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交換一個眼色,珊瑚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娘娘每次都說這樣的話,哪一次真正的喝了?!娘娘就算失去了孩子,也不必難過,只要調理好了身子,來日方長!奴婢說這番話恐有冒犯之處,但全是為了娘娘著想,還望娘娘見諒!」
我愣了愣,唇邊掛上一抹嘲弄,「為本宮著想?!說得好听!我看,是為你們的腦袋吧!」伸出手,接過她手中的藥碗,慢慢地將那藥汁倒在一地的積雪上面,只听「滋滋」的融雪聲。手一松,碗摔在地上,碎成幾片。
「以後不用送藥,端來了,本宮也不會喝!」沉默半晌,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兩個婢女,方才嘆息道︰「如果皇上定要責怪,只管往本宮身上推,反正…他也不會在乎…」我一怔,才察覺到失言,臉撇向另一側,「好了,下去吧,讓本宮一個人呆會兒。」
在院外站了一會兒,就已經覺得全身酸痛,腳也慢慢的開始有些飄浮。心中不經冷笑︰水若蘭啊水若蘭,瞧你已經是這般模樣,那人可有再出現一次?!可笑的以為自己擁有了最美好的愛情,到頭來卻是一場歡喜一場空!枉你還是新時代女性,為什麼就不能瀟灑一次?何苦要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片森林?!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已經氣喘吁吁。風完全止了,空氣還是跟先前一樣地冷。
「若若,你怎麼一個人呆在雪地里?!珊瑚,冬梅呢?!」我回頭一望,子硯不知何時站在院子里,他一身白色的衣袍,在風里微微四揚,依然是那樣豐神俊朗,神色淡然。
這半個月來,子硯成了紫鳶閣的常客,隔三岔五來探望我,還帶來不少關于外界的消息——包括那場宇印凌軒即將御駕親征的戰役。
我扯開唇角,「我嫌她們煩,讓她們下去了。」
子硯緩緩走上前來,盯著地上的碎碗,低垂的眸中有著罕見的薄怒,「你怎麼又不喝藥?瞧瞧你這身子,能經得起你這樣的折騰嗎?…我去熬藥!」
拉著他的袖角,我輕輕搖頭,「子硯,算了吧,心都死了,留著這殘缺的身子還有何用?!…倒不如陪我一起欣賞雪景!」
「若若!」子硯扳過我的身子,緊緊的盯著我,他的眼楮黑而深,帶著些許傷感,「如果你真的死心了,就不會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你以為這般做了,他就會來了嗎?你以為這樣做了,心里的罪惡感便可以減輕了嗎?你…太傻了…子硯這一生行事從來都問心無愧,一生忍讓,凡事都不願強人所難。你可知我這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放棄了你?!如果當日便知道你會如此不快,就算你怨我,子硯也絕不會送你進宮!」
我低下頭,緊抿著唇,半晌,才抬起頭來,「子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子硯捏著我的肩膀猛地一緊,堅定地看著我,「子硯所認識的水若蘭,明知前路凶險,還是要去闖;明知結局悲傷,卻還是要如飛蛾撲火般執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命中注定,只是你逃避現實的借口罷了!」
我怔住,扯開唇角淡淡的笑著,「你是在褒我還是貶我?」
「你終于笑了…」子硯松了一口氣,忽的想起什麼,「子墨和扶桑的婚期近了,若若…」
「不要告訴他們!」我心里一急,「我不快樂,但我不希望其他人不快樂,我希望他們幸福…」
子硯一頓,黑眸深不可測,「要我不說也行,除非…若若乖乖喝藥。」
我怔了一下,擰眉,輕輕的點了點頭。子硯笑了,那清風中的笑容風華無限,恍若仙人。
自從子硯那日走後,我就躺在床上直直的盯著天花板。藥不喝,飯也不吃,一會迷糊,一會清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珊瑚冬梅直覺瞞不下去了,才遣了人去叫皇上。
雖然閉著眼楮,我也能清楚听到外面的響動,滿園的人齊呼萬歲。感覺到他的靠近,我閉上眼楮不想睜開,任他將我抱在懷里。感覺到他胸膛的劇烈起伏,冷冷的聲音便灌進耳中。
「命你們來是好好照顧娘娘的,你們卻瞞著朕這麼久,留你們何用?來人啊…」
我心里一驚,連忙拉住他的衣襟,「皇上!」
他一頓,低頭看我,雙眸柔和,「蘭兒?怎樣?哪里不舒服?」
我怔住,看著他下顎的胡渣,心有些酸澀,卻還是強裝冷漠的開口,「皇上,臣妾只是貪睡,這兩個丫頭大驚小怪,居然興師動眾的驚動了皇上,是臣妾的不是。」
「你…」宇印凌軒看著我,眼眸里泛起了淡淡的波瀾,似無奈,似感傷,似心痛,更多的是——失望。很快,他又恢復成以往的冷靜,低聲說︰「瞧你,都瘦了一圈了,剛好朕沒有用膳,愛妃可願與朕一同?」
我扯了扯唇角,似是恭敬的點了點頭。
宇印凌軒抱著我坐在案幾上,像往常一樣為我夾菜。我沒有什麼胃口,卻強逼著自己拼命地吃,再怎麼精致的菜肴到了我的嘴里也與蠟燭一般。宇印凌軒也不說話,只是望著我吃,眼里融進了淡淡的愁緒。
吃過飯,他又親自喂我喝藥,我仿佛產生了一種錯覺,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彼此相愛!
宇印凌軒放下藥碗,「感覺怎樣?」
我怔了怔,「還好。」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說,又不是仙藥,吃了就會立刻見效!
他微微松了口氣,手不自覺的撫上鸞鳳,「蘭兒,明日我就要御駕親征了。」
怔忡片刻,我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一時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不去…」
我笑了笑,「臣妾在此預祝皇上凱旋而歸!」
宇印凌軒一頓,放在案幾上的手猛力一拍,力道之大,讓厚木制的案幾搖動了很久才停下。「水若蘭,你真這樣想?難道就這麼不想見到朕?!」
我的心一顫,低下頭,劉海擋住我低垂的視線,「臣妾不敢。」
「不敢?」只听宇印凌軒劇烈的喘息著,仿佛在隱忍什麼,忽的,腰上一陣劇痛,還未反應過來,唇上火熱的感覺直到神經末梢。他吻得很忘情,亦很決然。我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不拒絕,也不回應。
良久,他放開了我。月光照在他迷離的臉上,像是籠了一團淡淡的煙霧,朦朧了他的五官,氤氤氳氳。他眼中的傷感一閃而逝,只是悲涼的說道︰「蘭兒,我會等你,等你回心轉意,等你願意听我的解釋,等你重新敞開心胸愛我…我願意用一生的等待換取你的諒解,只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太久…相同的,你也要乖乖的等我回來…」
我的心猛地一扯,既然你如此愛我,為何還要有其他的女人?為何還要騙我?為何?!
宇印凌軒上前,在我額上印上深情的一吻,輕喘一口氣,「不要妄想離開我…這次出征,我會帶上瑞兒。」
我一驚,他帶一個一歲的女乃娃上戰場?!而且還是本朝唯一的繼承人?!開玩笑!!
第二天一早,宇印凌軒就帶著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得出發了。我站在院中,只能默默的祈禱,宇印凌軒,你一定要活著回來,盡管我恨你,你也要活著回來!
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一分別,竟是此生的訣別!
灰蒙蒙的天,一直下著大雪,積了近半米厚,映著黃昏時候的淡雲,一層一層春蠶剝繭似的退去,慢慢退出明亮嚴肅的寒光來。窗外的梅花,迎著風雪開得正盛,不時有暗香飄來。
距宇印凌軒御駕親征已經一個多月了。朝廷中,事無巨細,全權交由太尉韓絕處理。韓絕本就不是泛泛之輩,朝中之事處理的井井有條,令本就不服的幾元老臣啞口無言。子硯在他離開不久之後也上了前線,在臨出發的前一天,特地進宮探望我,聊了一些扶桑和子墨的事。
如今,整座皇城中,又只剩我孤零零一個人,令我產生了一種恍惚︰我,真的該走了。
連著幾天的暴雪,今天,終于出乎意料的放晴了。披散著長發,在滿園的積雪上,一步一個腳印。我抬起頭,望了望天邊毫無暖意的太陽,莫名的離愁盤旋在心頭。
最近,老犯困,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一閉上眼楮,就可以立馬睡著。剛睡著不久,又會被噩夢驚醒,孩子那淒厲的喊聲便縈繞在耳邊,久久揮之不去。我只能直直地躺在床上,睜著雙眼,直到天色發白,東方漸亮。這樣周而復始,身體自然大不如前。幾個丫頭也只有干著急,這個皇宮里,恐怕沒有人能逼我喝藥了!
「娘娘金安。」
我一愣,回過頭去,竟是韓絕。他低著頭站在雪地里,紫色的衣袂隨風飄舞,在冬日的陽光下淡淡暈開,恍若仙人。
「韓太尉難道忘記了,紫鳶閣乃是宮中禁地?!就算你如今貴為輔政大臣,也不能違抗皇上的命令!」
「微臣不敢。」韓絕的眼中閃過淡淡的痛,「微臣只是替皇上看望娘娘。」
「好了,看也看了,你可以走了!」我的心微微一扯,看我?如果他真的關心我,為何在這種時候御駕親征?!如果他真的相信我,為何還要帶走瑞兒,以此要挾我?!如果他真的愛我,為何會有那個孩子?!
韓絕一怔,眸中流露出罕見的擔心,「娘娘難道不知道,我國戰事不利,已經連輸了好幾場?!」
輸?宇印凌軒會輸?怎麼可能?!出發前一晚,他還信誓旦旦的要我等他回來?!他怎麼會輸?!他一定會打勝仗回來的!
雖然驚詫,我還是裝作漫不經心,扯開唇角,「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何況,嚴冬出戰,又日行五百里,必定人困馬乏,哪還有體力打仗?!我看,還是盡早退兵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