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此言差矣。」韓絕挑起眉角,一臉深思的望著遠方,「嚴冬出戰,糧草的確短缺,敵人必定松懈,然而皇上反其道而行之,必能攻其不備!日行五百里,一來是因為家中有牽掛的人,希望能夠速戰速決。二來......」韓絕故意的一頓,眸上蒙上一層淡淡的迷霧,輕嘆道,「瑯琊山地勢險要,兵家必爭之地,易守難攻!如果采用一般的兵法,恐怕難以制勝!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所以,這一連串的敗仗,是為了......」
韓絕點點頭,微微低下頭去,「絕相信,不出三日,瑯琊山必定攻陷!琉璃國不久將會被納入紫雲國版圖!絕希望,娘娘能夠等皇上回來......哪怕見他一面也好......」
我怔了怔,「韓太尉多慮了,本宮被關在這深宮中,就如籠中的金絲雀一般,就算插上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韓絕定定的盯著地上的積雪,有什麼順著臉頰滑落,在夕陽下反射出迷離的光彩,「絕不是這個意思......絕的意思是......」他的聲音微微哽咽,半晌,才抬起頭來,眼眶不知什麼時候布滿了紅色的血絲,「絕的意思是......娘娘可能時日無多......恐怕等不到皇上回來的那天.......」
一怔,復又松了一口氣,這一天,終于要來了!沒有悲痛欲絕,沒有哭天搶地,沒有撕心裂肺,有的,只是回歸到原始的平靜......生也好,死也罷,只要能擺月兌現在的境況,無論怎樣,都好!
就在我處于思緒紛亂的狀況中時,韓絕突然跪下,一手拿起我的裙擺,放在唇邊親吻。
「公子,絕無心冒犯,這只是我族的認主儀式。自從四年前公子救了絕,絕就在心中認定了你......」
我怔了怔,轉過身去撥弄傲雪的梅花,輕聲道︰「韓絕,你已經找到了比我更適合的主,又何苦......」
「忠臣不事二主!」
「賢臣擇明主而侍!」我轉過身來,扶起跪在地上的韓絕,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說道,「韓絕,你是賢臣,亦是忠臣,你忠的不是我,而是全天下的百姓!我相信在幾千年後,一定會在史書上讀到你——和你們創造的新的王朝!」
「公子......」
「好了,回去吧!輔政大臣應該很忙吧!」說著,我就向內閣走去,走了幾步,回過頭去,韓絕依舊站在梅樹下,棕色的眸子明亮的猶如最美的鑽石。
我向他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卻听見清澈的聲音自遙遠的地方飄來。
「娘娘,你一定要等到皇上回來......」
回過頭去,如冬日般沉靜的男子已經離去,只留下一棵寂寞的梅花樹,在冷冽的寒風中,孤獨的揮灑芬芳.
「啊!救命啊!那是什麼!......」門外突然嘈雜一片,還未起身,門就被推開了,冬梅神色倉皇的逃了進來......
「冬梅,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冬梅劇烈的顫抖著,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天狗......天狗食月......不祥之兆......」
我一驚,她說的是——月食!
天啦!千載難逢的天文景觀!也不顧冬梅的阻止,我興沖沖的跑了出去。
門外亂作一團,許多侍衛宮女都躲在房檐下,閉上眼楮跪在地上。我慢慢的走到雪地中央,溫潤的月光灑在我的身上,慢慢的驅散我心中寒意。
我抬頭,看著緩緩變化的月亮,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倦意,好累,身體好累!心好累!好像就這樣睡著,永遠也不用醒來......仿佛有什麼吸引著我,慢慢的,緩緩的,跌入黑暗......
她死了!
當宇印凌軒收到皇宮來的這封信的時候,騎在馬上的他,忘了自己現在正在戰場上,忘了周遭的一切,腦袋里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復這句話。
她死了,三天前病死了,她死了…
他不相信!一定是假的!她才不會那麼狠心,再一次丟下他不管!她是這個世上最最善良最最愛管閑事的女子,她舍不得丟下他!她不會死的!她現在一定在睡懶覺,或者,站在紫鳶閣的梅花樹下,鼓著腮幫子等他回來!他要回去,立刻回去!叫醒她,或者…抱著她一起死!
「嗤「的一支冷箭從敵方射來,宇印凌軒根本就沒有要躲的意思,只是一動不動騎在馬上,愣愣的盯著那封信。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黑影自地下躥出,橫劈一刀,擋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猛然,宇印凌軒仿佛醒悟過來,調轉馬頭,狠狠地夾住馬月復。只听馬兒長嘶一聲,咻的一下跑了出去。紫雲國的將士並沒有因為主帥的突然離開而松懈,反而發動更加血腥的進攻。他們知道,皇上摯愛的女子離開了,紫雲國最重要的女性仙去了。
雪,依舊不停的下著,仿佛在無聲的祭奠著什麼。皇宮內,冷冷清清,四處掛著白色的燈籠。白色的輕紗,隨著冷冽的寒風狂亂的飄起來,為本就冷清的皇宮平添了一絲蕭條。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樣的沉寂,踏著滿地的殘花,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倏地閃進了紫鳶閣內。跪在地上的下人還沒反應過來,一匹駿馬喘著粗氣停在了他們的身旁,悲鳴一聲,「咚」的倒在地上,四肢不停的抽搐著,白色的泡沫從口中流了出來。
這是皇上的坐騎——法拉利!這個奇怪的名字,還是景妃娘娘親自取的。一想到這里,滿屋子的下人又開始默默地掉眼淚。
宇印凌軒步履蹣跚的,一步一步的走到寢殿的床邊,每走一步,仿佛都要用盡他一身的力氣!隔著透明的屏風,他依稀能看見靜靜的躺著的女子…那麼安靜,以至于連呼吸聲都听不到…
久久的站在簾子外,宇印凌軒的身子劇烈的抖動著,他沒有辦法在靠近,哪怕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也沒有勇氣上前一步。許久,久到身子有些麻木,就到身上的飄雪開始融化,他才顫抖的撩開厚重的簾子,緩緩的坐在床塌邊,靜靜地一動不動的看著「熟睡」的女子。
女子閉著眼楮,安詳的「睡」著,對周圍的一切無所知。她「睡」的很熟,就好象很久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深深的沉睡過了。烏黑如絲綢的發從枕頭上流泄而落,蒼白的面容就象一朵白色的梅花。
手,顫抖的靠近她的鼻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只是太累了睡著了,他為何要去探她的鼻息…
沒有呼吸…
男子痛苦的閉上眼,輕輕的放在她的心房處,沒有心跳…溫柔的的撫模著她的臉頰,沒有溫度…他曾經眷念的溫暖,也沒有了…
她真的死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就這樣在他的眼前離開了…他以為他已經大權在握,他以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攔他們在一起,他以為就連上天都害怕了他…可是,他錯了!如今,他們之間有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生與死!
宇印凌軒笑了,笑容中包含著化入骨髓的柔美——以及那深不見底的絕望。輕輕拿起那冰冷的手,宇印凌軒將它包裹在掌中,呵著氣,用無比輕柔無比眷念的聲音說著,「蘭兒,我回來了…」
「砰!」
听到聲響,宇印凌軒驀地驚喜的抬起頭來,「蘭兒,我就知道你…」
目不轉楮的盯著毫無生氣的女子,濃濃的絕望再次刻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心又被凌遲了一次!
窗外的風依舊狂躁的吹著,不時的拍打著松動的窗戶,宇印凌軒俯,輕輕抱著女子,他的身子甚至比那尸體還要冷上幾分!
「蘭兒,可願等我?!等我把瑞兒的事處理好就來陪你!不要什麼豪華的陵寢,也不要什麼陪葬,只有——你和我!到那時,我們便可做天下間最最平凡的夫妻!」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寂。
宇印凌軒的手緊了一分,眸中參雜著說不出的溫柔,那浸入骨血的溫柔,仿佛冬日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清澈瀲灩,「你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哦!往後,你甩也甩不掉!」
幾天後,琉璃國便從這世上永遠的消失了。慕容宏率領著余下八萬的將士,身披縞素,凱旋而歸。沒有人慶祝這場得之不易的勝利,沒有人談及這場戰事是如何如何恢宏壯大,甚至沒有人出城迎接這些前線出生入死的戰士…整個紫雲國都籠罩在濃濃的哀痛中——為那兩萬條犧牲的生命,為紫雲國最重要的女性。
在她死後的第十天,終于下葬了。出殯的隊伍一直綿延了數百里,許多百姓自發的穿上縞素跟在隊伍的最後,為這位他們從未謀面的女子送行。隔著透明的水晶棺,他們能夠清晰的看見躺在里面的女子。她睡得那麼安詳,那麼熟,仿佛永遠也不願醒來!
宇印凌軒沒有在送行的隊伍里,因為,他已經在路的盡頭等著他這一生摯愛的妻子…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方未白孤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