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你想餓死客人嗎?」
我從回憶的思緒里抽身而出,看著記憶中的那個男子翩然出現,雖是同一個人,但是經歷了時間的歷練,他已不再是初始的少年,現在也已不是當初了。
胸腔里的空氣似乎堆積的太多了。自從進屋後,胸口似乎就一直處于不斷地擴張當中。直到憋得快要窒息,神經才被潛意識控制采取了自救措施——呼出一大口氣。然後又開始不斷地吸氣,吸氣,再吸氣、、、然後,窒息,呼氣,吸氣,窒息、、、如此循環往復。
我們長久地,就只是杵著,沒有只言片語。
現在,他仿佛拋卻了過往的一切不好的記憶,斜靠在客廳的牆上,微笑的眼楮里只有一個我,一個呆愣木立的我。然後,用一如往昔的語氣,玩笑著,控訴著我的待客不周。
我又該說什麼呢?是抬杠地回一句「你餓了?自己不會去找飯店啊,呆在我這算什麼啊。」,還是乖乖妥協的「餓了?好啊,我去做飯?」,還是無情的道破「請你離開。」。語言這方面的東西,這時的我不論回答了些什麼,好像都會顯得尤其的蒼白。看來,我的語文老師會羞于承認有我這麼一個學生了。措辭這玩意兒,確實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如此令人窒息的處境,該如何應對?我的腦中飛過千萬個語句,舌頭卻像死了一般動不了一下。
我還在猶疑,他似乎有些等不及了,逼近了我一些,語氣有一點點的急切,笑意卻越發的肆意了,「我說,你都不鼓搗些東西出來,填填我空虛的胃嗎?」
我瞥了瞥他的眼楮,發現他的目光還是和往昔討食的時候一個樣、、、只是,如今的我、、、太復雜、太歉疚、也太不純粹了,怎還會有與他談笑風生的勇氣呢。我完全不知如何拒絕,如何措辭才能不傷及他,如何的反應舉動才能真正的斷絕一切。六年前的不告而別還不夠明顯嗎?他到底,要如何,才會罷休?亦或是,他早已放下,放不下的始終是我。也許,他真的就如他所說的,只是路過這個城市而又恰巧知道我就在附近,想著見一面敘敘舊罷了。畢竟我們都不是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年齡了。再想想,最糟糕的也不過就是我想得太過美好,他是來報復我的不告而別,懲罰我的無情冷血,完完全全的沒有一絲的眷戀、、、想來,這樣是最好的。起碼,我違背了一切,卻還是做到了對一些人的承諾。
斟酌許久,我拋棄了原先自認為最為委婉穩妥的方式,選擇了一條無異于自殺的不歸路。
直視著丹尼的臉龐,我第一次以最為正面的角度望著他,不再逃避他的目光,給了他一個簡簡單單的笑容,「那我去做飯,你在這看會兒電視什麼的,自己隨意。」
說完,我徑直去開了電視,拿著遙控器過來想要遞給丹尼。回頭的那一瞬間,我捕捉到丹尼的眸中跳動著的一絲光芒。
他沒有接電視機的遙控器,轉而提起先前放在地上的兩袋生活必需品,發出神采奕奕的嗓音,舉高左手里的袋子問︰「那麼,這些蔬菜水果之類的要放到哪里去呢?」緊接著又放下左手,舉起右手的購物袋,滿臉笑意、毫無尷尬地繼續「不恥下問」,「這些生活必需品又要放到哪里呢?」
此時此刻,我實在是難以繼續淡然地維持面上的鎮定了。我一把就搶過他右手上的那袋子「生活必需品」,惱意十足地快步離開,「這個我自己來,你把蔬菜拿去廚房。」
我將那袋子女士用品佔了半壁江山的「生活必需品」放在了房間里,復又走了出來,進了廚房。迎面而來的便是丹尼揶揄的滿面春風,我不禁微微地惱羞成怒了,「出去,別在廚房晃悠,去看你的電視。」
丹尼頗有意味地回了我一句︰「可是,我想幫忙啊!」
「不用,不用。」我一個勁地甩手,表示不願意,「你在這兒,指不定會影響我的水平發揮。你還是該干嘛,干嘛去吧。」
「可是,我不放心啊!你以前就不是、、、很擅長做菜的,我擔心、、、」
看來,我以前的廚藝看來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了,直到如今,他還念念不忘我差勁的廚藝。可是,獨居了這麼多年,我還是長進了很多很多的。隨即,我滿懷信心地肯定自己︰「我現在很厲害了,自己給自己做了許多年的飯菜了,也算有些許的成就了。你就相信我一下吧。」
很清晰,丹尼的目光暗了暗,蒙上顯而易見的疼惜和我不能理解的愧疚,靠近我。下一刻,我便已經被攬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暖暖的溫度熨帖著我的臉頰,舒服得幾乎要逼出淚水。其實,在丹尼靠近我的前一刻,我仍然是可以輕易地避免接下來的那個擁抱的。但是,自以為是的我因為心底的那一絲幻想,貪圖那一時的溫暖,于是便放縱了自己,沉淪在了那兩條胳膊支起的空間里。
「宋,沒關系的,以後有我,你不再是一個人的。」丹尼一手環著我的腰,一手溫柔地撫著我的後腦勺。隔著發絲,手掌的溫度淡淡地傳到頭皮,我不禁一個激靈。
沉淪于溫暖這種東西必定只能是一時的,清醒注定是注定的,我在心里告誡自己。我思考著丹尼「不再是一個人」,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用力一掙,月兌離了那個令人眷戀的一方小空間,蹙著淡淡的眉頭,「你出去吧。」
我緊緊盯著丹尼,生怕錯過一星半點的訊息。他依然維持著手臂彎曲擁抱的姿勢,許久才頹然放下,微微地側著頭,面部線條微微地戰栗,似乎壓抑著巨大的感情。
是在掙扎嗎?
半晌,他緊抿的雙唇才分了開來。
「宋——我和以前,還是一樣的。」
又是半晌。
「你懂嗎?」
我懂嗎?我怎麼會懂,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為什麼要懂?就算是,我也沒有義務要懂。我是一個人,一個不會讀心術的正常人,你不直接說,我是不會懂的。這點,你懂嗎?
然而,用腦子好好想想,我又怎麼會不懂?掐指算來,自相識至今,也快十個年頭了。期間雖不是一直保持著聯系,但是我對你還是了解的。如果,那時的問題還作數,那麼我一定是懂的。如果,你心里懷有對我恨意,那麼我也是懂的。如果,你已經不在乎,只想做朋友或者說清楚,那麼我同樣是懂的。即便,我說一萬個「我懂」,六年來我讓我們在彼此的生活中缺席。我沒法肯定我們六年來都沒有改變,我也無法預料我們六年來各自的改變。那麼,我要如何簡明扼要、堅定有力地說出「我懂」,或者「不懂」呢?
我只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