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不屬于這個世界。
半夜三更走在長安城的街頭,披頭散發,一襲紅衣,似乎別有一番風情。我擦了擦早已紅腫的雙眸,看著黯然失色的鸞鳳,有些恍惚。
前一刻,還沉浸在幸福中的自己,卻被一盆冷水潑醒,徹底掉入無底的深淵。
前一刻,還有白頭盟的兩人,此時此刻,卻是咫尺天涯的陌生人,卻是相愛不能相守的敵人。
前一刻,還被仇恨充斥著的自己,此時此刻,卻如失去了靈魂的木偶,找不到生的寄托。
明明前一刻,我們還可能幸福,明明前一刻,我們還有白首之約,明明前一刻,我們還如斯相愛…
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客棧的,雙腿已凍得麻木,牙齒直打顫。
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名白衣勝雪的男子,子硯?!
他怎麼會在這里?他不是在無悲城待命嗎?難道他知曉我失蹤的事,特地不遠千里來找我?!
這個笨蛋!
子硯听到推門聲,頭也不回的問道︰「還沒找到嗎?」
「子硯,是我。」
子硯身子猛地一僵,急忙轉身,見到我一身的狼狽,滿眼痛色,攔腰抱起我,施展輕功躍入院後的溫泉。
溫溫熱熱的水浸進肌膚里,微微有些刺痛。我「哆嗦」一下,牢牢摟住男子,不讓他離開。
衣衫盡濕,發絲黏在我的臉上,說不出的狼狽。
十多分鐘後,凍得麻木的身子總算感覺到血液的流動,我靠在子硯身上,竟連站的力氣都沒有。
稍微平復自己壓抑的情緒,我輕輕推開他,別過臉去。
我真是差勁!明明已經背叛了子硯,卻還要厚著臉皮找他慰藉。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自己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還未想好怎麼解釋,火熱的呼吸就封住了我的唇。這不是吻,或者說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吻,這是撕咬,是佔有,是凌虐,是無法發泄的痛苦的糾結。
我沒有推開他,只是被動的回應他。我欠他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忽然,他停下來,苦澀的笑著,只有仍然急促的喘息提醒著他剛剛片刻的迷惘。
「對不起,若若,我…」
「沒關系。」我只能說「沒關系」,只能說這一句。
子硯轉身,緩緩向池邊走去,牽動著池中水,一圈一圈的…
隔著氤氳的水汽,依稀的看著越行越遠的落寞的白色,一股莫名的苦澀襲上心頭。
子硯,那干淨的猶如神子般的男子,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得到幸福的人!即便是我永遠也不能得到幸福,也不應該讓他獨自陷入痛苦的泥沼!
一個人痛苦至少比兩個人痛苦來得好,至少,有一個人是幸福的。
我奔過去,從身後抱住他,頭緊緊地靠在他濡濕的衣衫上。子硯身子明顯的一僵,可還是任由我抱著他。
誰也沒有打破這場沉寂。
「子硯,我們成親吧!」
他的身子繃得死死的,微微有些輕顫。
「若若,我很高興,但我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
他知道了?還是他猜到了?
「你愛我嗎?」
「愛,非常愛。」半晌之後,他斬釘截鐵的答道,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赤-果果的表達愛意,臉因此微微有些潮紅。
「因為你愛我,所以我嫁你啊。」
子硯微怔半晌,轉過身來,捧起冰冷的面頰,一字一句得問。
「那若若呢?愛我嗎?」
我略微失神,望著那渴望的眸子竟無法說出一個善意的謊言。
如果真誠是一種傷害,我選擇謊言;
如果謊言是一種傷害,我選則沉默;
如果沉默是一種傷害,我選擇離開。
我低下頭去,不忍看他受傷的神色,微怔著看著池中飄起的衣衫,紅色衫群像一朵綻放的紅蓮,鮮艷奪目。
「你的心里,是否還有另一個人?」
我慌忙抬頭,望進一片清澈的眼眸中,竟無法說出一個字,連騙他都做不到。
「我只能說,我會忘了他。」
「不需要。」
我有些緊張的望著他,看來我生平第一次求婚就要以失敗告終了。
突然,被他緊緊的抱住,我有些迷茫的看著東方的破曉。
「你只要試著愛我就行了。」
戰火
清晨,坐在馬車里,我揉著紅腫的雙目,打了無數個哈欠。
若非身份已經暴露,我們也不用連夜離開。對于那幾日的失蹤,他一句也沒問。即使他問,我也不打算回答。
子硯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上,示意我再睡會兒。我是很想睡,可馬車抖得厲害,我腰酸背痛,怎麼也睡不著。
終于,經過幾日痛苦的折磨,我們與歐陽大哥會合了。
最近朝廷忙于立新帝,我們趁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了宣羅城。
站在城牆上,隱隱覺得不安,總覺得這樣的勝利不真實,確切的說,是來的太容易。
長乘王何等人物?!豈能讓我們這些烏合之眾如此囂張?
半月前,兵臨城下,雖然我們對宣羅城的守備情況了如指掌,但守衛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短短幾個時辰,宣羅城就易了主,這是為何?更奇特的是,所有的守備幾乎一夕之間全都歸順叛軍,這又是為何?半個月過去了,朝廷方面為何還是沒有大的動作?
這樣的詭異,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了古希臘中的特洛伊之戰——木馬屠城。
我曾有沖動,想勸說歐陽致遠屠殺俘虜,可是話到嘴邊又被生生的咽了下去。我有什麼立場去勸說?失蹤的幾日,歐陽致遠早已對我起了戒心,如果我說了,只會令他覺得我存心不良。他以仁義著稱于天下,又怎麼會屠殺手無寸鐵的俘虜了?再則,我說不出了口。即便知道這或許是一個陰謀,我也說不出口。那是鮮活的兩千條性命,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我眼前死去?!
我,做不到。我只能祈禱,只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忽然,背上一暖,我的背上就多了一抹白色。
「天冷,你怎麼總是這樣不懂得愛惜自己?」憐惜中隱隱有些責備。
我任由子硯抱著,可心里還是止不住的發冷。
「子硯,戰事一過,我們就尋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隱居起來,從此不再過問俗世,如何?」
子硯的手緊了緊,把我摟的更緊,仿佛要將我揉進骨血里一般。
「你每日清晨撫琴,夜夜吹簫,好不好?」
「我呢?就養養花,喂喂魚,唱些小曲,怎樣?」
他將頭埋進我的後頸,熾熱的呼吸觸到我的肌膚,癢癢的。一股熱流順著脖子鑽進領口。
我渾身一顫,轉身偎進他的懷里,閉上眼楮,傾听者他結實略帶紊亂的心跳。忽然,眉心一熱,一個熾熱的吻落在眉心。我微張開眼,看著溫潤如風的男子,會心一笑。
吻落在我的唇上,帶著無盡的憐惜,一遍遍的輕吻…
城樓上,站在冬風中相擁吻的白衣男子和藍衣少年,猶如一幅淒美的古畫卷。
半個月來,我軍與朝廷的對峙如火如荼,雙方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紫鑾帝初年二月上旬,登基不足三日的紫鑾帝御駕親征,將軍營向前推進,方圓不過幾十里。
月中,我軍與朝廷開始了硬戰。
戰事陡然激烈起來。
偏巧,我的身體越發不舒服起來,常常吃不下飯,頭暈目眩,由于害怕連累他人,我未告知任何人。
更巧的是,這里距昆山極近,騎馬只需半柱香的時間。
昆山——是我來這個世界第一個到的地方。
連著幾日,我們的將士都未合眼,與朝廷你來我往,進行著無休止的戰爭。
最糟糕的是,我們的糧草在運來的途中被長乘王十分爽快的一把火燒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如我所料,投誠的守備與城外的敵軍里應外合,不消多時,城門就失守了。
他,果然是個狠角色。短短一月,便將歐陽致遠籌謀四年之久的反叛之事扼殺了。
按照原定計劃,我們帶著百余人向昆山撤退,不料遭到伏擊,歐陽大哥身負重傷,最後被逼退至斷崖。
山風呼呼的吹起我的衣袂,吹干我衣衫上殘留的血跡,也吹滅了我心中僅剩的一絲希望,我們已經是甕中之鱉,退無可退了。
崖邊忽然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片弓箭手,只要一聲令下,我們就會變成箭靶。
宇印凌軒果真是料事如神,居然連我們要從昆山撤退都已料到。這樣的人,之所以可怕,不僅僅是因為他鬼神莫測,更是因為他從不用懷柔政策,對待周遭的一切都毫不關心,一心只想奪取天下。這樣的野心,這樣的冷血,這樣曠古爍今的軍事才能,是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無法比擬的!
這樣的王者,世間究竟還有幾人能與他相抗衡?!
半晌,前方的弓箭手終于有了動靜,紛紛散開讓出一條路。
我扶著歐陽致遠,怔怔的看著黃袍加身的宇印凌軒,恍如隔世。
長乘王,哦,不,應該是當今聖上紫鑾帝——宇印凌軒。
那是一個傲視萬物的男人,他的眼楮像冬天的湖水一樣寧靜美麗,眼底深處卻似乎隱藏著寒冷入骨的寂寞,但掩蓋不了他渾身上下散發著的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
王者之氣。
他頭戴金冠,兩條淡黃色的飄帶垂在兩側,穿著明黃色雲龍紋袍,那樣鮮亮的顏色刺痛了我的眼。
軒,我們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
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過于,他近在身旁,卻猶如遠在天邊。
宇印凌軒灼灼的看著滿身血污的我,從那雙清冽的冰眸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擔憂。
歐陽致遠渾身猛地一僵,擺月兌我的攙扶,挺直肩背,不卑不亢的沉聲道︰「長乘王。」
一絲戾氣閃過宇印凌軒的眼眸,他微微勾起唇角,朗聲道︰「歐陽致遠,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投降吧。」
「逆賊!」許是太用力,他竟止不住咳嗽起來,血絲順著嘴角滴落在青衣袍上。
記得第一次見他,他也是身著青衣,不動如山,氣度不凡…
宇印凌軒的眼眸有意無意的掃過我,冷聲道︰「逆賊?哈哈哈…歐陽致遠,善良仁慈,以民為本,或許能保得天下蒼生一時平安,卻注定要延長苦難的歲月。以亂治亂,以殺止殺,或許痛在當時,卻能轉眼結束猙獰亂世。歐陽致遠,你就輸在‘婦人之仁’上!」
歐陽致遠一震,身體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的信念,他一生所追逐的大義就這樣一瞬間被摧毀了,那比殺了他還要來的痛苦!
「長乘王,」歐陽致遠臉色慘白,拳頭一會兒松開,一會又緊握,掙扎許久,不卑不亢的直視眼前的男子,「你贏了。」
「哈哈哈…歐陽致遠,你認輸了。」那無邊的氣勢震懾這在場的所有人,直達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這,就是王者之氣!他,才是真正坐擁天下的王者!
血緩緩從歐陽致遠的嘴角滲出,那麼鮮紅,仿佛利刺一般狠狠灼傷了我的眼。可是,他依舊那麼從容淡定,雙眸意蘊深遠,唇角優雅的勾起一個弧度,半晌,開口道︰「反叛之事皆由我一力承擔,與在場的諸位無關,還請皇上恕他們無罪,放他們一條生路。」
「不,歐陽大哥…」
歐陽致遠微微抬手,吃力的揉揉我的發,「凌宇曾說過,‘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今日犧牲我一人,能救下爾等,死而無憾。」
說完,長劍出鞘,抹向脖子。
鮮紅的血刺痛了我的眼,這個在我無助時伸出援手的男子,這個在我舉步維艱選擇相信我的男子,這個將我視為兄弟的男子,這個志比天高欲成大義的男子…如今,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生命殆盡。
「凌宇…」他的聲音細若蚊語,眼里閃過最後一絲溫暖,「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
「歐陽大哥!」我哀嚎一聲,眼楮澀澀的痛,痛的連一滴眼淚的沒有。
「若若。」子硯上前一步,溫柔的將我攔在懷中。我閉上眼,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就連心,也因為承載著千斤的重量,仿若要在下一秒停止跳動。這樣的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蘭兒…」宇印凌軒輕喚我一聲。
只是那輕輕的一聲,仿若點燃我內心已經熄滅的火種——仇恨的火種。
為什麼偏偏是他?偏偏是我愛的人?偏偏是我想執手到永遠的人?傷我最深?!為什麼偏偏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得奪走我身邊最最重要的人?
這樣的愛,不能存在,也不該存在!
「宇印凌軒,難道你還想被我再刺一次不成?」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中流轉出復雜的神色,似是有千言萬語。
「皇上」一名將軍打扮的男子單膝跪下,那個聲音,曾經是我無數噩夢的主題曲,也是我仇恨開始的根源。
「此女萬萬不能留,先前此女就有意接近陛下,傷了龍體。倘若陛下一時心軟留她在人世,只會繼續禍害百姓。臣懇請陛下,立即處死妖女!」
宇印凌軒臉色一沉,正要發作,忽然周圍黑壓壓的跪倒一大片,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喊。
「處死水凌宇!」
「處死妖女!」
…
在寂靜的山谷中,眾人的喊聲如排山倒海般,帶著一種恐怖的詭異。
我自嘲的一笑,我何時成了為禍世人的狐狸精了?!
宇印凌軒的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擠出水來,他一抬手,四周立即鴉雀
無聲。
「蘭兒,別鬧了,回家吧!」
明明是很溫馨的一句話,明明是我盼望已久的話,此時此刻,我卻覺得分外的諷刺。
「家?」我呆呆的一頓,似是搖頭,「我沒有家。」
「我宇印凌軒的紫雲國,就是蘭兒的家!」
我呆愣半晌,隨即大笑起來,嘶啞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直到肚子笑到抽疼,才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雙眉如打結的男子。
「江山如畫,美人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我仰望蒼穹,「宇印凌軒,你已坐擁天下,何愁沒有美人相伴?何苦要為難我?」
「爭天下有時並不一定是為了江山美人,」宇印凌軒的目光投向那無垠的藍天,「爭天下的過程才是最吸引人的!領千軍萬馬縱橫天下,與旗鼓相當之對手沙場對決,于知己紅顏指點江山,看著腳下的土地一寸一寸變為自己的。蘭兒,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蘭萱皇後,讓我們一起坐擁天下,開創太平盛世。」
我看著此時的他,一身黃袍的立于懸崖邊,仿佛與身後那炫目的金光融為一體,即便是說出這等激昂之話,他的聲音依舊是平靜溫雅,他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淡然卻又似是胸有成竹君臨天下的王者那般超然自信。
我移開視線,內心百感交集,王者或許確實需要某種屠夫手段,但是,于我而言,是不可原諒的!
「我記得,我曾說過,縱使你權傾天下,身至九五,致死都不能——得到我。」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宇印凌軒站在原地望著我,面色凝重。
「我也說過,‘貞節’在我眼里有如狗屁。」在這個時代,貞節是重于生命的。
「你,就如此恨我?」他抿唇。
「恨?我不恨你,我只想忘了你。」瞥了一眼子硯,他神色凝重,聰明如他,大概已猜曉到其中的原委了。
「無論如何,此生,我要定你了。」
「是嗎?」我緩緩退到山崖邊,風吹起我藍色的衣衫,吹亂我的黑發,吹干我剛剛殘留下的淚痕。
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幸福;
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場心傷;
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嘆息;
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段荒唐。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遇見錯誤的人做了錯誤的決定,這,就是我們的緣分。」
「蘭兒…」
「既然有那麼多錯誤,就讓我來結束它。」說著,一只腳已踏空出去。
「若若!」
「公子!」
我想他們展露一個燦爛的微笑,有些悲哀,「子硯,對不起,忘了我。」
隨後,向後一仰,飛了下去。
「蘭兒,不要…」撕心裂肺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谷里。
得到了江山,卻失去了心愛之人,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只能說是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人間神秘,會讓茫茫的人海里隨霧氣飛散而去,而宇宙天地,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刺鼻的藥水味,我皺了皺眉頭,費力的張開眼,白茫茫的一片刺得眼楮生疼。
是天堂嗎?
抑或,地獄?
「蘭兒,你總算醒了,嚇死媽媽了!」
我一瞬間懵了,有些茫然的打量四周
嚴肅穿著整齊的爸爸,微微有些發胖的表姐,英俊瀟灑玩世不恭的老哥,還有一臉憔悴的媽媽
我回來了嗎?我回家了嗎?我回到二十一世紀了嗎?
為何,我沒有半分雀躍?!
「媽」我輕喚一聲,好害怕這只是上帝給我開的玩笑。
「蘭兒,你跑到哪去了?這一個多月你跑到哪里去了?這孩子怎麼就長不大?」
我慌忙的拭干媽媽臉上的淚水,腦袋里渾濁一片,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
「我好想你們,真的好想」
雖然在別人眼里,我只是失蹤了四十多天又回來而已。可是我自己,卻已經在另一個世界度過將近一年的歲月,我甚至愛人,被愛,蛻變為女人。在那個群雄逐鹿的年代,我見識了太多的生老病死,見識了太多的血腥殺戮
對于那個世界的事,我已不記得了。確切的說,我是裝作不記得,不僅要騙所有的人,還要騙自己。
大街小巷,異常的熟悉,卻又異常的陌生。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了熟悉的大學課堂。
依舊是枯燥無味的形勢與政策,依舊是那個老得快如棺材的教授,依舊是那卻不冷不熱卻愛八卦的同學們
一切似乎都回歸平靜,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透過窗戶,看著紅的似火的楓葉,微微有些失神。
秋天終究是來了,那個溫柔的讓我歇斯底里的季節。所有的一切像被水泡過一樣顯得柔軟,掙扎與嚎叫像無聲的電影似得穿越腦際,旋轉著墜入心的深處,寂靜的風四處奔跑,漫無頭緒的牽動著那些失魂落魄的葉子,水泥一樣的雲層聚在一起,世界像死了一樣寂靜了,似睡非睡。
「喂!」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嚇得我差點叫出聲來。
我轉頭,那是一張平白無奇的臉,可是那雙靈動的眼楮卻像兩顆寶石一般,熠熠奪目。
「水妖,干嘛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好像別人欠了你五百萬似的。」Kali嘴里嚼著泡泡糖,隨意的在我旁邊的空位坐下。
Kali的名字來源于印度教女神Kali,傳說形象極為恐怖,既能造福生靈,也能毀滅聖靈。這樣的名字,也只像她這般古怪的人才會取吧。可笑的是,她自己卻有一個淑女得不能再淑女的名字——安薇薇。
「哦,是你哦。」我笑笑,隨意的翻著書。
「笨蛋,書拿倒了。」Kali白了我兩眼,一副無可救藥的樣子,「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考進這所學校的?」
我望著窗外,揉揉短發,「運氣吧!」
「運氣?」某人大叫,毫不意外的招來眾人的目光,Kali瞪了我一眼,聲音低了兩度,「怎麼把頭發剪了?剛剛我險些認不出來。」
我出神片刻,曾經的發被他撫過,被他吻過,與他的糾纏過
「難道說你已經放棄葉大帥哥?!他可是只喜歡長發美女人哦!」
我無語,只能轉移話題︰「Kali,今天我的運氣怎麼樣?」
一听到這個,Kali立即就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顯擺星座論,「依書上所說,今天雙子座走桃花運,如果今天向暗戀已久的人表白,成功的幾率將是99%」
「不對啊!水妖,你撞邪了吧!以前你不是對這些最不感興趣的嗎?」Kali一副被噎著的表情,「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這位同學,對我講的知識有任何意見嗎?」講台上的老人家顫顫巍巍的開口道。
「呃,沒有,」某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十分恭敬地站起身來,全然沒了剛剛的囂張氣焰,「你講的實在是太好了!我難耐心中的傾佩之情,所以,我忍不住大叫起來!」Kali一副認真的模樣,我極力忍住笑,這Kali說謊從來就不打草稿,可還偏偏做出一副真誠的模樣。
「哦,這位同學很認真,不過下次請舉手。」
Kali得意洋洋的坐下,順便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我失笑,同時又非常羨慕這樣的Kali,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我依舊沒有打傘,自從因為傘與雲邂逅後,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悅耳的旋律緩緩流進耳中,說不出的親切,卻又莫名的陌生。我這時才赫然的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琴房。
輕輕推開門,透過門縫,只見一名英俊的男子正優雅的彈著貝多芬的名曲——月光。
我捂住心髒,那里已經不再怦然心動了,回歸最為原始的平靜。
靜靜的看著,我仿佛透過他看到另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
子硯,那個被我深深傷害的男子,如今,會不會因為我的離開而悲痛欲絕呢?那些逝去的歲月,仿佛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也許曲終人散之後,離開的離開,忘記的忘記。然而旋律最好的時候,感謝上天讓我們在一起。
「小蘭。」中性的嗓音響起。我扯出一絲苦笑,明明已經決定忘記,為何還要想起?
「我叫了你幾聲,你都不應,怎麼又神游太虛?」雲戳戳我光潔的額頭,「怎麼把頭發剪了?」
「要你管!」我笑盈盈的走到琴前,隨意的敲著琴鍵,音符便從我指間滑出,「雲,我失蹤了這麼久,你都不來關心一下我這個妹妹嗎?」
「經過這件事,我需要時間來確定自己的心。」
「心?」我好奇的注視雲茶色的眼眸,那溫柔的神色如一江春水,令我渾身一顫。經歷了這麼多事,若我還不知道這種眼神代表什麼,那我就真的白活了。
我不自然的躲避他曖昧的眼神,緩緩走之窗前,看著滿園的梧桐樹葉隨風飄舞。
他無措的擾了擾額發,兩頰緋紅,額間滲出些薄汗。還未等他開口,我就轉過身來,說︰「雲,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寢室。」
葉湘雲愣住,手附上我的額頭,似責備似叮嚀︰「不舒服嗎?那就不該這麼快上學。等一會兒我去幫你請假,晚一點再給你送晚飯去。你呀,糊里糊涂的。」
我笑笑,厚臉皮的說道︰「那我要吃魚香肉絲蓋飯和一杯原味女乃茶。」
「好。」雲淡淡的笑著,「下午沒課就好好睡一會兒,落下的課等身體好了再補。」
「是是是。」
當我被舍管的電話鬧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
急匆匆的穿戴整齊,我快速的奔下樓,就看見葉湘雲已提著大包小包站在宿舍樓下的空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說十幾個對不起,「等了很久了吧?我請你喝女乃茶!」
雲搖了搖手中的購物袋,「這一杯還沒喝就想著下一杯,貪心!」
我吐吐舌頭,拿過一杯,插上吸管就喝了起來。嗚嗚嗚,好熟悉的味道!
「看你猴急的!你的魚香肉絲蓋飯,趁熱…」剛喝了一半,胃里卻翻江倒海,慢慢騰升起一股酸味,我只能別開頭干嘔起來。
「蘭蘭,你怎麼呢?不舒服?」雲掏出手絹,替我拭去嘴邊的穢物,「要不要去醫院瞧瞧?」
我擺手,看了一眼魚香肉絲,胃里又開始翻攪。
「算了,飯就等一會再吃。你先上去躺一會兒,我去買胃藥…」
「不用了。」我揪緊他的衣角,「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老-毛病了。再說,樓上有藥,我等一會兒上去吃。至于這蓋飯…只有祭Kali的五髒廟了。」
「你確定你沒事?」
「我的身體我還不清楚!」
葉湘雲蹙眉,自知拗不過我,只有無奈的嘆口氣,「那好,你先上去休息一會兒。如果實在不行,就打我電話,清楚沒?」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停的點頭,將他的手絹揣進衣兜里,「你的手絹我洗好後再還給你,那我…先上去了。」
「小心。」
今天早上第一節課是中西方禮儀課。本來不想去的,可是任課老師向我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再不上課,這門課鐵定掛,更不要指望什麼交換學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教室的,從昨晚我就粒米未盡,只覺得腳下像是沼澤,軟綿綿的使不上任何力氣。到教室的時候,我已經遲到十幾分鐘了。教室的後排已經坐滿了學生︰像這種非專業課,沒有人願意吃粉筆灰,更沒有人願意成為老師的幸運寵兒。
按照慣例,Kali會佔最後一排靠門的位子。我溜到後門,趁著老師轉身的空子,坐到最邊上的位子。
「這麼晚?」Kali邊手機上網邊問我,「我記得走的時候有叫你的啊,該不會有睡著了吧?」Kali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晨跑。不是為了強身健體,而是為了看飛行學院的帥哥。
我把書拿出來,「點名了嗎?」
「還沒。」
第一節課剛下,手機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