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踱步走到宮女房,灰褐色的木門上雕刻著鏤空的祥雲花紋,花紋的木擋之間都看不到一點灰塵,干淨的出奇,她伸出手,在大門上輕輕敲了敲,屋里沒有回應,又加重了力度敲了敲門,「吱呀」一聲,門就被輕輕的推開了一個小縫,屋里沒有上鎖。
她跨過門檻,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安安皺眉,屋內光線昏暗,但還是能夠清晰的看見最靠近牆的一張床上有人,她躡腳走過去,床上的人仿佛已經睡去,額際的碎發被汗水潤濕,緊緊地和皮膚粘在一起,雙頰染上不正常的暈紅,雙唇蒼白緊緊抿著,側著臉趴在床上。
安安嘆氣,她從蜀陽宮回來的路上,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果不其然,剛到咸陽宮,祈福就把咸陽宮中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
原來早上蜀陽宮剛派人來把安安接走,太子子楚在和呂不韋分別之後就來到咸陽宮,看望趙政,因著安安不在,隨便派遣一位宮女上茶,只是沒有想到,裝著茶水的茶壺在宮女正準備倒茶時突然破裂,里邊的茶水悉數潑在了子楚的身上,據說雙臂燙的尤為嚴重,而上茶的宮女亦因此遭殃,被震怒的子楚下令重重責打二十大板。
走到床邊,推開窗戶,屋內霎那明亮,她這才看清屋子並不大,里邊並排放著四張宮女床,所以空間顯得稍微有一些擁擠,听見牆邊有動靜,她急忙走過去,床上的人緊緊地皺著眉頭,嘴里不知道在低喃什麼,看起來非常困難的移動身體,似乎感覺到床邊有人,她慢慢睜開了雙眼,看到安安後先是一愣,連忙用手支起身體,卻不想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痛苦的低吟一聲。
安安趕緊伸手扶她躺好,一邊說道︰「你好生躺著吧,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沒想到把你驚醒了。」
「姑娘真是善心」,她一邊順著安安躺下,一邊拿開她的手,「姑娘你坐著吧,我不礙事的。」
安安坐在她的床沿︰「請太醫看了麼。」
「多虧世子善心,奴婢被抬回來後他就命人去請來了太醫」,她突然停住,又接著說道︰「真是多虧世子善心,替奴婢求情,若是三十大板,奴婢想必也不一定能活過此劫了。」
安安稍稍詫異,沒想到趙政心地到如此善良,又听見她說道︰「姑娘也是善心,還親自過來一趟。」
「听說你受罰了,我自是應當來看一看」,安安坐正身體,看著她︰「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好端端的茶壺怎麼會突然破了呢?」安安半是疑惑半是心疼道。
她無可奈何的嘆一口氣︰「都是命吧。」
安安不置可否,面上皺眉︰「真是委屈你了,這也不全是你的過錯,怎麼就選了你去上茶了呢?」
「哎,所以怎麼說都是命呢,原本是懿簡上去送茶的,可是她恰巧身體不適,這屋里我又與她最親近,所以我就替她上了」,她想了想又笑道「這也好,她素來體質就弱,只怕這二十大板子也受不來了,不像我,哎,這倒也算是件善事了。」安安驚訝︰「身體不適?」
「是啊,听她說是從娘胎里帶來的毛病了。」
「那她人呢?還去殿上當值了?」
「她這毛病啊,每次犯的時候喝上一劑藥休息休息就好了。」
安安似懂非懂點點頭,問她︰「你叫什麼?」
「姑娘,我叫琳檀。」
「琳檀?琳瑯璞玉木檀香,真是好名字。」
琳檀听到安安說完話之後,明顯愣了一下,潮紅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容︰「姑娘笑話我了。」
安安起身從袖口里掏出一瓶金創藥放在她的床邊,說道︰「姐姐,這是我從宮外帶來的金創藥,雖說是民間配方,但效果不必宮里的差。咸陽宮的一切我都已經打點好了,你只要好生休養就行。時間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琳檀對安安感謝的不得了,又想起身行禮,安安急忙制止她,笑道︰「琳檀姐姐,這秦宮你待得可比我久,日後還有好多事情要請教你呢,你不要嫌我麻煩就成。」
說罷,細細交代了金創藥的使用方法,就離開了。
經歷了早晨的事情,咸陽宮中肅靜不少,就連一向愛鬧騰的祈福都安靜不少。安安回到咸陽宮,大殿里空空蕩蕩,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早上太子子楚來,是告訴趙政,為他新增了一個老師,專門負責教他的武功,說是呂不韋早上和他談心時勸諫如此,也好強身健體。
安安循聲朝後院走去,剛走到拐角處就看見走廊的另一頭一個青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她快步跟上,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愕然看著趙政,他換了一件深黑色的武服,袖口緊扎,頭發用銀質金屬挽起,愈發顯得英氣。
「回來了?」趙政一邊順著袖口一邊問道。
看見他額頭上冒出一層層細密的汗珠,安安呈上托盤,點頭道︰「剛回來,太醫也看過了,說是沒有大礙。」
趙政拿起托盤上的手帕擦盡額頭上的汗,微微頷首,他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手帕,拉著安安走到院子中間,安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住,只覺得手腕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他的手心很熱,透過布料還是能夠明顯感到這溫暖,她抬頭看著趙政,他卻似乎沒有發覺,側著臉拉著她一直走。
「這位是陸師傅,就是呂大人給我請來的老師。」
安安看著眼前的人,有些吃驚,卻沒有表現出來,低著頭畢恭畢敬的喊道︰「陸師傅。」原來剛才在走廊上,趙政的身影正好擋在了安安和他之間,安安才一直沒有注意到。
「嗯。」陸申義看著安安仿佛陌生人一般,緘默不語。
安安擔心趙政會看出些倪端急忙說道︰「天氣燥熱,世子和師傅又練的辛苦,奴婢下去準備一點清涼的東西。」
「也好,下去吧。」趙政點頭。
剛煮熟的綠豆湯上漂浮著一圈圈白色的泡沫,安安用木勺輕輕撥開,氤氳的熱氣夾雜著水汽模糊了她的視線,拿著木勺的手也被水汽弄得有些滑膩,她放下木勺,剛才看見申義後就一直心緒不寧,呂不韋是什麼人,她比誰都清楚,派申義進宮也絕對不僅僅是教趙政武功這麼簡單。
「莫非??????」
沒有理由,她兀自搖搖頭,盛起兩碗綠豆湯,放在托盤上,以後還長,總有機會探明他的來意,總有機會,她暗自安慰自己。
後院里,趙政還在練著一些基本功,申義則站在一旁不是提點他。
「陸師傅,喝些綠豆湯消消火吧。」安安拿起一碗綠豆湯,遞給申義。
陸申義點點頭,卻並未立馬接過安安手中的湯碗,而是先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趙政︰「世子練完這套拳法就過來休息吧。」
說罷,回過頭,伸手接過安安手中的綠豆湯,就在一瞬間,安安詫異的抬起頭看著申義,申義沖她使個眼色,她迅速把手中的東西收入寬大的袖口,低著頭退下。
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鎖好門,她從袖口中掏出傍晚時申義塞給她的那個東西,是一個約模掌心大用油紙層層包裹的紙袋,她一層層拆開,掀開最後一角,紙中間是一個扁平的青綠色鐵瓶,她打開瓶子,倒出一點在掌心,灰白色的粉末,細膩的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揉搓仿佛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手湊近鼻子嗅了嗅,赫然變色,這是,她緊皺眉頭,再一次聞了聞,果真是孔雀膽,孔雀膽乃是三大奇毒之一,無色,卻有一股讓人發膩的香味,只是溶于水後卻看不出任何異樣,連特殊的香味都會消失,據傳服此毒者,在三個時辰之內全身筋脈具裂,七竅流血而死,死後尸身也會立馬腐爛,死狀極其慘烈。而此毒至今仍無人破解,服用之後也只有死亡。
安安以前也只是在一次偶然中見過,師傅也不讓她過多的接觸,說是毒性太大。她洗淨手仔細的蓋緊瓶口,瓶下還有一封疊的很小的信,她慢慢打開,她越看臉色就越是冷峻。她看完之後立馬燒了信,看著火苗一點一點的吞噬絹帛,直到灼熱的溫度快要灼傷她的手時她才放開只余一角的尾屑,火苗慢慢熄滅,零星的火星還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卻也逐漸消失,只剩下一攤黑色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