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天涯 各自天涯(九)

作者 ︰ 王忠華

一大清早,王顒和妻子鄧氏就來到了裘家。他們是來跟裘家老太太商量女兒冰池和裘宏志婚嫁的事。王顒和妻子鄧氏剛剛走到榭廓上,裘家老太太就在媳婦王氏和蘇嬤嬤的攙扶下,拄了一根紅色的漆木拐杖,笑呵呵地迎了出來。裘家老太太的嘴里客套著,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王夫人鄧氏也儀態萬方地客氣著,為了兒女們的事,當然該操心一點。今天,我們已把生意交給了副手馬鄭去做了。我和王顒專門來老太太您這里,是想跟您老商量一下冰池和宏志婚嫁的事兒。

裘家老太太听了王夫人鄧氏的話,仿佛年輕了十歲。裘家老太太年青人一般,心花怒放道,這是好事啊,還要勞煩你們操心這事,真是過意不去。

王夫人鄧氏說,老太太您老也太見外了。都一家人,咱就不說兩家話。我們這是親上加親,就不說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啦。

王夫人看上去雍容華貴,伶牙俐齒,講話做事甚是得體。老太太拄著一根紅色的漆木拐杖,看上去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很顯然,今天大家都很高興。所以話也就多了,客套話也就更多了。

客廳里,裘家老太太坐了一張太師椅,方方正正地擺著。王顒、王夫人鄧氏和裘家老太太的媳婦,則坐在了客廳兩側的木椅上。蘇嬤嬤用盤子盛了不少的水果,端來擺在了桌子上。而後她又端來了幾杯茶,整整齊齊地擱在茶幾上。

裘家太太的手里正揣著一本老皇歷。她就在這上面搜尋著滿意的日期。裘家老太太心里清楚,只要自己發一句話,只要她選定一個宏志跟冰池婚嫁的日期,大家都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她不光是裘家的老太太,也是王家的老太太。王家的雙親雙老早就去世了,之前他們兩親家的關系也非同一般。她就很自然地成了德高望重的王裘兩家的老太太了。這個面子,她擺得起。

老皇歷上的日期,在裘家老太太戴著的玳瑁眼鏡的鏡片前,不停地閃現。裘家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用紅筆圈出了一些自認為吉利的日子。最後,裘家老太太選定了這個月的十五日,她要把這一天作為冰池和宏志的婚期。然後,裘家老太太就不緊不慢地,把玳瑁眼鏡從臉上摘了下來。她用一種非常鄭重的口吻說,我看,這個月的十五倒是個好日子,不虧女方也不損男方。這事兒啊,就圖個吉利。就定在這一天吧,怎麼樣?

王顒和王夫人鄧氏接過老太太手中的老皇歷,滿意地笑著,好日子,不錯!

裘家老太太還是用征求性的口吻問了一句,如果你們滿意的話,那就定在這個日子吧?

王顒和王夫人鄧氏高興地說,這事兒,老太太您說了算。我們做晚輩的,也弄不準這些。就按老太太您的意思辦就行了!

裘家老太太爽朗地說,那好吧,就這樣定了!接著,裘家老太太又揚了揚眉道,我們裘家可就這麼一個孫兒子,你們王家也就那麼一個女兒。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把她們的婚事辦得熱熱鬧鬧的。可不能失了裘家和王家的面子。

王夫人鄧氏說,老太太您請放心,我這邊,早就為冰池準備好了嫁奩啦!

裘家老太太點了點頭說,我們裘家也老早就為宏志準備好了一切。你們就等著宏志風風光光地把冰池娶過來吧!我們裘家,絕不會虧待她的。這冰池啊,我可是看著她長大的。我待她,會跟自己的孫子一樣。

說完,老太太吩咐蘇嬤嬤把會計張青山叫來,張青山是蘇嬤嬤的男人。他們兩夫妻在裘家干了二十多年了。裘家太太見他們都忠心耿耿地為裘家辦著事兒,就特別地親近他們。蘇嬤嬤由原來的貼身丫寰變成了嬤嬤。張青山一直都在裘家做事,裘家老太太見他人忠厚老實,就把蘇嬤嬤嫁給了他,讓他們做了對夫妻。婚後,蘇嬤嬤生了兒子張旻。那兒子乖巧,現在正在省城一所師專念書。

張青山從客廳外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向老太太鞠了一躬,望了一眼老太太,說,您老吩咐我的事,都已辦好了。老太太點著頭,笑了笑,然後揮了揮手說,好,我知道了。這沒你的事了,你去吧!張青山又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來,走了出去。

裘家老太太滿臉喜悅,對王顒和妻子鄧氏說,我叫張會計準備了一些綾羅綢緞、金銀手飾,還有兩萬元的現金,叫他送到你們王家去。

王顒和王夫人鄧氏說,哪用這麼多現金?我們冰池也真是太有福氣了!嘴上雖這般說,小兩口的心里卻樂開了花。心想,在隆頭鎮上,裘家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要面子是一回事,打心眼里在乎和喜歡冰池是另一回事,加上王家在隆頭鎮上也算屈指一數的大戶人家。辦喜事嘛!大家也都不會計較花多少錢的,只圖個喜慶和熱鬧。

說到興頭上,王顒突然想到了他的寶貝女兒王冰池,便問裘家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們家冰池昨天來了你們家吧,她說她要來跟她兩表兄妹玩的。怎麼現在還不見個人影?王顒撫模著下巴上的一撮胡子,繼續道,一定是還沒起床吧?隨即蹙了蹙眉頭,顯出很無奈的樣子,自言自語著,這個懶蟲,都快嫁人了,還這麼懶?轉而又對老太太說,老太太,以後冰池嫁到裘家來了,我可不準你這麼嬌慣她。在家里,她都被我和夫人給慣壞了,老愛跟我們唱反台戲。我們說東,她偏說西。我們說西,她偏說東。真是拿她沒辦法。

裘家老太太慈祥地笑笑,說,冰池不光是你們的寶貝,也是我們的寶貝呀!我以後可舍不得讓她受一點點委屈。她一個堂堂師院畢業生,滿肚子的義呀,孝呀,仁呀的,還用得著讓我這個半老不死的老太太去教她嗎?何況,她平時跟宏志和燦蘭相處得很好,對我也恭恭敬敬的。就連對她的姑姑,以及裘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尊敬的。我看你們根本就是「誆」她的,不是嘛?

王夫人鄧氏瞪了一眼自己的男人,說,我們家冰池可懂事了。哪有他爹說得那麼不爭氣。孩子嘛,在家里不跟自己的爹媽撒撒嬌,還跟誰去撒嬌?可她打心眼里還是心疼我們的。她的功課總是那麼認真,年年都拿獎學金。在家里,她還常常給我們揉背搓腰地,也算個乖孩子了。我看她爹啦,硬是雞蛋里挑骨頭,專說自己女兒的不是嘛。

裘家媳婦王氏說,我看弟妹說得對,冰池那麼听話,那麼乖,你還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嘮叨個沒完。接著她噗嗤一笑,別人的爹媽都說自己的兒女好,就你,老說自己的女兒怎麼怎麼差?

王顒舉起了雙手說,算了,我投降了。別人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姑媳兩個女人就把自己的男人和弟弟輕而易舉地給打敗了,我求饒了,這還不行嗎?

裘家媳婦王氏說,你看你看,又調皮了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算是歪,也是你歪得厲害些。我那寶貝佷女,倒是筆直的,不像你。要像,也只會像她媽和她的姑姑我嘛!

大家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裘家老太太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前俯後仰。裘家老太太一陣笑過,說,還是跟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有氣氛些。沒想到王顒還這麼能說,以後,等冰池嫁到我們裘家了。你們姑佷倆,一個是我的兒媳婦,一個是我的孫媳婦,這樣豈不更有趣兒!我們家里有了一個「開心果」,現在又來了一個,把我這個老太太樂得,簡直都差點忘了我自己的年紀了。

王夫人鄧氏听老太太這麼一說,倒也想到裘燦蘭定親的事兒來。便道,听說你們家的那顆「開心果」也要出嫁了。

老太太鄭重道,是呀!等宏志跟冰池的婚禮舉行之後,楊家就會來跟燦蘭定親的。我估算了一下,婚禮約模在元宵節舉行。這樣也算分了個年頭嘛!

王顒說,裘家喜事連連,恭喜老太太了。

裘家老太太一樂,想到了她的「開心果」們。她便吩咐蘇嬤嬤道,快去把燦蘭、冰池,還有宏志這些「開心果」們都叫來。讓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好好地樂一樂。

蘇嬤嬤驚悚道,糟了糟了。

裘家媳婦王氏和裘家老太太看著蘇嬤嬤緊張兮兮的樣子,便問,什麼糟了?

蘇嬤嬤說,王老板不是說,燦蘭、冰池和少爺都不在他們家嗎?他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去王家玩的嗎?他們昨晚根本就沒有回來呀?

蘇嬤嬤這麼一說,全家人都緊張了起來,不知所措。大家都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在客廳里團團轉。裘家老太太跟裘家媳婦這時才記起昨天燦蘭他們去王家的事。裘家老太太著急地說,是呀!他們昨天是說要去王家的,我怎麼忘了呢?

裘家老太太拄著她的那根紅漆木拐杖,臉漲得通紅。裘家老太太顫抖著雙手,把拐杖使勁地往地上拄,只听得嗒嗒嗒地一陣脆響。她威風凜然地說,一定又是燦蘭這個壞東西使的主意,把他們給「拐」跑了。

王夫人鄧氏道,老太太您先別著急,想必他們是約好了的。一定是邀著去玩了,玩得高興,就忘了回家了。

王夫人鄧氏的話沒用。裘家老太太听了,更加地氣不打一處來。

這時,船督管恰好從客廳外走了進來。他把一疊厚厚的行船薄冊交給了老太太。裘家老太太接了行船簿冊,順便往木桌上一摜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真是無法無天了?

船督管疑惑道,老太太,怎麼了?什麼事讓你發這麼大的火?

老太太沒有理他。倒是裘家媳婦王氏,一五一十地把燦蘭、宏志和王冰池的失蹤告訴了他。

船督管傻立在那里。半天,他才蹙了蹙眉,拍打著頭顱若有所悟道,我昨天在機船上看到了小姐和少爺,還有冰池。他們在一艘漁船上,跟一個漁夫還有一個女孩子,玩得很開心的樣子。他們又是唱歌,又是拍手的,還把漁船劃向了塢灘那方向。

裘家老太太埋怨道,那你怎麼不阻止他們?為什麼不把他們給捉回來?

船督管听裘家老太太很用力地說了一個「捉」字,心里虛了。既然老太太強調要用這種手段把少爺他們弄回來,無需多想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抖縮著身子說,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有這麼嚴重。船督管不敢再說什麼,他怕自己說錯了話,又得挨老太太的咒。一旦老太太發了脾氣,就是一顆即將爆發的麻炸頭。若誰敢再說一句話,立刻就會變成一根導火線,讓她爆炸。那聲勢,那怨氣,那無休無止的責備,會把你嚇得震耳欲聾。

裘家老太太一邊埋怨著船督管,一邊怨懟道,還愣在這里干嘛?還不快用船把他們找回來。

船督管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個是,退出了客廳。

裘燦蘭、王冰池和裘宏志被船督管接回

了家。女乃女乃、媽媽、還有舅舅,舅母,都像一個個判官一樣地坐在客廳里,逼視著他們。裘燦蘭、裘宏志和王冰池心里陡地一驚,擔心的事情終于要發生了。他們仿佛罪犯。他們正等著家法給予他們的罪行和處罰。

裘宏志叫了一聲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沒有應,反而哼地一聲,把頭甩向了一邊。他們知道自己闖下了滔天大禍,心想,他們昨天設計好的那些月兌辭,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得快。他們被女乃女乃逮了個正著。現在只有「寧死不屈」,只有認罪,只有下地獄了。

裘家老太太拄著紅漆木拐杖,走到他們幾個年青人的面前。裘家老太太用手揮了一下說,冰池,這沒你的事,你走開。我要好好地治治這兩個不听話的東西,看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跟我玩這一套。

王冰池被女乃女乃那一臉的怒氣,一臉的肅靜,以及那一臉的陰沉給嚇住了。王冰池渾身開始顫抖。她用一種求饒的,討好的,自責的語氣對女乃女乃說,女乃女乃,你就放過我們吧!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要他們陪我去塢灘搞燒烤的。你要打要罵要罰,都沖著我來吧!

裘家老太太睨了王冰池一眼,道,冰池,這沒你的事,你站一邊去。她又用一種警告的語氣道,你們都不許解勸。誰要解勸的話,我的撢子可是不長眼楮的。打到了誰,就是誰!包括你,她又緊緊地盯了王冰池一眼說。

王顒和王夫人鄧氏,裘家媳婦王氏,以及蘇嬤嬤,都站在一旁,不敢吱聲。

裘家老太太把眼光移向了裘燦蘭和裘宏志,惡狠狠地說,古書上說得好,「聖人謨勛,明徵定保」。我看啦,就算乾隆給我們裘家一百個商道牌坊,也會被你們一點點地毀掉的。什麼「明徵定保」,就算我們的聖人再「謨勛」,也不夠你們這些敗家子去毀的。

裘家老太太正在氣頭上,加上一口氣罵出了這麼多的話,差點兒背過了氣。今天我要你們去牌坊里,當著祖宗的面,仔細地給我懺悔,仔細地給我反省!

大家都來到了牌坊。

裘家老太太命令裘燦蘭和裘宏志道,跪下!

裘燦蘭和裘宏志就乖乖地跪了下去,各自低著頭,不掉眼淚,也不求饒。因為他們知道,找女乃女乃求饒,是沒有用的。如果那樣的話,也只會更扯出她的怒氣。

裘家老太太憤憤地看著跪在蒲團上的裘燦蘭和裘宏志道,我要你們當著祖宗的面,老老實實地交代。你們為什麼逃出去,為什麼要結交那些卑微下賤的人,還勾三搭四地,一起去鬼混?

女乃女乃的話听起來是齷齪了些,裘燦蘭的心里格外難受。女乃女乃這麼做,可是在侮辱她的心上人啦。這樣,裘燦蘭也就忘了自己現在的過錯,忘了自己現在正在受罰。她堅定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對女乃女乃說,女乃女乃,你如果把那些漁夫看成是卑微、下賤的人,也太沒有道理了。

裘家老太太簡直就要被裘燦蘭的這句話給氣得吐出血來。老太太臉上的經脈,從她那干癟癟,皺巴巴的肌膚里凸現了出來,幾乎可以看到血液的流動。老太太強忍了一口氣,隨即把眼楮睜得大大的,氣勢洶洶道,放肆!你竟敢跟我頂嘴?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們?

因為女乃女乃把郤書燁也劃到了那類卑微下賤的人當中,裘宏志的心里也很不服氣。他想,如果女乃女乃知道了郤書柳跟自己的事,一定會用更難听的話來責罵他了。女乃女乃一定會反對他去愛她的,會不惜代價地阻止他們相愛。想到了郤書燁和郤書柳,裘宏志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把牙齒磨得吱吱吱吱響,腮幫子被他那股子激起來的力量,一鼓一鼓地抖動著。裘宏志來不及思考,來不及顧慮什麼,大聲道,女乃女乃,我不準您這樣說郤書燁,不準您這樣說郤家的人。漁夫怎樣了?漁夫同樣是人,同樣是受人尊敬,值得他人去愛的人。您以為只有住在像裘家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家里的才算是人嗎?才應該值得讓人去尊敬嗎?他定了定眼楮,眼楮里流露出一種剛毅的,沖動的光亮來。從小您就教我們「讀古人書,友天下士」,從小你就教我們要講仁,講義,還要勇,孝,還要有德。現在,你卻又要我們做不仁不義不德之人了。什麼三孝六德,難道這些就僅僅只是一個表面堂而皇之,內在卻如此卑微的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肯不要這顯赫的家世,寧肯不要這三孝六德,也要跟您所謂的那些既卑微又下賤的人為友,只要我自己問心無愧就可以了。

裘宏志的言辭很激烈。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裘宏志的腦子里像鼓敲著般嗡嗡地響個不停。裘家老太太也听得怒氣沖沖,可她一直抑郁著。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如此無禮,如此「強詞奪理」的年輕男子,會是她從前的那個又听話,又孝順,又受過良好教育的孫兒子了,她聲厲內荏道,宏志,沒想到你也會這樣頂撞我。你讀的那些書,都牛里去了?你們一個得隴望蜀,一個負恩忘義。我白養了你們!白栽培了你們!

好一個問心無愧!我也不會讓你們得隴望蜀的。裘家老太太的胸脯被心里的這股子火燒得快要炸開了。她急促地呼著氣。我不會給你們任何機會的!不管你們在外面有沒有所傾心的人,不管女乃女乃的顧慮是多余的,還是可靠的。說著,裘家老太太橫下了臉道,免得夜長夢多。你們的婚事我都安排好了。為了你們的幸福,為了裘家的將來,女乃女乃必須這麼去做。

站在牌坊邊的所有的人,都被裘家老太太和裘燦蘭,還有裘宏志的這些激烈的話給震住了。裘家媳婦王氏一直都焦慮地,提心吊膽地站在那里,心里難受極了。蘇嬤嬤、王顒和王夫人鄧氏站在那里,也不敢吱聲兒。他們都為這兩個性子剛烈,渾身上下滿是叛逆的熱血翻滾著的兩兄妹捏了一把汗。

裘家老太太再一次地把紅漆木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紅漆木拐杖發出了一聲酸人心肺的響聲。拐杖尖端的鐵殼在地上清脆地劃了一下,立時,空氣都凝固了。而紅漆木拐杖在凝固了的空氣中的響聲,也是好淒涼,好壓抑。裘家老太太終于從陰沉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同樣陰沉著的笑容來,這個月十五,是宏志跟冰池的婚期。元宵節,是燦蘭和米鋪楊鐵樹家的公子楊玉璽定婚的日子。希望你們好自為之吧!

裘宏志和裘燦蘭都被女乃女乃的這一宣告嚇得失魂落魄。裘宏志怎麼也沒有想到,女乃女乃會這麼神速,就要動他們的婚姻的腦筋了。更讓裘燦蘭感到意外的是,女乃女乃竟把她許配給了楊家米鋪楊鐵樹的兒子。裘燦蘭蒼白著臉,哀哀欲絕道,女乃女乃,你不可以這樣做的,你這是在害我們呀,你知道嗎?楊鐵樹的兒子楊玉璽,不學無術,整天花街柳巷,斗雞走狗,你這是在毀我的一生,毀我的幸福呀!

裘家老太太振振有詞道,什麼花街柳巷,什麼斗雞走狗,哪個有錢家的公子哥兒不是這樣?何況楊玉璽長得一表人才,我看,嫁給他也算是你的福氣呢!錯過了這個機會,你以後若想再找這樣的人家,就找不上了。

裘燦蘭反駁道,我寧肯不要這樣的福氣,也不會嫁給楊玉璽的。

裘家老太太又把紅漆木拐杖往地上猛拄了一下,道,放肆,你竟敢抗婚?女乃女乃年輕的時候,還不是你老太指婚過來做了媳婦。你祖父偶爾也會在外面尋一些樂子。我不是同樣過得好好的?這就是女人的命!祖祖輩輩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大家還不都過著太太平平的日子?就你,就你裘燦蘭,另長了一根筋。我今天非得拔掉你這根筋不可。

王冰池站在一旁,好難受好難受。可她畢竟是懂得事理的女子,面對這種場面,她更多的感受還是,好感動好感動。她翕動著鼻翼,淚水從眼楮一直通過臉頰,流到了脖子里來。

裘宏志跪在蒲團上,望著裘家老太太說,現在是新時代了,我們年青人有年青人的自由。你們嘴里口口生生地說是為了我們好,為了我們的幸福,實際上,你們只是為了你們自己。什麼門當戶對,什麼指婚,這都是為了你們自己。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你有沒有感受過我們的痛苦?裘宏志繼續鼓起勇氣道,女乃女乃我現在老實地,坦白地告訴你,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得告訴你。不光燦蘭愛上了上次我們從紫江回來時,你在船頭見到的那個接住她洋女圭女圭的小漁夫,我也愛上了那漁夫的妹妹,郤書柳。反正這是我們遲早都要面對的事,還不如早點告訴你。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吧。不管你為我們設下了地獄,或為我們築造了天堂。我管不了這麼多了。這就是我想跟你說的話。我出去畫畫,我們逃出去,都只是為了能見到郤書燁和郤書柳。

裘家老太太听了裘宏志的一番話,猶如五雷轟頂。前面有了一個郤書燁,現在又來了一個郤書柳。她很無奈,很痛苦地勉強地笑道,好一個坦白,好一個美妙動听的故事。她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左一個郤書燁,右一個郤書柳,就把你們弄得這般神魂顛倒了?你們是中了邪了,一定是中了邪了。堂堂一雙大戶人家的孩子,怎麼可以去愛一個小漁夫和小漁夫的妹妹那樣的角色呢?裘家老太太搖著頭,你們一定是中了邪了。

裘家老太太只會說那句話了。

裘宏志說,女乃女乃我們並沒有中邪,造成這種假象的只是你自己。是你太偏激,是你太固執,是你太嫌貧愛富的結果。你的確實實在在地為我們的幸福著想,可是你也有想得不周全,做得行不通的時候。

裘家老太太的手開始發顫了,裘家老太太的嘴開始發顫了,裘家老太太的全身都開始哆嗦了。裘家老太太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上。她閉上了眼楮,稍稍定了定神,才慢慢地站直了身體。裘宏志和裘燦蘭擔心地叫了一聲女乃女乃,裘家老太太沒有應他們,也懶得應他們。

王冰池、王顒,以及王夫人鄧氏也嚇得手足無措。裘家媳婦王氏和蘇嬤嬤趕緊奔了過去,她們將裘家老太太一把扶住。裘家老太太卻掙扎著從她們的手里掙月兌了出來,有點疲乏,有點怒不可遏地道,沒事,你們放開我。今天,無論如何我也得把話跟他們兩兄妹說清楚。

王顒和王夫人鄧氏見這樣的場面太尷尬,自己也覺得太沒趣,就拉扯著王冰池要離去。可王冰池扭了扭身子,晃動了幾下,不願走。王顒和王夫人鄧氏也不好勉強著要她離開,王夫人鄧氏便拉了自己的丈夫王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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