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雷預示著夏季的到來,起風來,陰暗的天空似乎要壓向地面。
晚飯後的李員外此刻卻難以在書房靜下心來,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一臉凝重放下手中的書本,匆匆忙忙徑直向夫人的臥房走去。剎那一道閃電撕破廊下的黑暗,一陣狂風刮來,吹的廊下燈籠亂晃。一場早有預謀的大雨開始傾盆而來,李員外心里猛地緊疼一下,但又搖搖頭,鎮靜地邁進夫人房中。
李家夫人看上去三十五歲左右,一張白皙的面容談不上貌美如花,但卻是五官巧配,我見猶憐的美人胚子。看上去夫人有些疲倦,斜斜的靠在臨窗的雕花圈椅上,一襲寬大而素雅的裝扮遮擋住即將臨盆的身軀,但是被衣服撐起的凸起處使家夫人緊緊的護著肚子,雖然有丫環陪伴,但外面的電閃雷鳴讓她頓感手無足措,一張有些驚恐的表情在幽暗的燈光下更加的煞白。
「夫人,我來看你了」。李員外一踏進臥房,掀開門簾。
沒等李夫人回過神來,就不把握住夫人的胳膊,丫環知趣的退出房門。
「老爺,我怕」。李夫人一看是老爺,顧不得羞澀,一頭鑽進懷里,緊緊的拉著李員外的手不放,用膽怯而又小小的聲音說。
「莫怕,莫怕」。李員外也緊緊的握著夫人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夫人背上輕輕的摩挲安撫著。但這樣並沒讓李夫人鎮靜下來,反而臉上有種痛苦的表情。
「夫人,怎麼啦?」老爺緊張的看到夫人頭上已經痛得冒出汗來。
「老爺,痛我好痛。」李夫人捂著肚子已經難受的沒有力氣說話。
「今天是四月初四,難道夫人要生了?大夫不是說是四月初八麼?難道是剛才受了驚嚇不成?」李員外愛憐的猜測著一邊讓夫人躺下。
「快請產婆,夫人要生了」。守在屋外的丫環听到夫人的叫痛,立馬出門吩咐管家換來產婆。頓時整個李府緊張起來,在這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黑夜里讓分娩的痛苦與喜悅交織成難以描述的曲調,唱響生命的樂與悲。
本來知道這幾天夫人要生產,李員外才守在府中,早已把產婆大夫安排在府中已有些時幾日,就怕到時措手不及,畢竟夫人上了年紀,一切都得小心為上,所以請來的大夫也是遠近聞名的產婆,所以心里也就不太上慌。
但李員外看到夫人在床上痛苦的樣子,真想緊緊的拉著夫人的手,可是產婆說男人不能看到這些不干淨的東西,就在外屋踱來踱去心神不寧的讓他忍不住不停的伸頭望去,而夫人撕心裂肺的哀叫更讓他心碎,為什麼生孩子就這麼痛苦,為何偏偏要女人去承受?
「夫人,不能停呀,用勁,用勁呀」。耳朵里的聲音讓他想盡快結束,若能听到一聲清脆的孩啼。他想到這里微微繃緊的臉瞬間露出一絲笑意,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凝重的表情,凝望著風雨雷電中的黑夜,他想到自己四十開外,因夫人體弱,膝下無子。雖夫人賢惠淑德,讓自己納幾房小妾,但終因夫妻情深,再說一年奔波在外,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夫人終于有了身孕,曾讓他欣喜若狂,如今臨盆,終可如願以償。
「不好,是立生」。臥房的產婆小聲和為搭下手的女人嘀咕。
但馬上又振作起來,憑她接生多年的經驗,一般大人只要不會血崩就不會出事,嬰兒就有些說不準了。
「夫人,用勁呀,快開盆了,看到娃兒頭了」。
此時的李夫人頭發已經散亂的一綹綹的好似能擰出水來,她已經虛弱的連大口喘氣都沒有,她在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另一個生命的來臨。緊緊用牙齒咬出的下嘴唇以致滲出血來,淚水混著血水順著脖子滑落。左手緊緊的抓住床傍,另一只手緊緊抓住頭後的床靠,她要生,她要為老爺留後,哪怕憑盡生命。
一聲清脆的哭叫是產婆的一巴掌才起了效果。
「夫人生了,恭喜老爺,是個千金」。
李員外顧不上看一眼他渴盼已久的孩子,直奔夫人床前。
然而,羸弱的夫人此刻魂游九天,已經處于昏迷狀態,涌出的紅令產婆不得不告訴他︰
「夫人,可能……」。
「什麼?不?快點熬藥,一定要救夫人」。李員外如一頭失去理性的瘋牛,指著接生的產婆厲聲命令著。
「夫人,夫人」!李員外無比心痛的攬著夫人瘦弱的身體,望著氣若游絲漸漸煞白的面孔,他很想緊緊的抱住她,但又生怕弄痛她,只有強忍著悲痛,輕輕的呼喚著他的夫人。
夫人在老爺的百般呼喚下,好似那聲音來自天外,又好似有人拽著她飛快的向一個地方奔去,人輕飄飄的,好似在雲端飛行,但心里好像有什麼事情還沒辦完,用盡全力掙月兌那股牽扯,停下腳步扭回頭來。一滴冰涼的東西砸來,微微睜開眼楮卻看到老爺淚流滿面,夫人掙扎著想伸手,卻一絲力氣也沒有,她幾次張著嘴巴卻吐不出半點聲音,員外把耳朵貼向夫人唇邊。
卻听到夫人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老爺……沒……給你……生個……兒子」。員外試圖安慰夫人,然而,夫人頭一歪,好像睡去。
她的身體開始從溫熱逐漸變得沒有溫度,握住那冰涼的手,放在胸口,卻再也暖不出以往的游動,不願離去而半開的眼瞼,是否還在為沒看到她拼盡生命產下的嬰兒一眼留下的遺憾。
但她應該無悔,她憑盡一生最後的力氣,終于為李家添了一個千金,即使流盡最後的一滴血,疲倦的閉上眼楮再也不會睜開。也許她應該知足,睡在老爺的懷里,是多麼的幸福。
這在禮法森嚴、不孝再三無後為大三從四德、妻妾成群的宋代她的老爺視她為最愛,自始至終沒有納妾娶小,就連自己的陪嫁丫頭送給他做通房丫頭他還生氣的男人,如此專情的有幾人,雖然自己是名門閨秀,識文斷字,但終究沒有給李家添上一男半女,而如今……
「夫人,夫人呀……」。撕心的嚎叫似乎要掩蓋劃破閃電的怒吼,李府上上下下幾十號下人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人心惶惶,個個從睡夢中清醒,等待著老爺的差遣。
好在,老管家遇事沉穩,勸住老爺。
「老爺,人死不能復生,這也許就是天意。」
「天意難違呀」李員外也喃喃地說。
看著剛出生就失去娘的孩子,眼淚就不自主的無聲墜下。好在下人中正好有幾個哺乳的女人,找個體面的且來好生照管孩兒,也不枉她娘的離去。
往事不堪回首,老淚縱橫的李員外沉靜在痛苦的回憶中不能自拔。
如今的婉兒已經長大成人,出落的如此標致可人,卻慘遭……
「爹爹,爹爹,醒來」。誰在耳邊呼喚?為何如此熟悉?那是婉兒的聲音嗎?他極力想睜開眼楮看個究竟,無論如何也睜不開,想伸出手來也渾身動彈不得。
「老爺,老爺……」。耳邊悠悠響起婉兒娘柔柔的聲音。
只見她還是從前的打扮,穿著一件湖藍色的綢緞衣裙,還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賢淑,但眼楮里卻噙滿了淚水。
她輕輕的嘆口氣,有些埋怨地看了老爺一眼,似乎要說什麼,又不願意說出來,低著頭,雙手放在膝上,擺弄著手中的錦帕。
李員外從未看到夫人那委屈的模樣,實在招人心疼,走上前來擁住夫人。
「夫人,有何怨言?說出來,為夫給你做主!」
夫人幽幽抬起頭,儲滿的淚水順著臉頰而下。
「我們的婉兒,我們的婉兒。」夫人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婉兒如何了?」李員外迫切地問。
「婉兒是被陷害,就是你身邊的人。」說完就不見了身影。
「夫人,夫人」。當他睜開眼楮緊緊拉住夫人的手時,一看是王氏的面孔,失望的松開,漠然地閉上眼楮。
王氏看到老爺病得如此厲害,懸著的一顆心也稍稍有些安穩,有些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坐了一會感覺無趣就匆匆的走出書房。
讓老管家感到非常的迷惑,明明問過大夫老爺的病雖然有些嚴重,但如果悉心調理定會月余痊愈的,自從打發二小姐出嫁以後卻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秋紅端著藥正好走了進來,正要伺候要侍候老爺喝下,老管家擺擺手,讓她放在桌上,先行告退。
老管家悄悄地拿出藏在懷里的銀針,放在藥中測試,不大一會功夫銀針隱隱從白變污,但他沒有聲張,只是拿給老爺細瞧。
李員外無力地閉上雙眼,痛恨地說︰「真沒想到她竟狠毒到這種地步。」
「大小姐的事兒我感到有些蹊蹺。」老管家把憋在心里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本老爺早就懷疑,但苦拿不出證據,剛才夫人也托夢與我,我家婉兒受苦了」。
「此事不易聲張,你先把藥偷偷處理掉,看她今晚如何動靜」。
老管家深深地點點頭,端出藥碗躬身退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