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萬物瘋長的季節,太陽總是在頭頂噴發出灼熱的光芒。偶爾會有一場短暫的暴風雨帶來瞬間的涼爽。
我又從報紙里摳出來一條招聘廣告。是一家貿易企業,要招聘一名物流信息員。這家企業總部是在北京,我一想我也是北京人啊,咱娘家人開的公司我憑什麼不能進。突然覺得我和那個抱小孩的媽媽一個德性,總覺得別人欠我似的。
綴綴又給我上了一節禮儀課,照這樣下去,就算拉我去走紅地毯我也毫不畏懼。
一大早我又迎著朝陽出發了,在校門口她們仨每人給我一個擁抱,仿佛我一去不復返似的。
每次坐公交車,我都會在口袋里準備兩個鋼兒。主要是怕我發揮不好叫不出那種聲音,讓人逮了個現行兒可不好看。一想起昨天公交車上的事兒我都不敢坐了,上來個年輕人還好,萬一上來個年紀大點兒的,兩句話沒說就被氣歇菜了。在為地球減輕負擔的同時我還得背上個「氣死老人」的罪名,不劃算。
照著報紙上的地址來到了這家公司的樓下。和昨天一樣,幾十頭狼以文明的方式爭一塊肉。在等候室里我發現一個個面無表情,臉僵得跟僵尸似的。坐我後邊一男的在胸口掛了一什麼東西,定眼一瞧,靠!把學校校徽都戴上了,不就是一重本麼,值得您這樣得瑟的嗎?
進了面試室,一男的看過我的簡歷說︰「喲,會的還挺多。」我微笑地點點頭。本來還想謙虛一句「略懂皮毛」但綴綴千叮萬囑地對我說千萬不能謙虛,那樣會讓他們覺得我沒信心。我當時想光這面試里邊的學問就夠我學上幾年的了。最邊上那男的看了我的簡歷激動地說︰「你專科的啊?」靠,專科怎麼了,瞧您那表情,跟吞了幾只蒼蠅在嘴里似的。
「雖然我是專科,但是我的專業知識學得很好,您手中的簡歷背面有我每個學期的成績……」
「我們招的至少是本科以上學歷的,剛才出去的那個你看見了嗎?人家是研究生學歷!」我還沒說完對方就粗魯地打斷我的話。
「可是您這招聘廣告上面沒寫啊。」
「我們這麼大的公司怎麼可能招專科生,用腦子想想也該知道了。」我憤怒了,真的憤怒了。上前奪過他手中的簡歷說︰「他媽的再大五百強里面怎麼就沒有貴公司的名字啊?蓋茨不也是大學沒畢業嗎?李嘉誠哪個大學畢業的?一幫拿著高學歷的蠢豬……」
我還沒有講完就沖進來兩人準備上來拉我,原來他們以為我在撒潑。我臉一沉指著他們說︰「不用你們動手,我自己會走。」然後我昂著頭走向電梯,從面試室到電梯的距離太短,要不然他們能多看會兒我義無反顧的背影。
我不是想證明我有多高傲,而是我一低頭眼淚就會流出來。身後那些和我一起來面試的人發出輕蔑的笑聲,無論他們表現得多麼明顯,我依然努力的表現出一副很從容的樣子,工作沒找到,不能再把尊嚴給弄丟了。有次我听班長說,市場經濟什麼都是明碼標價的,尊嚴也有價格。當時我直接一腳踹在他身上,如果真是那樣,請你告訴我你值幾個子兒?
電梯到了第七層,我突然感覺到肚子痛。怎麼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與我作對。沖出電梯到處找洗手間,看到一個在搞衛生的大媽。我拉住她問︰「大媽,請問洗手間在哪兒?」然後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沒命地跑。
人要是倒霉喝口水都塞牙,這句話永遠是正確的。在我沖進廁所準備一瀉千里的時候,一個鋼兒從我身上掉下,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之後被水沖走。在我萬分惱怒之時,另一個鋼兒也追隨它而去,估計它們倆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其實鋼于我如浮雲,只是在這種時候離我而去,我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和我對著干。算了、算了、算了,就當是給這家公司投資了,如果能把下水管子堵了那更好。
隔壁的說︰「你丫把這當許願池了吧,這麼使勁兒往里邊丟鋼兒。」我一听是北京口音,立馬就來精神了。
「對,我就是許願池邊的希臘少女。」
「那您先別走,我得瞻仰一下您的容顏。」她在隔壁喊。
「我還早著呢。」
過了一會兒,響起一陣抽水的聲音,接著那廝過來踹門。我說︰「你丫急什麼,別影響我的排泄心情。你這樣我都不敢出去了,真怕你是一朵美麗的百合花。」
她笑著說︰「听你聲音挺像一朋友,想趕緊看看。」听她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熟悉。
打開門一看︰「靠!蔡大小姐,您怎麼會在這里呢?」她楞了幾秒鐘說︰「這廁所真小!能遇到你丫的。」說完就蹦過來抱我。整個人掛在我的脖子上,我被勒得缺氧。
在我窒息前她終于松手了,還好松得快,要不然祖國又少一棟梁。「丫洗手了嗎?」我揉著發痛的脖子問。她很坦誠地搖搖頭。此刻我真想把她從坑里摁下去,說不定還能找回我的那倆鋼兒。
鬧騰了一陣她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里。我告訴她我過來面試。她驚訝地問︰「你丫都可以工作啦?」我點頭。她後悔莫及地說︰「早知道我也上專科得了。」我說︰「你是不知道專科的難處。」她一臉關切地問怎麼了。我一想說給她听她又不懂,我和她有著階級差距。我說︰「不好混唄!」
她告訴我她陪她媽來廣州出差,大學暑假閑著無聊就跟著她媽大江南北的到處玩。我一想真快啊,都放暑假了。以後「暑假」這個詞跟就我扯不上關系了吧。
當得知她媽是這里老總的頂頭上司,我立馬興奮地叫起來︰「讓咱媽幫我開一下後門唄,讓我在這里實習可以嗎?」說完我就後悔了,我竟然會和她說這種話,而且還用這種理所當然的口氣。
蔡夢如一臉嚴肅地說︰「不行、不行、這可不行!」我一想你還清高什麼啊,怎麼還跟個校園里的小丫頭片子似的。這麼些年也沒被你爸媽燻陶成什麼樣啊。這世道眾人皆醉你也就跟著醉唄。
她接著說了句話,我听了差點沒站穩。她說︰「實習個屁啊,直接當正式員工不就行了嗎?我媽說這里人流部還差一個副經理,你不是搞人流的麼?直接頂上。」不愧是二代,太會感情用事了。
「我的小祖宗,那叫物流。」
「哦,我的小孫女,原來那叫物流啊。以前我一看見什麼紅房子醫院就在心里感慨,那是以後紀南上班的地兒啊!」
蔡夢如拉著我來到老總辦公室。在辦公室里,蔡阿姨仰靠在老總的椅子上,而那個有點兒禿頭的老總正襟危坐在她對面。看這情形,估計老總正挨訓呢。
蔡阿姨見了我立馬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說︰「紀南,我都老長時間沒見你了,過年也不去給你阿姨拜年。我來廣州幾次都想到你學校看你來著,但是時間緊,沒抽出空,可別怨阿姨哦。」
不愧是做生意的,說話就是好听。我說︰「阿姨我怎麼會怨您呢?您忙我也知道,今年過年我一定去給您拜年。」
然後蔡夢如把我找工作的事兒告訴她,她听完後轉過臉對那老總說︰「我把紀南當親閨女看,今兒她找工作找到你這兒了,你看著辦!」蔡阿姨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搞得我們真的跟娘倆似的。
禿頭的經理立馬打電話讓人事部送張任職表過來,他對蔡夢如她媽說什麼職位缺人就直接讓我補上。我的心情那叫個澎湃啊。過一會兒一個秘書送張表過來,蔡阿姨接過表掃了一眼然後直接遞給我說︰「紀南你看哪個職位你可以干,別管他有沒有人,如果有人我直接讓他換。」
我立馬把表還給蔡阿姨說︰「我剛畢業,好多事兒都不會,我來這兒就是想學點東西鍛煉一下自己,您真的不用太費心。」
老總看過我的簡歷表,對蔡阿姨說︰「那就讓她當物流部門經理的助理吧。」
蔡阿姨拍桌子說︰「你讓她去當助理?剛才不是告兒你了嗎?我把她當親閨女。」那老總把頭壓得很低說︰「那就當副經理吧。」
我一听就慌了,我哪兒能干得了那個啊。我說︰「阿姨,讓我當個助理就行。跟在經理後面學點東西,讓我當副經理那真的是小材大用了。」
蔡夢如她媽猶豫了一下說︰「那你就先干著,不行打電話告兒我,我還可以給你調。」然後轉過頭對經理說︰「那薪水能給多少?」
經理說四千,不加獎金和加班費。我差點兒沒站穩,以前老師說我們這一行剛出來起薪能給個一千五就很不錯了。
老總的辦公桌上有個裝飾品,是金屬制的小算盤,做工很精致。蔡夢如她媽走到跟前,用食指在千位數那里把上面撥下來一個又把下面撥上去一個。我小時候也學過算盤,一看那情形,我靠!六千吶!做生意的下手就是狠。然後她轉過臉問經理︰「這個數,你看行嗎?」經理只顧著點頭,嘴里說︰「您做主,您做主。」
蔡夢如她媽對我說︰「你先帶如如滿廣州轉轉,兩天後來上班。」下樓的時候經理親自送我和蔡夢如下樓,其實主要是送蔡夢如下樓。在電梯里遇見剛才的那幾個面試官,他們的表情千變萬化。
人要是倒霉喝口水都能塞牙,這句話是對的。但山不轉水轉,你不可能老是站在倒霉的位置,這句話也是對的。
以後我也是個有工作的人了,從學生妹轉變為上班族。靠!我多牛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