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昔年 昔年,唯是一見?

作者 ︰ 駱昱

那一晚,我和他在他那張地下室潮濕的床上,說了好多曾經,許多過往,最後累極,迷迷糊糊就睡去了。我們相安無事地睡了一覺。就純粹是睡覺。次日一早,許是長期的習慣使然,宿醉並沒有導致我的賴床,早早地我便醒了過來。酒醒之後,胃如沸騰的開水一般在冒泡翻攪,口腔里的舌頭就好像燒熱的鐵板一般干渴難耐,腦袋也感覺疼得像要爆炸了一般。

房間里暗暗的,唯有絲絲亮光透過略高于地面的氣窗鑽了進來。我撐起沉重的眼皮,費了好些時候,才算適應了這陌生的環境。四周的空氣很是冰涼,我幾乎快冷得麻痹掉了。欲抬起左手,卻又發現一只男人的手正握著它,安然地疊放在我的肚皮上。下意識地,我的心髒「突突」地撲騰了幾下。

我勉勉強強地微微撐起上身,甩了甩麻痹的右手,權且算是舒活舒活了筋骨。然後,深呼吸了好幾回,這才用空余的右手將左手之上的那只手,移了開去。暈眩感卻在這時更加猛烈地襲來。我完全泄氣地重新躺下。

良久,我觀察著身側這個吐氣均勻的年輕男子,看著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顫動,看著他眉眼間的淺痕時隱時現,看著、、、我臉上的溫度越發的高了起來。我頹廢地望著天花板,注視著牆角大塊的黑色霉斑揮灑處無數的霉黑的紋路,肆虐在暗淡發黃的白色天花板上。從糾結著厚厚的暗黑色蜘蛛網的老舊電風扇上收回視線,我扯動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便鎮定地頗為費力地爬了起來,坐在床沿上。

從睡床到房門不過五六米的距離,期間我一不留神撞翻了一把快要散架的木椅子,制造了一聲算是挺刺耳的響聲。所幸,丹尼那時候醉得實在是厲害吧,竟仍舊顧自酣睡著,連翻個身都不曾有過。我按下驚弓之鳥的心髒,萬分小心地扶正椅子,極力輕柔地打開、關上房門,離開。

出了地下室,爬幾級階梯,再拐個彎,就是大廳偏左方的通往樓上的樓梯。

我就是在那里,「蓬頭垢面」地踫上了花枝招展的艾達。她一臉「我了解,我了解」的表情,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我隨便扯了個表情,勉強能算得上是微笑,便對她不予理睬地開始費力地爬樓梯。自然,艾達不是一個輕易放棄八卦的女子。她飛速地終止了下樓的目的,轉而諂媚地挽上我的手腕,撲閃著兩只畫著煙燻妝的眼楮,頗為楚楚地望著我。

扶著昏脹的腦袋,我停下虛浮飛腳步,靠著樓梯扶手,斜睨著艾達,無言地表達著自己的痛苦。

「哎——」艾達愁眉地哀嘆著,放開了我的手,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轉而一臉的了然,「算了,宿醉也是不好受的。今天就別去上課了,工作也可以請一天假,好好在家睡上一覺。我還是,去和我的帥哥約會吧。」

艾達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踩著高跟鞋走了。我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繼續苦大仇深地與宿醉作斗爭。

之後,我並沒有如艾達所說地請假,只是匆匆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飛速地踩著艾達那輛破自行車趕去上課。

大概是早上的那個熱水澡促進了血液循環,也可能是疾行路上的冷風冷靜了我的頭腦,上課的時候,我已經沒有起初那樣的難受,腦袋也不再一陣陣鈍鈍的疼了。可是這一整天的課仍舊上得有些渾渾噩噩,全然不知講台上那個人說了些什麼。唯有通過黑板上的幾個單詞推測出,這堂課的所講授的依稀是additivesynthesis(原色混合)。

結束課程,為了彌補前一天晚上的失誤,我早早地便去去設法補救。熬到下班回到住處,宿醉的表現已經不再明顯,僅僅是輕微的暈眩加上太陽穴偶爾的微疼。

我開了門,輕手輕腳地進了客廳,開了盞小燈,正想去倒杯水喝,一回頭,猛然發現平常必定抱著某男酣睡的艾達竟然清清醒醒的,像鬼一樣地窩在沙發一角,像只策劃陰謀的黑貓,似笑非笑地瞄著我。眼里閃著狡黠危險的光彩。在她的眼光下,渾身迅速而詭異地豎起了寒毛,我不禁顫抖了一下,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我腦子里當即閃過的一個念頭,她的額頭上正閃耀地標著「危險,勿近!」的字樣。

艾達這人,不相處熟了還好,熟悉了你就頭疼的不行。她有女人的通病——愛八卦。還將之無限擴大。要是只有這點還好,萬萬不幸的是她還有個特事兒的腦袋。平日里她就時常嘮叨我的男女問題,比我媽還我媽。再加上,她還有個特長叫做「撒嬌」,和一個愛好叫做「當紅娘」,閑來無事就磕巴磕巴別人的情史,沒事幫著人牽牽紅線,你不依她就和你杠上了,往死里撒嬌,不整到你服帖不罷手。我被坑蒙拐騙地去相過幾次親。後來,她見我真沒那心,瞅著我也還算是乖覺,才算是放過了我。以前,她曾拽著我講了整整幾個小時房東的八卦。今次,素來安分守己的我居然鬧出了夜不歸宿這種事情,看來八卦要落到我頭上。我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必須速戰速決。

「什麼事值得您大半夜的不睡,在這里裝鬼嚇人啊?」我采取先發制人的策略。

對于我的先發制人,艾達選擇了以靜制動的戰略。她沒有猛烈進攻,反倒是十分愜意地在沙發上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眼楮半眯著打量我,臉上綻出美麗磣人的笑容。

我的那顆小心髒難免激靈了一下下,面上便有些服軟,「你到底有什麼事情要說啊?」

可沒想,她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貌。她不再拿打量賊一樣的眼光瞄著我,反倒徑自舉起自己的右手,放在自己眼前全方位地欣賞,仿若她的手中正握著裝有紅酒的高腳杯。

一陣無語,我走到她身邊,把手里的空水杯塞到了她顧自欣賞著的手里,坐了下來,「女王,您就別再在這兒搞什麼無實物表演了,快快將您的命令下達,也好讓小的可以早些安歇呀。」

自此,艾達總算放棄了繼續裝蒜,「怎麼不反抗了啊?」

我已然是睡意全無了,索性和她開起了玩笑,「小人自知勢單力孤,難以與女王的魅力相抗衡,反正都是一死、、、咳、、、不想永無安寧之日,還是坦白從寬要好些。」

「嗯。」馬屁拍得果然很是到位,艾達兀自享受了一番,就幾乎是馬不停蹄開始了「審問」,「那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什麼背景?你和他是怎麼搞在一起的?有聯系方式沒有?你感覺怎麼樣?、、、快快從實招來。」

她那連珠炮般的問題,我實在有些難以招架,只能努力把自己宿醉的記憶慢慢翻出來,避開血肉,挑出無關緊要的,再稍加修飾和掩飾,回答她︰「昨天工作到將近午夜的時候,酒吧里有人鬧事,砸壞了好多器具,我們花費了好些時候才算解決了問題。昨晚當真是很累,加上又要盤貨,時間晚了又累得慌,索性就在酒吧里將就了一晚上。其實,完全沒有你所說的什麼男人。」

艾達明顯是不相信我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的鼻子可靈著呢。盤貨?渾身上下哪來的酒味、男人味。」

「我是喝了些酒。天氣這麼冷,喝些酒暖和暖和身子嘛。至于男人味,酒吧里來來往往這麼多的男人,難免的嘛。」

彼時,丹尼在我心里即便特殊,但仍舊只能算是一個特殊的過客。我不想我的生活有太多的意外和波折,更加無意于談論男女感情有關的事情,所以現下和艾達避談事實,心里也沒覺得是在說什麼很過分的謊言。所以臉上的表情還是頗為義正言辭的。

艾達雖然還是有些不信,可盯了我好久,終于驗證了我眼中的誠實,選擇相信我。我至今認為艾達還是明白我的,她了解我想要避開感情的心態。她是真正關心我的一個朋友,不會因為我想要逃避而撒謊就生氣的。

不過,艾達的情緒分明低落了許多,「哎,原以為你們、、、想著,你這小妞終于開竅了。以前,我不論多麼的苦口婆心,用盡心機地勸你,幫你安排對象,你都不要。原想著、、、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還替你開心來著呢!想著你這下算是出息了,可誰料到竟是我自己在這里臆想來著。可惜、、、可惜啊!」

我搖搖頭,將手里喝空了水杯放到茶幾上,不說話。

誰想艾達又莫名其妙地哀嘆了起來︰「他走了。你知道嗎?」

「誰?」我茫茫然,不知其所雲。

「那個住在地下室的帥哥啊。」我一驚,瞬間想到丹尼,面上的表情顯得呆呆的。艾達將我的呆樣自動理解成了「不知道」,繼續說道︰「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上個月才搬來的地下室小帥哥啊。下午查爾斯送我回來的時候,他被一輛車接走了。那車好的呀、、、這小子,還真被我料到了,背景不一般啊。你說是不是?」

努力回憶著,我總算想起了上個月艾達因為被單染血和我一起睡的那幾個夜晚。原來我一早就听說過丹尼了,心髒瞬間漏跳了一拍。不過面上還是玩笑著的樣子,「什麼,你料到啊,我看八成是瞎猜的。呵呵、、、我困死了,去睡了啊!」話畢,沒有給艾達再次喋喋不休的機會,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閃身,進了房間,關上門。

靠著門,我還能听到艾達在外間的抱怨聲。心里空落落的。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這樣一個「一次性」的朋友的離開,我心里為什麼會感到不舒服呢?也許,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可為何,心里好似缺了一塊呢?

這一夜,我又一次因為這個年輕男人,睡得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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