上走下來。
槐花嬸兒坐在房頭,在跟村里的幾個女人嘮嗑,她在山下買了房子,裝修好了,今天收拾好了山上的房子,就準備傍晚時讓三孩兒開車來接她到城里的房子里住。正是下午三點多,天氣很好。太陽斜著照過來,暖暖的,將幾個人的臉照成了金色,頭發也照的閃著一層亮光。
槐花嬸兒遠遠看見秀眉,就喊︰「秀眉,又去采藥了?」
秀眉抬頭看見了,走到跟前兒,拍拍身上的灰,說︰「這是開會呢?」
「是開會呢,看誰能發財。」二驢媳婦銀屏扯著嗓門兒說,隨即爆出一陣豪爽的大笑。
「發啥財?」秀眉好奇地問。
「槐花兒,快給她說說。」木妞齜著兩顆齙牙說。
「是這麼回事兒。」槐花兒清了清嗓子,拉著秀眉坐在水泥墩子上,「剛才來了幾個警察,說有兩個罪犯,可能在咱們這一帶,要大家留點神,如果發現了可疑的陌生人,要及時給他們報告,消息準確的還有獎勵呢。」
「什麼罪犯?」秀眉追問。
「不知道,就前幾天隧道附近不是翻了車嗎?那是兩個罪犯的,警察在溝底下找到了車子,卻沒見人,據說罪犯可能往咱們這兒逃了,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咱這兒山上山高林密的,藏個人還不是件容易事兒?警察要大家留點神。有什麼情況就向他們報告。我們正說這事兒呢。」
「听說這兩個人殺了人呢,車子也是搶來的。」銀屏這回的聲音小了許多,好像怕誰听見了似的。
「那有圖像沒?」秀眉問。
「沒有,听說警察本來是帶有圖像的,不知咋回事兒丟了。」
「那可不好找。」秀眉隨口說道。
幾個女人唧唧喳喳的議論著,又說起三眼兒家的那頭驢肚子里拉出個石頭一樣的硬塊,大概是驢寶,三眼兒這幾天正琢磨拿到山下找專家看看呢。
秀眉趕著要回家,就和三月離開了這群麻雀。
第二天吃過中午飯,三月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學校,她媽秀眉背著曬好的金銀花要到山下藥鋪去賣,娘兒兩個站在路邊等著趕往城里的汽車。
汽車沒來,隨著一陣轟轟的聲音,跟著揚起一陣昏黃的塵土,一輛摩托車急剎車停在了三月身邊。
騎車的是歐寧,後面還坐著一個矮個子警察。
歐寧一只腳踩著地,跟三月打招呼。
「梁三月,你怎麼在這兒?」歐寧有些意外。
「我家就是這兒的。你怎麼會在這兒呀?」三月也覺得意外。
「你家在這兒?」歐寧更意外了,他看了看三月,又看見了秀眉,愣住了。
「這是我媽媽。」三月趕緊說,又向她媽媽介紹了歐寧。
歐寧笑著向秀眉點點頭︰「阿姨好。」
秀眉看了歐寧一眼,愣了幾秒鐘,低下眼皮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歐寧正要跟三月說話,汽車來了,三月拉著媽媽上了車,跟歐寧擺了擺手。
車門關上,汽車突突了幾下,後面冒出一陣黑煙,向前駛去。
歐寧望著遠去的汽車,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