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逗清光 復立(三)

作者 ︰ 梧葉曉棠

听到櫻兒說起「可憐天下父母心」,灰太郎的眼中閃出心痛的神情,他緊緊抱著她,良久不說話。

櫻兒知道他想到了她被下藥的事情,心里也嘆了口氣,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慘然笑道,「八貝勒,過去的就過去吧,不要遺憾。很多事情不能如願,就順其自然。」

櫻兒心中也知道,大阿哥煞費苦心地要除掉她,畢竟還是逃不過被圈禁的命運,但是自己卻被莫名其妙地波及到。現在灰太郎被大阿哥集團推到了風口浪尖,自然任重道遠。

過了一會兒,灰太郎道,「櫻兒,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為了大哥,為了很多親貴大臣們。有時候不能太隨心所欲。有時候為了平衡這些人的想法,還不得不做一些違心的事,有時候我覺得不是為自己活著。但是我最最不放心的,卻是你。」

「櫻兒何德何能,有勞八貝勒在百忙中分心。八貝勒自有遠大志向,櫻兒既不懂事、又不識大體的,只求不要拖累了八貝勒。」

「好啦,你又要來嘔我,我最怕的就是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抱怨,明明受了委屈,卻偏要給別人開月兌。所以,今後我無論做什麼,都會對你坦誠相告。我不希望你再起什麼嫌隙誤會。」

「櫻兒不過是個奴才而已,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話。」

「我不是說了,永遠不要說什麼主子奴才的話嗎?櫻兒,你是不是在怨我?你在塞外生病,拒絕醫治,是不是就是怨我無情無義?是不是怨我一心想著鳶飛戾天、一味地忙著經綸世務,辜負了你?」

櫻兒搖搖頭,「八貝勒,人活一世,總要做些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無論是什麼事,認準了就勇往直前地去做,不要顧忌那麼多、也不要計較著結果。」

櫻兒知道,他的結局已經注定,但是如果他享受到了這個過程的快樂,也許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

「你曾經說過,那個門里不一定是鮮花和陽光,進到那個門里是要有代價的。但是我現在開始害怕了,怕這一切要用你去做代價。」

「櫻兒只是個平凡的人,遠不能和你要做的大事相提並論。但是櫻兒永遠愛著戰士。」

灰太郎听了,啞然失笑道,「我才明白,當初你對老王爺說,‘最好的戰士在不戰的戰場’這句話的含義。說來慚愧,我三十幾歲了才明白你三歲時說的話。」

「啊喲,八貝勒是不是也認為我是個妖怪?」

灰太郎笑而不答,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們也不要對嘴了,我總說不過你就是。來吧,難得你在,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墨寶?」

灰太郎不容分說,拿起桌上的筆遞給她,櫻兒含笑接過,「寫什麼呢?請八貝勒示下。」

灰太郎道,「我既不擅長吟詩作對、也不工于書法,倒是前兒讀到一首《善哉行》,覺著有些趣味。」說著拿出一本《三曹文集》。

櫻兒以為他讀的是曹植的《善哉行》,沒想到他卻翻到了曹丕的那首。櫻兒笑了起來,知道大阿哥的集團前陣子緊鑼密鼓地布置一番,但是遭到老康的訓斥,好多親貴大臣們都連帶著獲罪,灰太郎也一再被老康罵到灰頭土臉。現在老康又復立了太子,自然對他們來說是個打擊,他們個個都多少有些失落、會寄情詩書。這首《善哉行》就是表現要及時行樂的、略帶頹廢和無奈時的心情。

櫻兒也不想提那些不痛快的事情,于是提筆寫道,

其一

上山采薇,薄暮苦饑。

溪谷多風,霜露沾衣。

野雉群雊,猿猴相追。

還望故鄉,郁何壘壘!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

憂來無方,人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憂何為?

今我不樂,歲月如馳。

湯湯川流,中有行舟。

隨波轉薄,有似客游。

策我良馬,被我輕裘。

載馳載驅,聊以忘憂。

(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和曹植,合稱為「三曹」,都是三國曹魏著名文學家,開創建安文學的一代文風。曹植,字子建,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為陳王,去世後謚號「思」,因此又稱陳思王。後人因他文學上的造詣而尊他為建安文風的代表人物。謝靈運更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佔八斗」的評價。王士禎嘗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軾三人耳。這父子兄弟三人都作過《善哉行》,這是當時一種流行的詩歌體裁。)

櫻兒寫罷,灰太郎拿起來看了看,笑道,「果然是上佳之作。」

櫻兒笑道,「文是好文,可字卻是續貂,權當搏八貝勒一笑。」

灰太郎也拿起了筆,「這第二首,我是練了許久的。你可不許笑話我。」

其二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妍姿巧笑,和媚心腸。

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哀弦微妙,清氣含芳。

流鄭激楚,度宮中商。

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離鳥夕宿,在彼中洲。

延頸鼓翼,悲鳴相求。

眷然顧之,使我心愁。

嗟爾昔人,何以忘憂?

灰太郎放下筆,含笑看著櫻兒,櫻兒臉不禁紅了起來,他練了許久?難道就是為了要送給我這首詩?她不禁心花怒放,因為算起來這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書了,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古代。

櫻兒在他熱烈的眼光注視下,滿臉通紅的顯出一絲慌亂,她連忙岔開話題道,「不知道八貝勒怎麼讀起魏文帝來,‘三曹’中當首推曹子建的。」

「曹子建做他的逍遙王爺,醉心詩文,有這樣的造詣自然毫不意外。但是魏文帝就不同,他治理一個國家、開創一番霸業,但其文采竟然還在‘三曹’之列,實屬不易。」

櫻兒心中點頭,到底曹丕是做了皇帝的人,所以他不由自主地還是以曹丕作為精神偶像。

「又在想什麼?」

「八貝勒,這幅字我可要好好收著。」

「我說了不許笑話我。」

「我收起來慢慢看。」櫻兒怕他反悔,連忙小心地將紙折好。

灰太郎扳過她的肩,「櫻兒,我今天找你,其實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櫻兒看到他的神態,不禁一愣。

「櫻兒,這陣子朝中局勢還是不明,皇阿瑪和大臣們因為我,幾成水火。可是大臣們卻一再舉薦我,前僕後繼,我真不知道他們還會怎樣犯顏上諫。所以這個時候,我更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讓人拿住任何借口,也仍舊不能提你的事情。皇阿瑪無論讓我做什麼,我也只能遵旨。」

「櫻兒懂的。櫻兒可以等。」櫻兒心中略微閃現一絲失望。但是知道他這是踫到難處,也還是要想解釋他的新小老婆的事。唉,既然是老康的旨意,又有誰會去抗旨呢?何況,比起老康對他奪嫡一事上的破口大罵,給他個女人,總不是什麼賠本買賣。

「櫻兒,你千萬要小心,我只怕你再出別的意外。」灰太郎托起她的臉,櫻兒在他的臉上讀到了擔心、焦慮和心痛,于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我最近總會做噩夢,夢見你會飛走。而我,拼命想要抓住你,卻怎麼也抓不住。」

櫻兒笑道,「夢里的事情如何當真?況且有很多夢都是反的。」

灰太郎抓住她的手,「櫻兒,如果你要走,就把我也帶走吧。」

櫻兒啐道,「又說什麼瘋話,你又能走到哪里去?你的大哥、親貴大臣們呢?」

「總之我要你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

櫻兒心想,怎麼听著這麼耳熟?這句話在現代就是直接等于「謊言、虛偽和娛樂」,說這種話的人已經連撒謊都沒有興趣去創意一下。

「八貝勒,你知道我從來不相信什麼誓言的。況且什麼事情起了誓,反倒令人覺得這事總會起變化似的、而且這事多數是以變化告終的。」

「櫻兒,總有一天,我要風風光光地娶你。」灰太郎突然說。

「啊?」櫻兒張口結舌,但是隨即一股涼氣從心底涌起,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能的,沒有記載。

「八貝勒,又說什麼瘋話?你是安心讓櫻兒萬劫不復?」櫻兒趕緊用手堵住他的口。

灰太郎看看她,笑了笑,不再說話。

兩人默默相對良久,櫻兒笑道,「可惜今天沒將琴帶出來。」

「不急,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櫻兒抬頭看看外面,「八貝勒,天色已晚,櫻兒告退了。」

「櫻兒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八貝勒還有什麼話?」

「我一時想不起來」

「那我就在這里,一直等到你想起來」

「那麼我就一直想不起來,好讓你一直在這里」

兩人相視而笑,因為他們知道這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台詞。

「八貝勒,我真的要走了。如果你不想四貝勒府鬧騰起來四處找人的話。」櫻兒說著,踮起腳,在他臉頰邊輕輕吻了一下,「今晚做個好夢。」

「你可要答應,一定入我的夢來。」

「我盡量試試。」

「櫻兒」灰太郎又拉住她。

櫻兒道,「我真的要走了。」說著轉身出門。

她走到寺外,李福升已經牽著她的馬等候在那里,櫻兒感嘆這些人可真是訓練有素,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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