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哥哥,愛哥哥……」蘅蕪苑里傳來了幾聲有氣無力的低喚,一聲輕于一聲,白婕躺在床上已是氣息奄奄,可眼楮還死死地盯著門外看。丫頭們輪番出去張望,一直不見有人來。香蘭忙著煎藥,小萍不停地給白婕端水和擦拭身體,小翠只顧著在一旁哭泣跺腳。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小翠轉哭為笑,喊道︰「寶二爺來了,寶二爺來了!」
白婕眼楮一陣發亮,掙扎著要從床上坐起來。賈寶玉下了馬大步跨進屋里,來到白婕榻前攙著白婕坐好,說︰「湘雲妹妹,幾日沒見怎麼病成這樣了……」言語間滿溢著心疼關懷之情,「來,先喝點藥。」說著接過香蘭遞過來的湯藥。
「不,愛哥哥,」白婕輕輕地把碗推開,眼含淚花道︰「我恐怕是不行了,我只想,只想問哥哥一個問題。」
「妹妹莫要胡說,等你病好了咱們還一起看戲作詩游玩,跟往常一樣。」說著又要給白婕喂藥。
「愛哥哥!」白婕突然激動起來,渾身顫抖著。賈寶玉這才連忙把碗放下,輕輕拍打白婕的後背道︰「湘雲妹妹,慢點說,我听著。」
「我知道,愛哥哥和林姐姐從小一塊長大,這麼多姐妹里面,哥哥心里喜愛的是林姐姐,林姐姐自然也是愛著哥哥的,」賈寶玉低下頭去默不作聲,白婕牽過他溫熱的大手把自己縴弱冰涼的小手放進去,繼續道︰「不管哥哥喜愛誰,我的心里卻始終只有愛哥哥一個……這輩子湘雲妹妹不敢奢望什麼,能認識哥哥,時常見著哥哥,和哥哥說說話解解悶就很好,我很喜歡。可如今……」說到這里,白婕眼里含著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可如今,妹妹將要和哥哥道別了。愛哥哥,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如果真有來生,如果來生里沒有林姐姐也沒有寶姐姐,哥哥會愛湘雲妹妹麼……」
正說著,門外一陣慌亂,小翠急匆匆地跑進來報︰「不好了不好了,失火了!院子里不知怎的燒起來了!」丫頭們都嚇得驚慌失措,香蘭道︰「寶二爺,快帶著姑娘走啊!」
賈寶玉和小萍連忙攙扶著白婕起來,白婕不願起身,她握緊了寶玉的手,央求道︰「愛哥哥,你快些告訴我,你會愛湘雲妹妹麼?」
賈寶玉張開口正欲說話,一陣風把外面的煙霧刮了進來,丫頭們被燻得不住地咳嗽。白婕看著寶玉,光看見嘴巴在動卻听不見聲音,心里一急也跟著咳嗽起來……
這一下咳嗽把白婕從夢里拉回到現實,眼前果然煙霧彌漫,灰壓壓地什麼也看不清。「不好了,哪里著火了!」白婕醒了,意識到這是在大學宿舍里,慌忙從床上跳起來。伍小善也醒了,邊下床邊喊︰「小美快走!」白婕把葉亦笙從床上揪起來,兩人挽著手什麼也沒拿便往外走。
走到一樓,大堂里站著許多穿著睡衣的女生,大家正議論紛紛。伍小美也在,手里還抱著昨晚采來的蝴蝶標本。
看見伍小美,白婕才發現伍小善沒跟在後面出來,于是和葉亦笙折回去。
伍小善還在煙霧里喊著伍小美。听說伍小美已在一樓大堂,她這才光著腳出了宿舍。
原來是一樓108宿舍的一個女生晚上熄燈前使用違禁電器忘了拔,早上來電了那電器通電自動燒了起來。沒有人員傷亡,只是108被燒了個精光,房間已經不能再住,連累著樓上的208也被燻黑了陽台。幸好陽台的門夜里是關著的,房間里只是跑進了些煙霧還不至于被燻黑。學校處分了使用違禁電器者,給108宿舍的女生重新安排了宿舍,並讓各宿舍樓的宿管員嚴查使用違禁電器的現象,然後舉行了一次消防演習,此事便算了結了。
「你們听說了嗎?上次失火事件被處分的女生退學了,」伍小美是208宿舍的常客,是伍小善的孿生妹妹,「本來學校只是讓她留校察看,她自己倒干脆走人了。」
「她是內疚吧,畢竟因為自己的過失連累了其他室友,」葉亦笙說。
伍小善正埋頭準備她的期末論文素材,對身後的對話不發一言。
「亦笙,亦笙,」白婕一邊刷牙一邊喊著︰「中午我要參加老鄉聚會呢,剛來的電話,就不陪你去食堂了。」說出來的話「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伍小美一個字也沒听清,葉亦笙卻是听懂了,應道︰「我知道了。」
臨出門前,白婕對伍小美說︰「亦笙就交給你了,你可要照顧好她喲。」正要走,伍小善幽幽地冒出一句話︰「學生證拿了?」白婕吐了吐舌頭只得又折回來,心想︰小善真是神了,明明專心寫著論文頭也沒回呢,難不成後腦勺也長著眼楮?
白婕宿舍里還有一個床位是薛伊娜的,她一天也沒在校內寄居過,自己在校門外租了房子住了。她不喜歡過群居生活。伍小美于是把那床位收拾整理好,時不時過來借宿。薛伊娜因此不必向學校申請外宿,便把學校發的床墊棉被全部留給伍小美,自己倒輕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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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或野外生存聯盟之類的學生社團,它不需要你申請加入,甚至不管你承不承認它,你都擺月兌不了會員的身份,永久會員制,無需交年費。同鄉會里總有一些積極熱情的家伙,逢年過節他們組織聚會,放寒暑假前他們又自發地為老鄉們排隊買火車票。這樣的組織該為每個異地求學的學子帶去不少溫暖吧!
同鄉聚會又多少有點滑稽,大家互不相識,以同鄉的名義聚在一起,不能表現得太冷漠,免得給人以高傲難以親近之感,又無法表現得太熱情,因為實在互不認識。
聚會的地點選在東湖邊的水吧間。
白婕自顧自地喝著8塊錢一杯的淡檸檬水,正百無聊賴地盼著聚會早點結束,一個女孩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也喜歡同鄉聚會嗎,白婕?」女孩有著一頭淡褐色的齊肩長發,拉得筆直,發根處卻暴露了它天生的自然卷,臉上化了淡妝,正試圖掩飾她的黑眼圈和臉上的星星斑點,兩腮是可愛的嬰兒肥,叫人看了就想捏一把。
白婕呆呆地看著女孩想不起來是不是曾經見過。
「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剛開學的時候,我們見過,也是在同鄉聚會上,」女孩停頓了一下好讓白婕有回憶的時間,「你和一個長得頂漂亮的女孩一起來的,我跟你們打完招呼就提前走了。」
白婕似乎有些印象,點點頭說︰「那女孩叫林沫,是跟我從高中一起來的好姐妹。她明天有考試所以今天沒來。」
「嗯,我記得她叫林沫。」女孩說︰「你們兩個都是美女,叫人見了一次就能一下子記住。你們就是那種走在路上都會有騎著很酷的山地車的男生追著吹口哨,而你們除了丟下一句‘臭流氓’就不予理會的那一類美女。簡單地說呢,就是很難追,卻又有一大群男士前僕後繼地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美女類型。」
「謝謝你這麼說。可是我這20年來一個追求者都沒有呢,連夸我是美女的都沒有。嗯,女生倒是有幾個夸過的。林沫嘛,雖然早有男朋友了,大家也是知道的,但是還是有不少男生搶著獻殷勤。」白婕喝了口檸檬水又說︰「那你呢?你是哪類美女?不好意思,我真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了。」
女孩捏了下自己的臉蛋,說︰「你看這麼臃腫的南瓜臉,這麼粗糙的皮膚,我就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照鏡子也沒能記住自己的臉。你現在坐在這里和我說話,一會有人喊你問你個什麼事,你再轉過來我和你說話,你就會問‘你誰呀?我們認識麼?’」
白婕被女孩的話逗笑了,轉而一臉認真地對女孩說︰「平凡有什麼不好的?再說了,你一點都不平凡,長得像個瓷女圭女圭,可愛極了。」
「真的?」
「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下次見面了看我能不能一下叫出你名字不就知道了?」
「你先猜猜我讀什麼專業如何?」
「你這麼問,」白婕上下打量著女孩,說︰「該不會是什麼生物技術之類上一堂課就死一片腦細胞的專業吧?」
女孩從包包里掏出一張卡片遞給白婕說︰「這是我自己制作的名片,其實是老師布置的作業。我是讀藝術的,美術高考生,看不出來吧?這也不奇怪,其實我美術學得一點都不好,也不是特別喜歡,倒是文化科好一些。」
卡片上用彩筆畫了些可愛的卡通圖案,中間一個豬鼻子,鼻孔上寫著「古月」兩個字。「這是你的名字?」白婕問。
古月點點頭,說︰「當然,只是藝名。我們系的同學都有藝名,一般不叫真名。」又道︰「人家都說讀藝術的女生有氣質,走出去跟別的系的女生就是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藝術生。可我是個糟糕的另類。」
白婕問︰「既然不擅長也不喜歡,那你干嘛還要去學它呢?」
「說來話長,這是我的小秘密哦。下次見了面如果我們的關系能再熟絡點我再告訴你吧。泛泛之交的話說了也只能當笑話听听,還是聊點短篇的好。可不是不想和你交朋友喲,只是交往不深就一五一十像小說連載似的說自己的事怕會給你留下不穩重的印象,那不是變成祥林嫂了?這你能明白麼?」
「我想我能明白。」白婕對古月的小秘密並不感興趣,倒是眼前這個有點神經兮兮的女孩本身讓她喜歡。
沒等聚會結束,白婕把她和林沫的學生證交給組織聚會的同鄉,交代了考試結束的時間就和古月先走了。
臨分手前,古月又問︰「你喜歡同鄉聚會嗎?」
「不討厭吧。說不上喜歡不喜歡的。」
「知道嗎?一個學期里面我最期待的就是這不定期的同鄉聚會。」
「為什麼?」
「因為有喜歡的人在呀,」古月有點不好意思,而後又神秘兮兮地說︰「如果你有喜歡卻又沒機會見面的人,你就會明白了。」
白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腦海里突然閃現火災那天早上做過的夢。在夢里,她是史湘雲,深深地愛著賈寶玉,連在病重的時候唯一關心的都是「愛哥哥」下輩子會不會愛自己。想不到,對戀愛之事一無所知的自己在夢里竟會是這麼痴的一個女子。
夢雖是夢,然而夢中對被愛的期盼,面對愛人心里愛著的是別人的那種痛,卻是那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