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跟著趙政住進了咸陽宮,有了呂不韋的打點,只說安安是從小伺候趙政的,華陽夫人正愁趙政初來秦國難免有不適應,便欣然應允,安安也順利成了趙政身邊的丫鬟,另有華陽夫人賞賜了一宦官留在趙政身邊,名喚圻福,年齡比安安還要略小一點,人卻鬼靈鬼靈的。
安安環視一圈,四周盡是陌生的面孔,都低頭規矩的站在自己的位置,殿內安靜的能听到趙政翻動竹簡的聲音,冬天才剛過,她卻只覺得心底隱隱躁動,才站了一上午,她卻覺得像站了一年那麼久。
「安安姐,時辰快到了。」身旁的圻福低聲沖安安眨眼。
安安這才記起昨日趙姬便派人通知了,今日趙政要去夏姬夫人處問候,走上前,趙政斜著身子,一手托著竹簡,另一只手緩緩向外翻動竹簡,他今天穿了一件刺繡錦緞藏藍色長袍,許是遇到了什麼問題,皺著雙眉,雙眼微眯,從安安的角度正好看見他的側臉,高挺的鼻梁在臉上頭下一小塊陰影,她遲疑一會,還是出聲提醒︰「世子,是時候去蜀陽宮了。」
「恩,是嗎?」趙政不慌不忙,卷起竹簡,抬起頭掃過大殿,又看她一眼,一邊起身一邊笑問道︰「宮里住的可還習慣?」
安安點點頭,「華陽夫人打點十分周全,奴婢住的很習慣。」
朝外走去,走過大堂,安安卻在經過一宮女身邊時放慢了腳步,她微微側頭,一個普通宮女,身著統一的暗青色裙裝,低著頭,看不清楚容顏,行跪拜禮。她一皺眉,未言,轉過頭提步跟上趙政。
圻福對秦宮地形熟悉,自由他在前方引路。
圻福一邊引路一邊向身後的趙政介紹沿路的宮殿,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行人迎面走來。
為首的女子身著褐灰色緞布長裙,配以紅色刺繡腰帶,衣上是一朵一朵盛放的牡丹,頭發綰成半偏髻,配以銀飾點綴,彎彎細眉,丹鳳眼,雍容華貴。看的出經過很好的保養,但還是掩蓋不住歲月的痕跡。
「前邊兒的是華冉夫人,也是當今十四皇子的母親,近日可是甚得大王寵愛。」圻福小聲向身後趙政提醒。
來人也遠遠地就看見趙政一行人,只看見她側頭和身邊的丫鬟說了什麼,又點點頭。
行至近處,趙政倨眉行禮︰「參見華冉夫人。」
「起吧」,她看著趙政一會,笑出聲,「這是誰家的孩子呀?怎麼身邊也沒跟個大人就進了宮啊?」
「回夫人,這是剛被接回國的小世子。」圻福笑著解釋。
「喲,原來是從小在趙國長大的小世子,我說怎麼眼生著呢,這是要去哪啊?」
「回夫人,小世子剛回秦國,惦念著夏姬夫人,這是打算去蜀陽宮看望她呢。」
「是嗎?這可佔了個先機,比姐姐先見著了他的孫兒了。」話音剛落,她身邊的宮女上前似是提醒︰「夫人可是忘了。」
華冉夫人似是恍然大悟,用手輕撫額頭,嘆道︰「這人老了啊,瞧我這記性。」她看向趙政,笑道︰「我可是忘了,你今後可是華陽姐姐的孫兒了,姐姐好福氣啊,認了一兒子,還得一寶貝孫子。」
安安听著這笑聲只覺得刺耳,她看向趙政,他面色平靜,仿佛華冉夫人方才的話根本就不曾說出,真是冷靜,她嘆道,要是是自己,只怕早就唇語相機了。
華冉夫人面對一言不發的趙政,仿佛也自覺沒有了興趣,收斂笑容,看著圻福︰「本宮還有事,你們也下去吧。」一群人從他們的身邊走過。
「小世子別忘心里去,咱還是趕路吧,遲了可不好。」圻福賠笑,趙政頷首。
蜀陽宮內,夏姬端坐在主位上,看見趙政依舊不冷不熱,時不時例循公事般的問他一些問題,場面冷淡。
安安不解,異人為夏姬夫人所生,雖說早前被送去趙國做人質,母子二人相見甚少,但血濃于水,即使她對異人心有憤懣,但對待趙政,自己的親生孫兒為何如此冷淡,甚至沒有華陽夫人對待他半分親近,即便異人回國之後認華陽夫人為母,但于異人于己也沒有壞處啊,夏姬的反應讓她不明所以,莫非這中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不時偷偷抬起頭打量四周,和毓年宮相比之下,蜀陽宮明顯要冷清的多,夏姬夫人依舊不冷不熱,趙政亦是規規矩矩回話,微低著頭,把玩著手里的茶杯,手指輕輕的勾畫著杯子上凸出的鎏金祥紋。
「對了,前些日子有一位高僧給了我一串佛珠,說是可以避邪保平安,你今兒來了,就賜給你,禮物雖不貴重,但菩薩開過光的,非常靈驗,是多少金銀買不來的。」她說罷,身後的丫鬟托著一個托盤朝趙政走去,趙政謝恩,安安急忙上前伸手接過托盤,接過托盤的瞬間她一愣神抬起頭,又迅速平靜頭低下。托盤里的佛珠是一串紫色的碧璽雕刻而成的,粒粒渾圓,顏色偏深,看得出成色上等,珠子里澄淨透徹,看著看著,她意外的發現佛珠中有一粒珠子上有較為明顯的刮痕和缺口,她一邊疑惑一邊拿著托盤退退至趙政身後。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也坐了不久,想必也累了,回去吧。」夏姬夫人說完話還不待幾人行禮,便在身邊丫鬟的攙扶下走向里間。
「我們也回去吧。」看著夏姬夫人的背影慢慢遠去,趙政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
回程的路上,安安一直低著頭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幕,直到圻福在她耳邊大叫一聲她才回過神,趙政回頭沖他笑笑︰「想什麼,這麼出神。」
「奴婢只是在想,看不出,夏姬夫人這麼誠心向佛,待世子更是關心,還將高僧贈予的佛珠送給世子。」
「安安姐,這你就不知道了,夏姬夫人在宮里拜佛可是出了名的。」圻福插道。
趙政一直保持沉默,皺著眉緘默不語。
回到咸陽宮後,安安就向圻福要來了咸陽宮中所有人員的詳細名單,咸陽宮中除去安安一共有六名宮女,兩名宦官,記事簿上每個人的資料都非常清楚,可是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搖搖頭自嘲,早該想到,別人可以隱藏的東西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找的到。
「安安姐」,听見有人叫她,安安回頭,看清來人,笑笑︰「怎麼了,什麼事?」
圻福笑笑,「可找著您了,您一人在這疙瘩地兒干嘛呢,找的我可辛苦了。」
安安失笑︰「咸陽宮就這麼大地兒,還能把您給累著了。」她揚了揚手上的竹簡︰「這不是看你給的名單麼,早點熟悉總是好的。」
「哎喲,」圻福拿掉她手上的竹簡,「這人嘛,日子久了總有一天就熟悉了,有什麼可急的。」
安安不置可否︰「急急忙忙的來,到底有什麼事?」
圻福一拍腦袋︰「瞧我,是剛才廚房差人來問話,世子剛到秦國,不知道他的喜好,可有什麼忌口的,我們哪知道啊,這不只有來問你了嗎。」
安安突然傻了,他和趙政在來秦國之前也就見過那麼幾面,他的喜好忌口于她而言根本全是空白,圻福一動不動的看著安安等著她的答案,安安錯愕片刻拿過他手中的竹簡慢慢卷起邊低著頭說道︰「世子沒有什麼特別忌口的,近日氣色悶熱,你讓廚房備些清淡的就行。」
甚至在來到秦國之前,安安都沒有想到自己和趙政會有一天走的這麼近,同住一個屋檐下,一起看著身邊的人,走過同一條路,看著同一片天空,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隱隱的高興,但是又失落,進宮就像被關進了牢籠,每個人說的話都是半真半假,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爾虞我詐,才剛進宮,她就已經有了強烈的感覺,似乎一個不小心,前方就是萬丈深淵,她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又會怎麼樣呢?
夜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依舊不能入睡,安安只覺得腦子里仍舊是一片混沌,理不出頭緒,索性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間。
夜已深,微涼,空氣里仿佛夾雜著水汽,冷風一吹,人也清醒了不少,安安也沒提燈隨處走走看看,走到一個回廊的拐角處,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安安條件反射一般往角落藏去,尾隨著黑影前行,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黑影停了下來,微弱的月光下,安安隱隱約約的看清黑影是一宮女,她站在一棵樹旁,不時的四處看看,仿佛是在等人,過了一會兒,一黑衣人從西方走出來,他身穿一件連身的黑色斗篷,寬大的帽子隱去了大半張臉,從身形還能看出是個女子。因為怕被發現,安安站的離她們並不近,但還是隱隱約約的听到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話,什麼異人,什麼手臂之類的,倆人交談的時間不多,沒一會兒黑衣女子就離去,宮女轉頭的瞬間安安驚訝的發現她就是白天在咸陽宮注意到的人,她看著黑衣女子離開後轉身離去。
從下午看的名冊上安安記得她好像是叫懿簡,原先是華陽夫人宮中的人,隨著調來的宮女被華陽夫人挑出一起選到咸陽宮,安安為了隱藏,背脊緊緊貼著牆壁,牆壁冰涼冰涼的,滲出的寒意在體內慢慢擴散。
一整晚,安安都被夢魘鎮住,醒來之後已是滿頭的大汗,心髒跳的異常的快,可是無論怎麼回憶卻總也回憶不起夢中的一切,只覺得夢里是夢,夢里是夢,永無止盡的夢,總也沒有盡頭。
趙政今天心情似乎頗好,起了個大清早先去趙姬處請安,卻沒見著異人,听趙姬說,似乎是呂不韋從宮外得到了什麼寶貝,急急忙忙的趕進宮獻給了華陽夫人,並請異人陪同欣賞,趙政納悶︰「不知是什麼寶貝,兒子都有點好奇了。」趙姬笑道︰「不可知,你今天就別去你祖母那請安了,明日再去吧,至于寶貝,日後總會見著的。」
趙政笑而不語,趙姬依舊問了一些家常,就放他們回了咸陽宮。
剛剛回到咸陽宮,沒過多久,殿外就有人通傳,自言是蜀陽宮中的一名宮女,說是夏姬夫人有事想請安安過去坐坐閑聊,安安覺得心髒突地听了一拍似的,卻又察覺不出哪里奇怪,她讓來人稍等片刻,走進里間向趙政說明了情況,趙政沉思片刻,抬頭看她一眼道︰「夏姬夫人請你去自是該去,也順便提醒了我,昨日她好像賞賜了一串佛珠,你找出來給我吧。」安安訝異,那日回宮之後,趙政只是讓安安將佛珠收好,並沒有要用的意思,今日突然想起未免有些奇怪,但她並未多言,找出佛珠遞給趙政,趙政接過佛珠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戴上它邊說道︰「你出去吧,別讓外邊的人等得太久。」
說不上害怕,但安安心里還是有一中隱隱的預感,她總覺得事情肯定不會太簡單,可是夏姬夫人請她去到底是為了什麼她也完全想不到。
走進蜀陽宮,卻不見夏姬夫人的身影,安安皺眉,引路的宮女進去通傳,沒一會只見一個人影急急忙忙的出來,來人正是那日在夏姬夫人身邊伺候的丫鬟,想必也是極受重視的。她看著安安笑笑︰「安安姑娘啊,真是不好意思了,這請你來坐沒想到夫人舊疾突犯,頭暈的厲害,這會正在屋里休息呢,你在這先坐一會,稍等片刻。」
「夏姬夫人身體最重要,安安只怕打擾了夫人休息,多坐一會兒不礙事。」
「你叫我垠冉姑姑吧,有什麼事,只管說。」
「謝姑姑。」
垠冉只在大殿上略待了一會,便又進入里間,只在大殿上留下了幾個隨喚的宮女,安安在蜀陽宮內不敢過于輕舉妄動,規規矩矩的跪坐在席墊上,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里間卻愈發沒了動靜,她伸出手揉揉有些發酸的膝蓋,抬起頭,隨喚的宮女都低著頭,一言不發站在原地,只怕問也問不出什麼話來,殿內安靜的她仿佛都听得見自己的心跳,竭力抑制住心底的焦慮。
終于在安安準備向身邊宮女問話的時候,垠冉扶著夏姬夫人迤迤的從里間走了出來,她起身行禮,夏姬夫人聲音微弱,開口道︰「快起吧。」她斜坐在主榻上,一只手支著頭,放在膝蓋上,微眯著眼︰「頭疾又犯了,等了很久?」
「夫人身體最重要,安安多等一會兒也不礙事,只是夫人可曾找太醫看過。」
「陳年舊疾了,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見好,罷了,不提。」她理理有些微亂的發鬢,「找你來是听說你是在趙國打小伺候世子的,想必也比常人要了解他,所以想著吧,你對他的喜好想比也要比常人了解,上次見面的時候過于匆忙,沒有備上什麼好的東西,你給本宮提些意見,本宮也好準備。」
听了這話,安安稍微安心了一點,好在之前祈福的事就給她提了個醒,之後對趙政的喜好習慣都詳細的了解,她依著記憶一點一點報給夏姬,一旁的垠冉也仔仔細細的做著札記,一切進行的都比較順利,垠冉卷起竹簡,向夏姬點點頭,夏姬朝安安笑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說罷又吩咐垠冉賞了一些銀兩給安安,嘮叨一些家常,便放安安回去。
看著宮女將安安引出蜀陽宮,夏姬看向身邊的垠冉︰「事情進行的順利嗎?」垠冉朝她點點頭,讓她放心︰「她也不過就是個孩子,想不到太多。」
回去的路上,安安回想整件事情,卻覺得愈發奇怪,夏姬夫人之前對趙政冷淡非常,可是今天又特地將她請來向她詢問趙政的喜好,說是要備送一份禮物,偏偏在她來了之後又巧合的突發舊疾,她明明就可以知會垠冉出來詢問,可一拖就是一個上午,故意讓她離開咸陽宮,有故意拖延時間,莫非,她靈光一現,又想到昨夜的時候看見的一幕,加快了步伐,急急忙忙朝咸陽宮趕去。
遠
遠的看見咸陽宮的一角,安靜,安靜讓她有些害怕,祈福也是大老遠就看見她,匆忙迎上來,臉漲得通紅,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安安姐,你怎麼才回來啊,宮里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