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昔年 大難不死

作者 ︰ 駱昱

在這個世界上,作為一個人,我們慣常是停留在兩種狀態,要麼活著,要麼死去。除此之外,還有其它的狀態存在嗎?當一個人的生命特征介乎「生」與「死」之間的時候,他的精神是處在什麼樣子的狀態呢,他此刻尚能自主的意識里又會衍生出怎樣的畫面呢?

夾在「生」與「死」的間隙里,有一方巨大的空間,如同現實世界的倒影,有著自己的詭異和現實的面貌。

這里沒有一顆叫做「太陽」的恆星永恆的閃耀,但是光芒萬丈。頭頂的那片原該喚作「天空」的東西,閃著黃金的璀璨,給土地上行走的人投射下暗淡的影子。這里的城市很美,沒有汽車,自然也沒有尾氣,鼻尖是清清爽爽的氣體。城市的街道不是水泥鋪就的,也不似鄉村的土地,是一種類似玻璃的材質拼湊起來的,每個人低頭便可以看到自己。

我垂下頭,等著地上空空如也的畫面,不敢置信。這里比現實生活中漂亮周遭的一切感覺很真實也很親切,而我並沒有任何的不適。只是、、、我看不到自己。就好像是空氣,沒有人能意識到我的存在,連我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形態。

我到底算是什麼?

恐慌、、、想要逃跑、、、

我卻發現自己連腳都還沒抬起,周遭的一切便飛快地閃過眼前。我無法抑制地顫抖,手掌覆上胸口,卻感覺不到應該有的心搏動的振幅。

我害怕了,瘋狂地呼喊︰「快停下,不要再動了。」

停下了,極度接近上方那金黃色的物質。

我輕飄飄地懸浮在高處,幕然發現此時此刻的我竟可以做到一念千里、瞬息即止。

莫非是我靈魂出竅了?飄到另一個時間去了?親身體驗了時下最流行的「魂穿」?

心下暗念「到地面上去」,我瞬間便腳踏實地了。我伸出手去觸模身旁的建築、、、

生生地,我的手輕而易舉地穿透厚實的建築物牆體。只要一個念頭,我便穿透整個建築,從地面的一層一直到最高的99層。我懸浮在空氣中,自腳底生起一股刺骨的涼意,迅速地蔓延全身。

我真的是累了,稍稍彎曲膝蓋,便轟然躺下,望著滿目的金黃,陷入沉睡般的死寂、、、

車禍、、、

對,我經歷了車禍,現在是已經死了吧?這是一個夢吧?我的靈魂被鎖在里面出不去。整個世界都在里面,卻沒有、、、

那麼,沉睡吧!

即便遺憾,也沉睡吧!

屏蔽掉金色世界里的繁華嘈雜,我闔上雙眼,陷入黑色的擁抱、、、

非常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黑暗,彷佛一個巨大的黑洞。我墜入了深深的黑洞中,空間感和方向感隨著視力一起喪失。起先,我只覺得呼吸窒息,慢慢地酥麻脹痛的感覺襲上我的左側肩頭,攀援肌膚紋理逐漸蔓延到整個左半邊的身子,意識一陣一陣的昏聵,腦袋沉重得仿若要墜入地獄。

自覺陷入黑暗的我,已然融入其間,難以分割,再也回不去那金黃色夢境里的瞬息千里的「瀟灑」了。

「宋——」

是丹尼。

怎麼是他?他不是應該走了嗎?他不是對我絕望了嗎?他怎麼會在這和我說話?

難道,那個腳踏聖光的身影,便是丹尼嗎?

是老天垂憐嗎?讓我在跌入永寂的黑暗之前,擁有再見丹尼的機會嗎?

我用盡全力抬起手,想去觸模,想要打破四面八方的黑暗。可是,那雙手似乎除了痛覺,完全沒有可以控制的可能。我沒法控制它們,無論如何都移動不了分毫,還談什麼打破僵局。

「宋——我在這,我在這。」

徒勞地掙扎,無聲地吶喊,都阻止不了聲音漸漸遠去,消失、、、

我的肌體似乎耗盡所剩無幾的生機,拉扯著我殘留的意識緩緩消弭、、、

後來,我嗅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取代了金黃色的清爽氣息,也沖掉雨水混著泥土的腥味。是十足的醫院味,我最討厭的醫院的氣息,冰冷無情的氣息,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那種無情殘酷的味道,會讓人一個勁地起雞皮疙瘩,止不住地哆嗦。

盡管我此時深深墜入冰冷的地域,但是丹尼若有似無的氣息卻總是飄蕩在身邊,溫柔的嗓音,滿含恐慌、後悔、譴責、、、各種情緒交織,時斷時續地傳進耳中。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你心里、、、陳諾、、、醒、、、我答應、、、你、、、」

話語支離破碎得令人戰栗,順帶著我的心也顫抖得不行。我仿佛能夠看到自己的心髒,被割離了我的身體,丟在了冰窖了,都快成了堅硬的冰坨子了。

後來、、、

黑暗中,有液體墜下,劃破空氣,帶著悲傷的塵埃,落在我臉頰,是淚水?它順著皮膚滑落,留下斑駁的痕跡。反倒更像是我哭泣留下的證據。也許,我真的是哭了吧!此時此刻,我的心,劇烈地糾結著,如針扎般痛入骨髓。這種蝕骨入髓的疼痛,幾乎霎那間就擊垮了我。我是多麼的想要清醒,擺月兌它。然後,想要睜開眼,認真地笑給丹尼看,也好好地看看丹尼,央求他再說一遍那些話,好讓我听清楚。可惜,那無邊的黑暗,阻隔的不僅是光線,連聲音都開始封殺了。

再多的掙扎都只能成為徒勞、、、

我就這樣徒勞地不斷掙扎著,也不知朦朦朧朧中,听著丹尼的話語,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緒,慢慢沉澱,歸于平靜、、、一如我對外界越來越清明的感知,仿佛面對的不是漫無邊際的等待,僅僅是一夜再普通不過的睡眠。一覺醒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都不過是一場夢。

「宋梔,你不要有事,你還沒說清,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地不管不顧,你給我醒來。」

「宋,你醒醒,好嗎?」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宋——我不該神志不清。我明明知道一切,明明了解你我的感情。可卻還是妒忌。我止不住地妒忌。你、、、你說你從始至終,愛的都是陳諾,而我僅僅只是一時的替代品。我明知不是真的,卻還是發了瘋地妒忌,控制不住怒火,就走了,把你一個人丟下。你才會、、、我真是混蛋得要死。你起來罵我。」

「我都找了這麼多年,你怎麼忍心、、、」

「到底是為什麼?一個機會都不給我們呢,為什麼?」

「你醒來、、、醒來啊、、、我離開,我再也不找你,再也不進入你的生活,再也不干涉你的人生、、、你想要一個人走路,那麼就你一個人走,我會在遠處看著,絕對再也不出現在你眼前。如果你連遙遠的觀望都不想給我,我、、、也答應。只要你開心、快活地活著。我保證,只要你醒過來,我就一定不再糾纏、、、只要,你好起來、、、」

、、、

「宋——」

、、、

「宋——」

、、、

我是多麼地想要快點離開黑暗,回到現實,用我的眼楮看著丹尼,用我的手擁抱他、、、用我的一切感知他、、、

然而,我沒想到是,這一天來得這樣沒有防備。在我還以為躲不開困境的時候,機會便幸運地降臨了。

光線劃開了漫無邊際的黑暗時,我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猶如黑色的布匹被鋒利的剪刀一刀裁開來,迷蒙間還劃出了裂帛的清脆聲響。我能觸模到溫暖,黑暗在被一寸寸地吞沒、代替,光明帶著溫暖席卷而至、、、

最後,整個世界都白亮得驚人。

睜不開眼,我有些不能適應。

明顯感到,右側有聲響。

我驚喜地發現身體的控制權已經慢慢回到我的手中,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是有些不太熟練。我艱難地把頭轉向右側,循聲望去——是蘇賢正端著杯水在喝,指尖不覺輕輕地敲擊杯壁,敲擊出雜亂無章的叮叮聲。他的下顎上竟有了青色的須渣,是沒有及時刮掉吧。看起來難免給我些落魄的感覺。我暗自以為是昏迷多日後,頭暈眼花的緣故。

蘇賢就在我端詳他的時候放下了水杯,顯得很隨意地向後轉了個身,朝著門口直直走去。半道上,又突兀地停住腳步,似乎被什麼困擾著,行動開始不太協調,有些卡殼地轉向了我。看上去,與機械舞有些神似。我朝他很是友好地微笑,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可是,蘇賢的下一步動作卻很是匪夷所思。他沒有走向我,沒有很激動地握住我的手,沒有說些類似「你終于醒來了」的話語,沒有、、、他的反應就只是很沒有良心地杵在原地,就是一個十足的傻子樣。

他的舉動顯然是傷到我的心了,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詛咒他,太沒良心了,真是太沒良心了。怎麼著我也是大難不死,他就不能表現得激動一點嗎?難道我醒的太早,他還沒準備好?那對不起,要不要我再閉上眼,挺幾天尸呢?好吧!我告訴你,蘇賢,你做夢!

我努力調整好心態,扯出一個更大的笑容,很是笑里藏刀的,啞著嗓子,語氣很是嗔怪,「蘇賢,見到我,怎麼這樣不高興。」

他總算是回了魂,踱步走來,公子哥樣十足,看著我挑了挑眉,「真是大白天活見鬼了。」

「這麼說,我就是那鬼咯。嚇著您老,還真是小的罪過哦。」

就你會挑釁啊。我也不是吃素的。自小我就沒輸給過你,這點地球人都知道。

「呵呵、、、瞅瞅你現在這樣子,我也就放了一萬個心了。」蘇賢突然爆出的笑聲,活生生地把我腦中的各種奇思妙想都給嚇了回去。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埋怨和氣惱在臉上寫得分明。

他終于懂得該以對待一個病患的正常禮節對待我了,走過來就「噓寒問暖」,「彥彥,你總算是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不?我去告訴醫生。要喝水不?、、、餓了沒?、、、」

這下倒是遂了我的願,可是那 里啪啦一咕嚕倒豆子的問題實在是讓我應接不暇了,渾身一陣發毛,抖了抖,索性拋開他大堆的問題,渾然未覺那個久違了的稱呼,「我躺累了,幫我坐起來吧。我還有些渴、、、咳咳、、、喉嚨干得不行。」

蘇賢給我調高了床位,又很貼心地在我背後多墊了個枕頭,好讓我舒舒服服地靠著。這才走去倒了杯溫水,遞給我,還不住地說︰「慢些喝、、、」搞得我簡直成了個十足的小屁孩,汗顏不已。

「蘇賢,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可不是,睡了那麼久,還淨說胡話,能不是做夢嗎!」蘇賢接過我手中的空杯,邊說邊又給我倒了一杯水,慢慢塞到我手里,眼里蓄滿不明的笑意,「看你還能和我抬杠的神氣樣,我就知道你算是活過來了。我也放心了。」

直到我喝完第二杯水,把杯子遞回去,才搖了搖頭表示不用了。他也總算停止了那些讓人極度不舒服的怪笑,活月兌月兌地小鬼上身,一下子湊到我眼前,嘟著嘴,皺著眉,可憐巴巴地指著眼角一塊大型「色斑」,其實是幾乎消退的淤青,嘟囔著︰「那你有沒有夢到我被人揍了?」

「你?怎麼、、、被揍了?」我搖著頭,不敢相信,說得卻很是快活,「你,你不揍別人就不錯了。我看著,這個倒是更像是‘老年斑’什麼的。」

蘇賢裝出一副很受傷的樣子,不甘地嚷嚷著︰「啊——我、我、、、我在你眼里,是這麼橫行霸道的人嗎?還老年斑?我去你的。我,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遭遇如此、、、如此暴力的事件,你、、、你作為朋友不擔心一下下也就罷了,竟然還落井下石?你也太無情了吧!我簡直、、、」

「停!蘇賢,就算那不是老年斑,是、、、淤青。」

「你、、、會只是挨揍的人嗎?」

我挑眉輕瞟著蘇賢,不吃他那套,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樣子。他也被我看得撐不下去,只得乖乖就範,干笑著,「呵呵、、、對,他也沒好到哪去。」

「呵呵呵、、、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和誰打架了?都幾歲的人了,老胳膊老腿的怎麼還經得起你這樣折騰啊!」

「還不是你那個相、、、」蘇賢的眉毛微微一抖,生生將剩下的半句話咽回了肚子,又假意地咳嗽了幾聲,沒頭沒尾地說,「彥彥。你也是時候面對了、、、」

「說你被打的事呢,沒事扯我干嘛?難不成你腦袋被揍,智商下降為零了?」

「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這句俗語很能恰當地描繪我現今的狀態。

「彥彥、、、和我打架的人叫做丹尼、、、」

「、、、」

「你休息會兒吧!醫生說過,你醒過來的時候不能說太多話的。」

說完,他扶著我躺下,整了整被角,竟徑直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丟下這樣一次前後不搭的對話,留我一個人,心下戚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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