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爺,天已大亮,老爺怎麼還沒回來?不會出什麼事吧,要不要派人接應一下?」
「再等等!」
何銘在大門口已經候了半個時辰。兩年來但凡老爺進宮,他都像前總管華雲一樣,晨曦初露送主人出門,兩個時辰後又在門口候他回府,不同的是老爺現在已改乘轎攆了。何銘踮著腳又望了望,眉頭擰得更緊了。那次也是這樣,許久不見老爺回來,華總管便親自駕車去接,卻在距北府街不遠的路口看見兩匹受驚的奔馬,拉著一輛車東突西撞,正是老爺的座駕。華雲救主心切,仗著自己學過些功夫就去奪那韁繩,被拖了許久也不肯撒手;等馬車最終停下來,老爺並無大礙,華雲卻身負重傷,抬回府里沒幾個時辰就死了。從那以後,老爺便辭去了國畫院院首一職、稱病不出,現在也只是隔三差五去畫院轉轉。今天莫不是又有什麼變故?何銘正要吩咐手下備馬,遠遠望見一頂綠呢大轎顫悠悠地過來,這才長出一口氣。
顏士淳還沒進門就問,「少爺呢?」
「少爺在自己院子里,好像在練劍。」
「練劍!」顏士淳抬眼瞅了瞅明晃晃的日頭,「這個時辰?」
離「水繪閣」還有段距離,他就听到一連串清脆的叫喊,透過雕花磚牆,只見一書童打扮、雋秀英挺的少年在拍手叫好,而兒子手中那柄銀劍在朗朗紅日下光芒四射,矯如龍、翩如鴻、疾如閃電、悍如風雷,他心頭一陣快慰。
顏淵旻收了劍,走向安然,哪想她已經三下兩下蹦到跟前。
「哇塞,少爺你的劍法堪稱驚艷哪!想來武俠小說里那些夸張的描寫用在你身上也不過分,小生拜服!」說著做了個長揖。
顏淵旻見她又叫又跳、活潑潑的,不似前幾回見時那般沉默,也很開心;又見她一張俏臉上眉眼彎彎,兩頰酡紅,不由得心中一蕩。「以後在外人跟前可不要這樣笑了,任誰見了這樣的笑靨也不會相信你是個男兒。」
「哦。」
「快進屋吧,曬久了太陽不好。」他邊說邊拉著她往屋里走,「對了,武俠小說是什麼?」
「啊,這個——」安然皺了眉,正想著該如何解釋,卻听身後響起一記威嚴的聲音——「旻兒」。循聲望去,院門口立著一長須長者,氣度雍容、神色靜穆,只是那雙眼楮有意無意間往她這邊瞥了好幾下。
「爹。」
哦,原來是顏老爺。安然正待行禮,顏士淳先發話了,「你就是華嬸救回來的小廝?」
「是。小人見過老爺。」安然恭謹地鞠了個躬,心中卻在打鼓,不會看穿我的扮相吧?
「旻兒,到我書房來。」
見他沒有深究,安然只覺得渾身輕快。目送二人翩然離去,她連連感嘆︰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啊,老子兒子都這麼拉風;不過這大叔好威嚴哪,跟我們系主任老頭有得一拼,呵呵!
自上回在花園初遇顏淵旻,至今又過去了一個多月。這段時間,安然天天用花水洗臉敷臉,內服外用了好些斂血生肌、淡斑美白的藥材,臉上的傷幾乎好全了,只留了些微的痕跡,需細看才看得出。幾天前少爺來到她房中,好一陣躊躇才開口,「如今你已康復,可有何打算?」
打算?安然頭腦里一片茫然,她能有什麼打算?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孤魂獨魄,在這里舉目無親,了無牽掛;在這個時空里,她連給自己定位的坐標都沒有,連下一秒是否存在都不清楚,還能有什麼打算?她思忖著自己平白無故身受大恩,又叨擾了這些日子,定是讓人厭乏了。是啊,再心慈的人也會有耐心耗盡的時候。安然的心仿佛沉入了冰潭,語氣也悲苦起來,「公子請放心,安然這就離開,只是公子和華嬸的恩德,無以為報…啊——」雙肩突然吃痛,令她低呼出聲。怎麼回事?她好像被一雙有力的大掌鉗住了,肩頭傳來的力道逼得她抬起淚眼,卻看見一張漲得通紅的臉和一雙被深深刺痛的眼。
「誰讓你走了?有我在你哪都不能去。」
「與其在這白吃白住、惹人嫌棄,倒不如另做打算、自謀生路!」她儼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樣,撇了撇小嘴,從抽抽搭搭變成稀里嘩啦。
「傻瓜!」顏淵旻放緩了語調,拍拍她的後背,「你該不會以為我嫌你了吧?只要你不推開我,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可好?」他身上的淡淡香味縈繞在她鼻尖,就跟那一日被他抱上馬車時一樣。「嗯,這可是你說的。」她原本空落落的心瞬間被填滿,滿得都要溢出來了,正好借淚奔發泄。可憐顏少爺一身齊整的衣衫被蹭得皺巴巴的不說,還被慷慨賜予了大把大把的鼻涕眼淚。
見懷中的人兒越哄越哭得厲害,顏淵旻只得改變策略。「你不是想報答我嗎,不如以身相許好了,做我的…」他故意就此打住。安然身子一僵,果然不哭了,抽身出來一臉驚惶地望著他。顏淵旻又好氣又好笑,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做我的侍讀可好?」
這樣好的offer,安然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想來她在現代也算一知識分子,做個書童什麼的應該能應付得來,沒準之前學的東西還能派上用場,對少爺有所幫助;最重要的是,如此她便能名正言順地留在顏府了,也不算百無一用。
今天是她正式上崗的第一天。第一次走進現實版的古人書房,她真是眼界大開,無論是房間的整體布局,還是一事一物的陳設,均細致考究。她一樣樣慢慢欣賞,全然忘了職責所在,直到小四氣哼哼地端了杯茶進來,她才想起這端茶倒水、洗筆研墨原是自己的分內事。安然心里小小辯解了一番,第一天嘛,總要熟悉熟悉工作環境。後來她見到牆上掛著的寶劍,登時想起了「夜夜龍泉壁上鳴」這樣豪邁的詩句,便一個勁地央求顏淵旻秀劍法,誰想卻被老爺撞見了。哎,低調、低調啊,還是少引人注意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