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兒的心猛然一沉,她心底的那種絕望,已經入波濤洶涌的洪水,瞬而將她淹沒吞噬。
她呆呆地僵立在那里,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她的靈魂蕩蕩悠悠地,幾乎就要月兌離這個軀殼她也看著那棵樹,是啊,她和他就是因這棵樹開始、現在就在這棵樹下結束。既然一切都結束了,那麼這棵樹會不會將她帶走?就像當初將她帶來一樣?
櫻兒茫然呆立了一會兒,「八貝勒,這就是你們這些天里協商的結果?」
灰太郎默默走到樹下,繼續說,「櫻兒,你就是太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有時候我在想,當初將這棵樹圍起來,是不是對你不公平?櫻兒,那個門里的東西對我很重要,我明白要進到那里面總是要有代價的,你說過有可能會有人白白地失去生命。所以櫻兒,我才要讓你遠離這一切,我不想讓你成為其中的一員,我不要你為我擔心、為我憂慮。」
櫻兒又是一陣迷茫,她仿佛沒有听見他的話。她慘然笑著走過去,撫模著樹干,「我迷失了現在,又沒有未來,現在只希望這棵樹能夠幫我找到過去。」
灰太郎楞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他轉過頭不再看她,許久才緩緩開口,「櫻兒,你你恨我嗎?」
櫻兒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默然不語。「說來說去,你還是將我當作外人。我不是想著要你給我榮華富貴,而只是是希望你能讓我陪伴著你,再苦再累也」
灰太郎打斷她,語氣堅決,「櫻兒,佛說‘萬法皆生,皆系緣份,緣起即滅,緣生已空’。一個人的了悟,無非是勘破、放下、自在。」
櫻兒霍然驚起,含悲帶怨地沖口而出,「就是這棵樹,讓我從此被你綁架、成了你的人質,我給了你傷害我的權力、我給了你對我冷漠的權力,給了你拋棄我的權力!你將這棵樹圍起來,將我禁錮在現在,阻止我去尋找過去,又不給我未來,你還口口聲聲說要我遠離?要我了悟?我沒有你那麼高的境界!」
櫻兒越說越氣,她全然未注意到灰太郎那漸漸發白的臉色,兀自語無倫次,「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我就那麼遭你厭棄?我連陪伴你的資格也沒有嗎?你真的只當我是禍水,這麼避之不及我想不出我到底有什麼不好!」
他那淡然的臉色再一次刺傷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揪下一把樹葉,朝灰太郎扔去。見他沒反應,再揪一把,再扔。還沒反應?我再扔你一大把,扔一下心里罵一聲,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沒良心的,今天是我生日,你就給我這麼個禮物,我真的為你凍死病死累死愁死,你也還是不予理會,還一再嘲笑我是對你的自作多情。你仍然是左擁右抱的逍遙快活。我犯賤、我腦殘
灰太郎凝立不動,一任她將樹葉扔在身上,看著她滿含委屈的雙眼,神情復雜,欲言又止,終于什麼也沒說,微微一笑,但是笑容中似有無比的艱澀,這是他慣常的招牌式微笑中所沒有的。他又凝立良久,最後默默地轉過身,緩緩道,「櫻兒,若是我讓你感到誤解和煩惱,那麼我很抱歉,因為那並不是我的本意。」
說著也不看她,徑直離去。櫻兒呆呆地站在那里,欲哭無淚,手里兀自攥著一把樹葉,卻沒有了被扔的對象,覺得自己所有的怨憤都無處發泄,猶如打拳打在空氣中那麼不得回應
又過了一會兒,九阿哥慢慢踱了過來,靜靜地拉開扇子,緩緩地為她扇著,淡然笑道,好一出「碎揉花打人」。(典出唐時無名氏作小詞《菩薩蠻》,「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揉花打人。」這首詞流傳很廣,描寫的是一段生動有趣的閨中逸事。一個小女子折了一枝帶露的牡丹,含笑問她的郎君,究竟是花好看還是她美。郎君故意說︰「花比你好看!」她一听就不高興起來,把花揉碎了擲到他身上。可以想象得到她那撅著嘴撒嬌的模樣。另外,《稿齋贅筆》記載︰宣宗時有婦人斷夫兩足者,上戲語宰相曰︰「此乃‘碎揉花打人’。說的是唐宣宗時,有一個婦人打斷了老公的兩條腿,宣宗就同宰相開玩笑說,這真是「碎揉花打人」,當然是彪悍版的。這里九阿哥既是在調侃櫻兒小女兒撒嬌,同時又像個惡婦般凶巴巴的)。
櫻兒向他怒目而視,霍地將樹枝樹葉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聲淚俱下,「《聖經》上說,愚昧的人若是靜默不言,也可算為智慧。若是閉口不說,也可算為聰明。」留下目瞪口呆的九阿哥,忿忿然奪路而去。
(出自《舊•箴》17︰28︰Evenafoolisthoughtwiseifhekeepssilent,anddiscerningifheholdshistongue.)。
櫻兒掩面奔出寺門,上馬後還是覺得自己的手在顫抖,于是趨馬向西山疾馳而去。
已是暮春,西山的樹木開始變綠,但是北方的山水始終都是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山靄中,只見寂靜的山林,清凌凌的流水,蔚藍的天空下,稀疏的幾朵不知名的野花零落地掩映在暗綠色的樹木之中,卻令人倍感孤寂無助。
她信馬由韁的慢慢走著,想起了那句「原來是奼紫嫣紅開遍,都這般付與了斷壁殘垣」,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什麼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要想介入這些人的人生真是痴心妄想。想想自己也實在不該對灰太郎有所怨恨,本來他又沒有惹到自己,自己完全就是個不曾存在過的人,而且都是她在一廂情願地付出,卻又想象著要從他那里得到同等的回報,好沒道理。櫻兒記起以前有一句台詞,某天你一定會感謝那個遺棄你的人。感謝那個你曾深愛著卻置你不顧的人。他的放棄,促使你找到更好的下一個。一直向前,不回頭。永遠不要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去浪費一分一秒。啊喲,呸呸呸,這是對失戀的人說的,我可沒有失戀。因為我都沒怎麼開始,就直接奔向慘敗的結局,這可真是太傷自尊心了。
唉,更不應該的是將怨氣撒到九阿哥身上,她的至尊藍顏可是一直對她仗義抒懷、兩肋插刀的。
正在低頭出神,只听身後馬蹄聲聲,九阿哥帶著一個侍從匆匆趕來,于是她馬上過去見禮。九阿哥見她不哭了,神態也平靜了些,顯然是長吁了一口氣,「櫻兒,看你哭著離開,又听手下說你不是回四哥府里的方向,我不放心,就跟過來看看。」
櫻兒再次躬身道謝,「多謝九爺操心。另外,櫻兒還要給九爺賠個不是。剛才櫻兒不該對九爺不敬的,九爺恕罪。」
九阿哥如釋重負,又笑著說,「櫻兒,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發怒,想不到你發怒時也那麼動人,連《聖經》里的話也能用來罵人。」
櫻兒低頭道,「九爺取笑了。」
「你出了氣就好今天是我特意安排的,我原想著你們該好好的談一談才是,是什麼心思就照直說,有什麼難處就說開來,這有什麼拐彎抹角、遮遮掩掩的」
九阿哥一邊說一邊嘆氣,「你上次說的要他不要愁眉不展的話,他聞听後就再不說話了。這連著幾日只是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府里的人、外面的大臣、幕僚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終日惶惶不安的。」
櫻兒也低頭不說話,她知道灰太郎這是在下決心與自己決絕。
「我原想著你們見面後自會商議妥當,可剛才听了你們最後那幾句話,唉,別說你要用樹葉去扔他,連我都想上去扇他」
「九爺,你不要費心了,原是我自己還不夠好。」
九阿哥道,「櫻兒,你千萬別這麼自責,誰敢說你不好?這世上還真有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櫻兒淒然慘笑,喃喃自語,「如果我是那麼好,又怎麼會孤零零地被遺棄在這里?而且無論到哪里都是被遺棄.無論是什麼時候」
九阿哥在櫻兒的眼神中體會到了一絲絕望和無助,但一時又找不到什麼安慰的話來,這時櫻兒抬頭看著他,「九爺,我的頭暈得很,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嗎?」
九阿哥瀟瀟灑灑地道,「請便。」
櫻兒這時回頭看了一眼九阿哥身邊的隨從,九阿哥隨即會意,朝他喝道,「轉過身去,蹲好了,用兩手塞住耳朵。若是敢偷看偷听,皮不揭了你的。」
看著那個隨從古怪的姿勢,櫻兒破涕為笑,她拉過九阿哥的手臂,將頭靠在上面,不一會兒還是笑出了聲。
「九爺,我的感覺好多了。」
九阿哥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櫻兒,爺的肩膀永遠可以給你靠。唉,能夠天天被你罵,也是福氣。八哥今天實在是唉,我看他回去又要鬧騰很久了。」
櫻兒不解其意,正要發問,九阿哥也不答話,「早點回去吧。」
櫻兒點點頭,上馬跟著他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