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繁雜的思緒終究抵不過我過于孱弱的身體,臥倒沒一會兒功夫,我重新陷入了睡眠之中。這一覺睡得很是暢快。
當我再次從睡眠中蘇醒,看到了丹尼坐在床邊,我所有的「安然」都不復存在了,所有的謎團都迎刃而解了。我更加透徹地明白了,蘇賢所說的「面對」到底是何種面對了。
昏迷中的所有念頭,被迫到了實施的時候了,還逃避什麼呢?丹尼現在就出現在我的面前,足以證明昏迷中所見所聞都是真的,我還要猶豫嗎?不是後悔死前都沒真正地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嗎?現在,上帝憐憫,給了這樣直白的一個機會,抓住吧!為自己活著,更精彩地活著吧!對,還遲疑什麼啊,說吧,告訴他吧、、、
心里不斷有一個越來越響亮的聲音在慫恿著我,我的勇氣似乎也越聚越多了。臉上的笑容也愈發光彩奪目,很真誠、很幸福。
可是、、、那句話說的是什麼呢?
對了,上帝在給你開了扇小窗的時候,他會關掉月線敞開的門。並且,他不僅僅關掉了所有的門,還有其他什麼烏七八糟的小縫、小洞都一並隨手堵了。
這是我在看清病房內突然出現的第三人的時候,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下一刻我立即明白了第二道理——笑是能實質化為一雙手掌,狠狠地「掐死」自己。
我笑,努力牽動面皮地笑,看起來很含蓄,事實上我幾乎快要窒息,仿佛親手拼命掐著自己的脖子,不死不罷休。
我現在,就是一個十足的「現行犯」。
「宋,今天我給你帶來了一個驚喜。」
丹尼的表情很自然。我卻是假裝出的自然。
驚喜?確實有夠驚的,但是要說喜那是真感覺不出來。如果非要說「xi」,那麼就是一盆涼水當頭淋下,來了個徹頭徹尾的水「洗」。
薇薇安窈窕的身影,跨過房門。她唇角小幅度地舒展,眼眸畫出水一般的柔軟,眉頭卻又不經意的褶皺,喉頭一下又一下地滾動著,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在忍耐著什麼。她緩緩向我走來,手腳都放得極輕、極小心、、、
她在害怕、、、
我懷疑著,眼神躲避地瞄了瞄薇薇安。就在這一瞄中,我發現她極度不安地瞥了丹尼一眼。那小情態有十足的小媳婦樣、、、
呸!這什麼混蛋想法。真搞不懂,這腦袋里裝的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我恨不得把自己腦中的怪想法那鋤頭通通刨干淨,拿去一把火燒了。
「、、、宋、、、」
薇薇安叫得十分猶疑,聲音溫溫吞吞的,好似沒有什麼力道。但是實際上,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強,強悍如晴天霹靂,當頭直下,把我劈了個外焦里女敕。現如今,就在我準備摒棄一切世俗道德的束縛,拋掉和薇薇安的約定留在丹尼身邊的時候,她出現了,還出現得讓人那麼措手不及。我不禁想到一句俗語,它叫做「吃人不吐骨頭」。我是不得不重新審視現實,做出判斷、、、是說實話,破壞薇薇安費力經營的溫馨世界,還是繼續說著違心之論,成全著薇薇安口中的「我們」?
我的腦子里還在百轉千回,薇薇安就已款款地走到床邊,探手輕撫著我的臉龐,帶著奇怪的輕微顫抖,良久,才吐出一句話︰「宋——你瘦了好多。」
薇薇安的觸踫加上她所說的話,嚇得我是不由地打了一個激靈。恰恰是我這個舉動,傷害了她。
下一刻,薇薇安便飛快地縮回了手,仿佛被馬蜂蟄了似的,逃得飛快。可她卻用雙手捂住了巴掌小的臉,也遮住了她的猶疑和不敢置信。她全身顫抖,嗚嗚咽咽的啜泣不住地從指縫間漏出。
我琢磨著,薇薇安是難以適應我對待她的方式,思量著是否應該一如往昔地安慰她。
「我先到外面走走。」
「好。」
我,還在不知所措,卻不得不強自鎮定、、、
丹尼離開了,關上了門。我更加害怕了,僵硬著身子不動彈。
六年前,薇薇安那樣要求我,全然不信任我。雖然她的懷疑在我離開後被我證實是無罪則的,但是對于當初的我,她的質疑、譴責、、、都是一種預支行為。她是在為我將來可能做出的不利于她的事情,先在當下懲罰了我。她確實是算不上很好的「朋友」。不過,那時我自己也做出了選擇。離開,不僅僅是她的錯。完全是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我才選擇了離開。我根本沒有什麼好怪她的。可是,為什麼要害怕呢?害怕是多麼的自亂陣腳啊。接下來,我還怎麼為自己爭取啊?我必須勇敢。
她在那兒哭,我在這兒看。
恍惚中,我產生了錯覺,仿佛來到了夢境當中。就是不知道在這樣的真實中,我還能否如夢中一般勇敢地說出一個「不」字。
夢中,薇薇安的哭聲,慢慢地和耳邊低低的抽泣交疊在了一起。隨之,我們三人那個溫馨美好的生活畫面逐漸清晰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是啊!即便我再怎麼無辜,薇薇安追求自己的真愛不也是正常的嗎?她有什麼錯啊?她沒有錯。
我怎麼可以去破壞她的幸福美好呢?我沒有權利、、、我不該那樣殘忍、、、我漸漸地開始推翻了之前激烈的決定。我又不斷在腦中盤算怎樣的措辭,薇薇安才能明白我,理解我,能原諒我的出爾反爾,我的「做不到」與「無能為力」。我不要退縮,不要放棄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第二次機會,不要再推開丹尼,我該以怎樣的方式溫婉地達到自己的目的呢?
然而,薇薇安的接下來的舉動,又一次完全使我震驚,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難道,夢境只能是夢境,不是什麼事實?只有我這麼一個傻瓜才對它深信不疑,還為之「日夜難寐」。
殊不知,真實的薇薇安,早就不是那樣,早就變了、、、
「對不起、、、宋,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害得你受了那麼多的苦。我、、、我和喬爾從來都沒有開始過,我只是齷齪地不想讓你得到他,我、、、我太自私了,我不該、、、」
薇薇安已經哭得停不下來,,支離破碎的話語徹底被淚水掩蓋。
我神經質般地瞪大眼楮盯著薇薇安,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伸出一只手,慣性地想要安撫她,半道上又意識到沒寫事情,便生生地僵住了。
薇薇安的哭泣聲有一瞬明顯的停頓,「喬爾對我根本沒有一丁點的愛,他只是把我當做是妹妹。當初是我太過氣憤了,喬爾推開了我,他說他愛你、、、我是被惱怒沖昏了頭腦啊。再加上我看到了那些照片,我感覺自己被你當做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我是太氣了、、、才會口不擇言的,喬爾對我的感情從來不是對你的那種,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宋、、、你能原諒我嗎?」
我還是不敢相信,事實竟是如此。六年來,我一直傻兮兮地執拗著那些早不存在的理由,原來在一開始就已經分崩離析。渾然不知的只有我。我一直以來的逃避,一直以來對丹尼所做的一切,一直以來、、、
真是可笑。
我、、、我、、、
不相信、、、
「薇薇安,」我試探地叫了叫她,看著她流淚的面龐,很是迷茫,「你說的、、、是真的嗎?」
薇薇安止住了哭聲,在淚水中非常用力地扯著嘴角,堅定地拼命點頭。
「你不怪我?我是、、、愛丹尼的。」
「不怪。我怎麼有資格怪你。」
唇線迅速地曲起,唇角飛揚。我笑得發自肺腑。
我的危機頃刻間就那麼匪夷所思的不復存在了。所謂的危機原來一直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真是諷刺。
不過,諷刺歸諷刺,薇薇安的話還是像一顆定心丸下肚,使我大大地呼了口氣。突然而來的輕松帶來了巨大的喜悅感,眼眶不禁盈滿淚水,攔也攔不住地就奔騰而下。
薇薇安可能被我的反應嚇到了,滿臉猶豫地瞅著我,眨巴著眼楮。想必,她還在想著該怎樣說得更清楚,讓我明白。
我勾唇一笑,竟忘了改變稱呼叫丹尼喬爾,便開始回憶︰「薇薇安,你沒有對不起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怪只怪,造化弄人。要非說錯,那麼我們都是有錯的。那時,雖然是你要求我離開的,但是我也是自個兒同意離開的。當初我自認為,和丹尼的關系只是有些曖昧,感情上最多也僅僅止于朋友間的喜歡。再加上他祖母、、、所以,我判斷,離開也沒有什麼不妥。真的、、、完全不怪你、、、況且,現在是我、、、一味的自以為,才把自己搞成這樣,同時折磨丹尼、、、只怕現在、、、這種局面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張著不敢置信的嘴型,眼楮睜得大大的,薇薇安表現出極度的驚訝,過了會兒,表情變得暗淡了許多,很輕聲地說道︰「宋,你不認為我的要求很無理,是你始終為我這個‘朋友’著想。可是,那時的我,真是自私啊!我要喬爾。我認為,先認識他的是我,那麼他就更應該是我的,你搶不走,更不能搶。呵、、、可悲的是,我始終沒有你們那麼能堅持。沒法忍受喬爾忘不了你,沉浸在只有你的世界。我看著他發了瘋地找你,想著過幾天就好了。可是幾天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幾年也過去了,他還是只記得你,還是天南地北地找你。他專注的就只有兩件事︰工作、找你。和我的接觸也只是客氣的打招呼,勉強能說上話的時候,也是談論有關你的話題。所以,嫉妒和時間讓我慢慢對喬爾死了心、、、因為,我始終是不想失去喬爾的。也許,我對喬爾的感情根本就沒有‘愛’,有的只是獨佔的齷齪念頭。即便是如今,我有了菲尼克斯,我還是希望我和喬爾依然能夠做朋友。你看,現在我知道你稱呼喬爾為丹尼,我還是有妒忌。我就是一個壞透了的小心眼、不地道的朋友。」
薇薇安話中的信息量實在太大,我有些應接不暇。幾句話中包含了我錯失了的足足六年光陰的種種細節。薇薇安的字里行間彌漫著復雜的味道。
我想,在薇薇安的心里還是住著丹尼的,就算嘴上說沒有了。不論她對丹尼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就像她說的,她依然在乎丹尼。
「宋,我現在,絕對沒有任何奢望。我早已明白——愛情這東西不是你讓了我就能擁有的。那時,我發了瘋的妒忌,給你寄去的那封信,內容其實也不是真的。我現在後悔得要死。現在,我真的沒有任何的妄想了。如今,要說奢望,那麼也就是希望——你和喬爾。哦,不,你和丹尼好好在一起。我確實是發自內心地希望你們幸福!你、、、你能原諒我當初的幼稚嗎?」薇薇安見我一直沉默,有些焦急,堪堪地等著我的回答。
薇薇安的雙眸,真摯的光芒不斷閃耀。
我的沉默不是由于不原諒,而是幸福突然沒有了阻礙,不覺使我有些驚嚇、、、直到拋卻內心隱隱的擔憂,才注意到薇薇安眸中的殷殷期許。我穩了穩氣息,道︰「薇薇安,你沒有錯。只是當時我們都太年輕,不明白,不懂事罷了。薇薇安,我們始終都是朋友、、、不是嗎?」
「嗯。」
「好了,那麼、、、和我聊聊你的菲尼克斯吧。」
談論到菲尼克斯,薇薇安因為哭泣略顯紅潤的臉頰,更平添了一份幸福的嬌羞。這正是徜徉在愛情中的小女人該有的風情啊。
「他是我的大學校友,比我小三個月,心理上卻好似年長我整整好幾年。大三的時候,他天天在我的信箱里塞綠色信封的情詩,每天都會在我門前擺上一瓶新鮮牛女乃,每天、、、」
、、、
六年後的今天,再度見到薇薇安。完全沒有夢境中的「慘烈」。真誠地吐露心聲,然後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自然、、、
一如當年、、、
明亮的少女,輕快地走進我冰封的心里、、、
這一次,走得更近了、、、
淚水中的笑容總是閃耀的,笑容中的擁抱也總是溫馨的。
擁抱化解了一切,預示著美好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