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上課,睡覺。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內容。跟著綴綴去圖書館,和余婷君去找教室,命令邊靜幫我打飯。我想,日子也就這樣過了。
周末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睡到自然醒。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我順著窗外看見宿舍樓後面的樹,盡管秋天早已到來可是這里的樹還是綠得讓人浮想聯翩。我想,要是在北京,應該可以看見滿大街的落葉了吧。
我問綴綴周末該怎麼過。余婷君趴在床上,不知道從她身體的哪個部位冒出來一句︰難過。我琢磨著這丫什麼時候開始說夢話了,而且還不一定是用嘴說的。
「我都想好了,咱出去做飯吃,這本食譜已經被我研究得差不多了。」這時我才發現綴綴手里拿的是食譜。
余婷君從床上騰空而起,一臉驚喜地問︰「你丫還會做飯啊?」
綴綴被她的這一舉動嚇得不輕,含糊地「嗯」了一聲。
余婷君說了一句讓我吐血的話「太巧了,我會吃飯!」
可問題是去哪里做飯呢?飯店里只有讓客人吃飯的,哪有讓客人自己做飯的。萬一做得比大廚好,那大廚的臉還往哪擱。
「去邊靜家吧,她家不就是廣州的嗎?」
「行啊,這周末我爸值班,就算家里雞飛狗跳他也不知道。」雖然邊靜的語氣很果斷,可我還是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猶豫。從大一到現在,她從來沒提出讓我們去她家玩。每次我們聊到各自的父母時她也總是逃避話題。
到萬達廣場的沃爾瑪備足了材料,然後乘地鐵向邊靜家出發。
邊靜家離我們學校很近,坐地鐵很快就能到。在大一剛開始的時候我問邊靜為什麼選擇這所學校,難道就不想趁著年輕跑遠一點嗎。她的回答很簡單,因為她戀家。其實邊靜高考的分數足夠上一個二流的本科,我不知道她怎麼甘心上這所學校。有一次我向她提出了這個疑問,當時她剛洗過頭,我左手拿著風筒右手拿著梳子在幫她打造發型。「人一共就年輕那麼幾年,何必把它浪費在校園里,我想快點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好讓我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她一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邊對我說出這些話。「這里該不會是燒壞了吧,人這一輩子長著呢,何必要在乎這一點時間。」我模著她的頭說。「有些事,你不懂!」听她那語氣,就跟比我多經歷幾十年滄桑似的。
邊靜的家不算大,但很整潔,室內的裝修別具一格。我猜想邊靜的家長應該是懂藝術的人吧。溜達了一圈,覺得這里少了點什麼,或者說是少了一種感覺。
「邊靜,你媽呢?」我一邊四處打量他的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邊靜。
「我媽……走了。」邊靜遲疑了一會說出這句話。
我後悔自己太直接,雖然邊靜的聲音很小,可我卻覺得她使出了全身力氣才說出這句話。我摟著邊靜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咱媽……什麼時候……走的?」
「四五歲吧,總之關于她的記憶很少。」邊靜盡量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說出來,盡可能的不讓我們看出她心里的悲傷。
原來邊靜生活在單親家庭,難怪她比我們誰都堅強,她所經歷的應該比我們每個人都多吧。邊靜她爸能把這個家收拾得井井有條,也是個很細心的人吧。
「咱媽……是怎麼……走的?」綴綴刻意把「走」字說得很輕。
「又沒人掐你脖子,好好說話。」邊靜看著她爸媽的合照,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她得了一種病,發現這個病後才兩天就走了。當我發現我媽不見了,我就跟我爸鬧,問他把我媽藏哪兒了。爸爸告訴我媽媽是天使,上帝身邊太忙了,讓她回去,等她忙完就回到我身邊了。當時年紀小懂什麼啊,就天天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往天上看,我多希望我媽能回來看我一眼。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我媽是去了另一個世界,永遠也回不來了。」
我听著不知不覺眼淚都流出來了,綴綴的眼楮也紅得跟兔子似的。
邊靜繼續說︰「我爸很愛我媽,我媽走後,他把我媽用過的東西都放在同一個房間里。有時候他自己一個人就在里邊待半天,每次出來眼楮都是紅紅的。我媽走的時候,他正好三十歲。爺爺女乃女乃讓他再找一個重新開始,把我交給爺爺女乃女乃來帶。我爸模模我的頭,又模模我的臉,然後笑了,但是笑著笑著就哭了。那時候我六歲,剛上一年級,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爸爸當時為什麼笑。不知道為什麼,我外婆走的也早,但我外公從那以後就一直是一個人。他勸爸爸重新再來,我爸還是不同意,外公說至少為靜靜考慮一下,她需要母愛。然後,爸爸就把他單位上的一個女同事帶回家里。可沒過一個月,那個阿姨就走了,走之前還和我爸大吵一架,說我爸整天抱著死人用過的東西,對她太冷淡。從那以後我爸就再也沒有找過別的女人。」
邊靜說到最後,哭得很傷心,每說一句話都是斷斷續續的。我抱著邊靜和她一起哭。原來邊靜有一個這麼偉大的爸爸。可是邊靜你知道嗎?因為听了你爸媽的故事,我又開始相信愛情了。
「現在長大了,我們都可以獨自上路了,也不再需要攙扶了,以後我們都會在一起,即使有地獄我們也一起去猖獗。」我握著邊靜的手說。我看到邊靜的眼楮變得很閃亮。
「以後我來保護你,再也不欺負你了。」余婷君模著邊靜的頭說。
「滾你丫的,誰讓你保護啊?這是我王子干的活,你們千萬別因為我沒有媽媽就同情我。其實我很堅強的,以前沒和你們說這些就是怕你們對我的友情中摻雜了同情。」然後邊靜轉過身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認真的對我說「所以我看到你為了常喜那麼不愛惜自己,我就為你感到惋惜,以後不許那樣了!」
我用力地點點頭。
做飯的時候我們各自分工,雖然我對做飯不太精通,但基本功還是有的。我穿上圍裙掂著勺子跟個家庭主婦似的。
我燒菜,余婷君燒湯,邊靜給我們當助理,綴綴則像個女將軍似的,坐在客廳里指點江山。
菜快熟的時候我夾起菜吧嗒吧嗒跑到客廳,綴綴嘗了一下,蹦出倆字「淡了」。我又吧嗒吧嗒地跑回廚房。余婷君拿著勺子,吧嗒吧嗒跑到客廳,怕湯滴下來把左手放在勺子下面。綴綴嘗了一口說︰「不鮮。」余婷君又吧嗒吧嗒跑回廚房。就這樣來來回回跟跑接力賽似的。
在把我累得四腳朝天之前終于把飯做好了,滿桌子花花綠綠波瀾壯闊,再加上邊靜家精致的餐具顯得格外錦繡山河。
綴綴夾個雞腿跟我說祝我步步高升,夾個雞翅給邊靜說願她早日展翅高飛,又夾了個魚頭給余婷君說希望她有朝一日獨佔鰲頭。以前听老師說什麼飲食文化,今兒我算是徹底領教了。
沒吃幾口綴綴就提議喝酒,邊靜一听要喝酒跟打了雞血似的說︰「好啊!」扔下筷子撒丫子跑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張裕解百納。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顫抖著說︰「紅的啊,你爸回來要是發現了不得把你吊起來抽一頓?」邊靜特輕松地告訴我她爸從來不打她。我一想也對,邊靜她媽用過的東西都被他當古董似的保留著,更何況邊靜是他們愛情的結晶,那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飛了。
盡管我一百個不願意,但她們還是給我倒上了。好大一個高腳杯愣是給倒得滿滿的,估計她們把這當成冰紅茶了。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綴綴和余婷君擼起袖子在那劃拳,我一看這場面就有點扛不住。古人喝酒多有雅興啊,吟詩作賦引吭高歌的。《蘭亭集序》不就是在喝高了的時候才寫出來的嗎?再看看她們,五魁手呀,六六六呀,整個就一精神病患者。
我還沒怎麼開喝呢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走起路來飄忽不定跟騰雲駕霧似的。
「裝什麼李清照啊,三杯兩盞淡酒還沒喝呢,你丫就怎一個暈字了得。要不要再來一出貴妃醉酒啊?」邊靜自己臉紅得跟火燒雲似的還在那說我。
我暈頭晃腦地對她說︰「好妹妹,姐姐我是真的不能喝了,再喝……」還沒說完呢就直直地栽倒在沙發上,整個世界立馬安靜下來。
等我醒來時,她們仨橫七豎八地躺在一起。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分清誰的胳膊誰的腿。我屬于醉得快醒得也快那種,所以收拾殘局的任務就只能交給我了。我擼起袖子把空盤子疊放在一起,把還有剩菜的盤子重在一個盤子里面。
這時我听見廚房里有動靜,我的腿立馬就軟了。我發誓,就算給我喝兩瓶白的我也不會腿軟。我連滾帶爬地來到邊靜旁邊,壓低了聲音告訴她屋里有人。丫不理我,換個姿勢又睡了。我又揪著余婷君的耳朵輕輕說︰「屋里有人!」說完我就後悔了,讓這丫醒比讓死人醒還難。
這時候綴綴還打起了呼嚕,如雷貫耳驚天動地的。我心想,阿綴啊,動靜小點兒成嗎?咱打呼嚕也得分場合不是?
不久前我還差點把一小青年給嚇傻了,當時還覺得自己特牛掰。可現在才知道我牛掰個屁啊,我也是一紙老虎。我心想著這樣不行啊,萬一被劫財又劫色了那可怎麼辦?咱們四個也算是學校里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多少男同胞選擇這座學校是沖著「美女如雲」這塊招牌來的。為了咱們學校的可持續發展,我……站出來了。
桌子上放的所有東西中,只有炒菜鏟子殺傷力最大。本來是想拿盤子的,可是這玩意兒只能砸一次,再看一下我的手抖得跟手機震動似的,砸中了那也算是意外。
在向廚房匍匐前進的過程中,我想了很多。想起了以前,想起了現在,又順便暢想了一下未來。總有一天我就算不被嚇,我的手也會抖,行動也會遲緩。那時候我就老了,坐在搖椅上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穿著很寬松的衣服去打太極……
廚房里菜刀剁菜板的聲音把我從未來勾回了現在。依照現在的情況,以後打不打得上太極還是個問題呢。深呼吸一口氣,此時我正靠在廚房的門口,側著身往里看,一個中年男人正在水龍頭下面洗菜刀。我對那仨死豬說句下輩子咱還做姐妹,心一橫懷著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心情便沖了進去。那個中年人轉過頭來看著我,我恍惚間覺得他很眼熟。這時候甭管熟不熟,掄圓了胳膊一鏟子拍在他臉上。他好像不服,轉過臉來看我。我又掄圓了胳膊一鏟子把他給拍回去。這下他不轉頭了,低著頭說了一句讓我想跳樓的話,他氣沉丹田地對我說︰「我是邊靜她爸。」
鏟子 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我結巴著說︰「叔……您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剛才……沒傷到您吧。」說完我就犯糊涂了,這里是人家,回來也用不著向我匯報啊。
「你是不是把我當壞人了?」邊靜她爸模著臉問我。
我點頭,而且還嗯了兩聲。反應過來後又拼命地搖頭說︰「那哪兒能啊,您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啊!」這時我才發現邊靜她爸有著特憂郁的眼神,我懷疑自打邊靜她媽離開他是不是都沒笑過。
我和邊叔叔在廚房里聊了起來,本來他正給我們幾個熬湯呢,被我中途打斷了,還是用鐵家伙打的。
我問他這些年一個人帶邊靜一定很不容易吧,他說也沒有什麼不容易的,邊靜懂事。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特驕傲。
他還說邊靜經常在他面前提起我們幾個,看來我們幾個玩得挺好。我說那是,我和邊靜都說好了,以後嫁人就嫁給哥倆兒。這樣婆婆對我們不好了,也好有個照應。
他笑了一下,但我卻分明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憂傷。自己一手養大的閨女嫁到人家了,哪個當父親的不難過呢?每次到我生日的時候,我媽都會自言自語地說南南又長大一歲了呢,高興中夾雜著失落。
其實對于你的成長有些人表現得很矛盾,一方面他們盼望著你快點長大盼著你快點成家立業,另一方面他們又希望你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永遠的待在他們的身邊。是不是中國人的父愛母愛在女兒長大後都會有一種心酸的失落。
湯煲好了,濃香四溢。怪不得邊靜長得胖乎乎的,原來她有個廚藝精湛的老爸。
她們仨聞著味,眼楮還沒有睜開呢就先站起來了。這也太邪乎了吧。緊接著就在廚房里給我上演了一集現場版的《動物世界》。
在新聞聯播結束時,我和綴綴,余婷君先回學校。在下樓的時候,邊靜問她爸︰「爸,你的這邊臉怎麼紅了。」我一听差點直接順著樓梯滾下去。她爸說︰「沒事,撞門上了。」我在心里嘀咕,其實是撞鏟子上了。
在計程車里,我把打邊靜她爸那事兒給她們一說。她倆立馬笑得死去活來,把司機嚇得使勁兒踩油門。估計他是想把這倆瘋子趕緊送到地兒。
下了車她倆兒還在笑,彼此攙扶著。笑得都體力不支了,走起路來搖搖欲墜的,看著我都覺得揪心。
「你牛掰,到人家里吃飯還把人家老子給打了,哈哈……」余婷君對我豎起了大拇指,我估計她恨不得對我立正敬禮。
「我以後都不敢打你了,邊靜不就打你一下嗎,可結果你翻倍還給了她爸,而且用的還是鐵家伙。我說邊叔叔臉上那紅印子形狀怎麼就那麼眼熟呢。」綴綴邊說邊擦去眼角的淚水。向共chang黨發誓,我真沒見過這樣幸災樂禍的人。真想把她倆拉到午門斬首。
她們越說我就越慚愧。我怎麼就那麼笨呢,賊也不能光惦記著偷廚房呀。再說我們四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躺在那,再敬業的小偷
也會產生邪念。以後還怎麼好意思往邊靜家去,但願邊靜她爸別是個小心眼兒。
回到寢室她倆還在笑,前俯後仰的。再這樣笑下去非得笑出事兒,淚流滿面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在那哭呢。上樓的時候把拖地的大媽嚇得連拖把都駕馭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