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歸去 第四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3)

作者 ︰ 潛霞

安然將那些圖一一翻開︰第一張畫的是十年前新皇登基的盛況,接下來是祭天祈地大典,再往下有幾張女子肖像,估計是選妃時用的。這些都好懂,最後兩幅圖卻有些詭異。其中一幅的主角居然是把鍘刀︰刀柄處雕有一頭怪獸,吐著長長的舌頭,跟要舌忝血似的;底座刻有數個面目猙獰的人,皆為刀下厲鬼,有被開膛破肚的,攔腰截斷的,還有身首異處的,一個個都張著嘴,竟似發出淒厲的呼號。鍘刀一旁跪了個人,六十歲上下,在那大刀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渺小。太BT了吧!刑場上也要作畫,能下得了手嗎?安然只覺頸脖處泛著「嗖嗖」的涼意。另一幅畫著熊熊大火中的三人,中間是位上了年紀的宮人,癱倒在地,頭枕在一雙眼含淚的少女臂彎中,旁邊還有個戴金冠的少年,滿臉悲憤。這幾個人是誰?他們都活下來了嗎?這幅圖應該是根據幸存者事後講述畫的吧,那少年會是當今皇上嗎,他怎麼會有此等遭遇?安然盯著這謎一樣的圖,眼前像撲騰著無數螢火蟲似的冒出許許多多種可能,又被她一一掐滅了。

其實在這個晚上,猜謎的豈止安然一人?「永清宮」里也對著一封耐人尋味的信,思忖良久。

「薛清,你確定這是一字不落原樣抄過來的?」

「太後請放心,此人向來手腳利落、辦事周全。」

「這鐘撼平是真老了,還是哀家看走眼了?拐彎抹角遞封信進來,淨絮叨些無關緊要的事——馬廄里又添了哪些新品種,喂的鴿子又孵了幾只幼崽,僅此而已,完全是婦道人家的做派!薛清,你倒說說這其中可有蹊蹺?」

「奴才也覺得沒這麼簡單,可一時半會也參不透信里的玄機。不過也不打緊,太後只需盯緊容妃,靜觀其變,便可順藤模瓜,模清鐘撼平的心思。」

「有道理!」裴朵贊許地點點頭,「哀家就等著看她接下來會生出什麼動靜。」

……

裴朵口中的她這會正置身于一室昏暗中,一燈如豆,根本照不清她的臉。方才侍女要進來添燈,被她制止了,這樣很好,借著夜的掩護,她可以卸下白日里的面具,愛什麼表情就什麼表情,不用擔心有誰由此窺探到她的內心。遠處靠窗的幾案上堆著厚厚一沓《月下偶得》,還有那封信;之前趁她小寐的功夫應該有人已將其中的內容抄了去,這會估模著已到了皇上或太後手里。

鐘惜珩冷笑一聲,除了她和祖父以外,世上怕是再沒人能讀懂那字里行間的秘密了。在她很小的時候,祖父就跟她玩一種暗語游戲,用一物指代另外一種或幾種事物。那時她只當好玩,也肯花心思,很快祖孫間就形成了固定的套路。她還記得他倆用自創的暗語你一言我一語,弄得在場的娘親和姑姑雲遮霧罩似的完全不明所以。今日這信在旁人看來不過是閑話家常,她卻膽戰心驚地讀出另一層意思。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東西,祖父要來做什麼?撇開這點不說,鐘惜珩心中還有更大的疑團與不快。好容易送進來一封家書,為何只字不提娘親?自打知道女兒被選入宮,鐘夫人便夜夜不能安寢,常背著人悄悄落淚;那一日鐘惜珩登上南下的輦車,她帶著紅腫的雙眼強顏歡笑,走出好遠還能依稀望見那獨立寒風中的蕭索身影。也不知道娘現在怎麼樣了?這兩年多來過得可好?

蠟燭眼看就要燃盡了,卻拼著最後一點氣力「哧」地迸出一簇光亮,照見了鐘惜珩臉上的淚痕。整個屋子、連同她的身體,隨即被黑暗霸佔了,只一個地方除外——她的大腦。那里忽然變得異常清明,許多之前從沒想過或刻意回避的問題一下子涌了進來。他們祖孫間的那套游戲一直持續到她進宮前,從最初的口頭暗語發展為書面甚至圖畫的形式;雖然一切早已失去了小時候的樂趣,變得越來越晦澀,祖父卻始終樂此不疲。她將其視為愛的表現——正因為她對他而言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他才費盡心思創建了一套惟有她方能心領神會的符號系統,一個只對她開放的世界。她從不覺得那是一種帶著明確意圖和目標的訓練,直到今天、直到以這種方式重溫了兒時的游戲。信里甚至不忘交待要她扮出疏忽的假象,好讓人有機會竊取信的內容。祖父究竟擺了怎樣一局棋?自己會不會也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呢?

她又想起接到聖旨的那個晚上,祖父房里傳來娘親的陣陣哭泣和質問,當時她滿心煩亂,也沒听得太真切,只隱隱約約听到一句「不該將她往火坑里推」;如今細細想來,自己入宮為妃難不成是祖父一手促成的?就為了進來找那個人、那樣東西?難道說早在她還是個女圭女圭的時候,他就盤算好了她日後的用途,並著手為預料中的今天鋪路了?鐘惜珩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雁兒,雁兒!」

「小姐怎麼了?」

「點燈!快,多點幾盞!全點上!」此時的她真害怕會被這黑暗吞的骨頭都不剩。

燭火一支支點燃,屋子又掙月兌了夜的包圍。不知是因為枯坐了許久還是不太適應這光亮,鐘惜珩從位子上起來時身形都有些搖晃;她虛弱地走到案前,拿起那封信就著近處的蠟燭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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