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佟曉冬離開魑魅宮兩天了。
鬼幽把自己關在練功房里,不願見任何人。魑魅宮里的人都知道他把佟曉冬送走了。馬將軍依然緊張地訓練著士兵,隨時提防敵人來犯。佟曉冬先前為魑魅宮制定的計劃也在有條不紊地展開。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也感覺到決戰之日越來越近了,所以,氣氛日益緊張起來。
「宮主。」王總管站在練功房外道。
鬼幽有些疲憊地深吸了口氣,道︰「什麼事?」
「倪靖安少爺來訪。」
鬼幽頗感意外,倪靖安自從與董麗筠一同離開郴州後就一直沒有消息,卻不知他為何突然回來了。「請他進來。」
不多久,倪靖安進來了。「不歡迎嗎?」倪靖安淡笑道。兩個多月不見,他的臉色看起來紅潤多了。
鬼幽淡淡道︰「只是有點意外。你有好多年沒有來這里了。」
倪靖安自笑著坐了下來,長嘆一聲道︰「是啊,有十年了。這里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變化。」
鬼幽想起佟曉冬為這里所做的事情,心情又郁悶起來。
倪靖安道︰「我听說了赤焰幫要攻打這里的消息。我和麗筠回這里來的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議論此事。你有什麼打算?」
鬼幽幽幽道︰「拼死守住魑魅宮吧。實在守不住就只有離開了。」
倪靖安微笑道︰「就沒有想過找幫手麼?」
鬼幽淒然一笑,道︰「這是我魑魅宮的事情,何必把別人也拖累了。」
倪靖安笑道︰「話雖如此,不過這回我要多管閑事了。不管怎麼說,我可不能讓你受到傷害,否則麗筠要怪我了。」
鬼幽微微動容道︰「什麼意思?」
倪靖安微有些興奮道︰「我和麗筠要成親了。我們商量好了,讓你來做我們的證婚人。你也知道,我從小就是孤兒,師父去世後,我就只有你這一個師兄,也算是我的親人了。麗筠的父母也都不在人世。我們倆在江湖上都沒有什麼朋友,所以只好請你了。」
鬼幽心中微有些感慨,卻又為他們高興,心情略為好了些,道︰「恭喜你們了。日子定了麼?」
倪靖安道︰「原本是想定下日子的,可是在路上听說了這里的情形之後,我們就決定等這里的事情結束後再成親。」
鬼幽道︰「那怎麼行?怎麼能夠因為我的事耽誤了你們的大事?」
倪靖安笑道︰「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得做我們的證婚人,如果你這里事情未了,怎麼有心情參加我們的婚禮呢?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意,這個閑事我是管定了。」
不管倪靖安來這里的真實目的是什麼,鬼幽都深深地感激他。或許他真正要感激的是佟曉冬,是佟曉冬促成了倪靖安和董麗筠的婚事,如果不是佟曉冬從中幫忙,或許現在他們三個人還是心結未了呢。曉冬,你現在在哪里呢?
「曉冬呢?我听說她也到這里來了。」
「她走了。幾天前離開了這里。」
倪靖安吃了一驚,道︰「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嗎?怎麼……」
鬼幽道︰「我把她送走了。這里馬上就有一場惡戰,她在這里很麻煩。」
倪靖安沉吟道︰「她願意?」
鬼幽嘆道︰「她願意。」
倪靖安似有些不信,道︰「曉冬不像是那種貪生怕死的姑娘,她既然肯跟你到這里來,就絕不會在這種危險的時候離你而去。」
鬼幽強忍著心酸,道︰「曉冬若知道你會這樣看她,她一定會很感激你的。是我非要趕她走,她不願看我為難,所以只好離開了。她在中原沒有親人,我拜托鳳翔鏢局的談總鏢頭親自護送她去九江的天藏教總壇,有郁教主照應,我就放心了。」
倪靖安嘆息道︰「曉冬離開的時候想必很難過吧。她把你當親哥哥看待……」
鬼幽心里又是一痛。如果佟曉冬不是把他當作親哥哥看待,或許他就不會讓佟曉冬走了。
「你已經回魍魎宮了嗎?」鬼幽拋開這些,淡淡問道。
倪靖安頷首道︰「嗯,宮里許久沒有住人,荒涼得很。說起來我是個主人,可是除了我自己以外,也沒有其他的人了。倒是麗筠自己身邊帶著幾個侍女,跟了她許多年的,也一起回來了。人多了,宮里就熱鬧了。」
他的話又讓鬼幽想起佟曉冬說的話來。佟曉冬也說過魑魅宮里沒有生氣,不熱鬧,為此還特地舉辦了一次篝火晚會,如果魑魅宮能夠渡過此劫,或許一年之後這里就會有新生命降生吧。如果那時佟曉冬在這里的話,還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倪靖安又道︰「其實不管我們是不是師兄弟,我也不能眼看著魑魅宮遭難而不顧。我來的路上听說一向跟你們交好的紫巾會遭人滅了門。」
「什麼?」鬼幽悚然道。談世杰帶著佟曉冬要走的路正是紫巾會的地盤,他們之所以選擇那條路,一來是路程短,二來想到紫巾會與魑魅宮向來和睦,斷然不會為難他們。想不到……「那里現在怎樣?」
「具體情形我也不很清楚。」
鬼幽心里強烈的不安起來,他不禁懷疑自己堅決讓佟曉冬離開的做法是否正確。倘若因此讓佟曉冬遭遇不幸,他恐怕連死都不能瞑目了。
「靖安,拜托你一件事。」鬼幽鄭重道。
倪靖安從未見鬼幽求過人,也不禁正襟危坐起來。
「談總鏢頭帶著曉冬走的正是紅花鎮那條路,我擔心以鳳翔鏢局的力量還不足以保護曉冬,所以我想請你去暗中保護她。」
「你這里怎麼辦?」倪靖安遲疑道。
鬼幽沉聲道︰「你我都是魔宮弟子,你對我的武功沒有信心麼?」
倪靖安道︰「常言道,好漢雙拳難敵四手。我不是對你沒有信心,我只擔心赤焰幫人多勢眾,魑魅宮雖說也不乏高手,但是上上下下的人加起來也不過三四百人。再說,你這里還有不少婦孺,也需要人照應。」
鬼幽淡然一笑道︰「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準備好退路了。七年前我去天藏教總壇尋仇的時候險些喪命,那時我便已明白不可逞匹夫之勇的道理。何況,我現在已經把仇恨拋開,只求魑魅宮能夠存續下去,所以絕不會和赤焰幫拼個魚死網破。這里我自有安排,我也答應了曉冬,等這里的事情結束以後就去接她回來。無論如何我都會活著的。」
倪靖安凝視他片刻,忽地笑道︰「不知道是佟曉冬改變了你,還是我從來就不了解你。看來我是多慮了。好吧,你難得求我做事,這次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失望。我這就動身。」
鬼幽道︰「紫巾會的力量不弱,卻被人滅了門,對方的實力不可小覷。」
倪靖安傲然一笑,道︰「這個你大可放心。你可別忘了,雖然名義上你是我師兄,可真正論從師的時日,我可比你久多了。江湖中人只知道魑魅宮主人輕功了得,其實平心而論,我的輕功比你還是要略勝一籌吧。論拳腳功夫,我自是不敢夸口,不過打不贏就跑,天下可沒有幾個人能比我跑得快的。」
鬼幽會意地一笑,道︰「不錯。獨步天下的輕功正是我們魔宮的絕學。」
芳草斜陽。紅花鎮。
鎮中央的一條滿是坑窪的黃土道上緩緩走來四匹馬,馬背上馱著五個人,每個人的臉色都憔悴不堪,那是疲憊中夾雜著驚恐的憔悴。這五個人正是鳳翔鏢局的總鏢頭談世杰,他的女兒談青娥及兩個徒弟平沖、韓榕,還有一個佟曉冬。
這一天的路程他們走得驚心動魄,沿途所見竟沒有一個活人,全都是身披紫巾的尸體,斷肢殘骸。一路上看過來,佟曉冬竟已經看得麻木了,盡管胃里還時不時地抽痛,但是好歹她不會再覺得恐懼。
紅花鎮是這一帶最繁華的小鎮,鎮上有上百戶人家。因為是黔粵之間的要道,這里時常會有南腔北調的人經過。可是這一天,鎮上卻是死一般地寂靜。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路上連一個行人都看不到。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談世杰在一家客棧的門前停了下來,啞聲道︰「趕了一天路了,今天晚上就在這里歇歇腳。」
佟曉冬抬頭看了看那客棧的匾額,福源客棧。多好的名字!
客棧的門雖然還虛掩著,但里面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談世杰推開門,里面的伙計仿佛受了驚嚇般地從櫃台邊跳了起來,看見這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才定了定神,壓低聲音道︰「幾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談世杰道︰「住一晚,明早就走。安排兩間相連的房間。」
伙計照著吩咐去安排房間。平沖和韓榕將馬牽到後院喂草,談青娥緊緊守在佟曉冬身邊,緊張地打量四周。佟曉冬拖著一身的疲憊,無力的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間客棧規模甚大,大堂里擺了二十來張八仙桌。不知道平時的這個時候生意如何,此刻卻是一個客人也看不到,只有一個看起來像是掌櫃的中年人瑟縮在櫃台里,斜著眼打量他們。
這兩天的路上佟曉冬也大略了解了紫巾會的情況,她也听說過金刀門,鬼幽曾告訴過她,金刀門的門主是個十分厲害的高手。那日她從倪靖安手上救出陸玄依,兩個人逃到了郊外時也遇到過金刀門的那個叫孫達的堂主。在她看來,金刀門絕非善類,更何況,他們現在已經跟赤焰幫勾結起來要對付魑魅宮,所以她也就能夠理解這里百姓驚恐的原因,一定是目睹了金刀門在這里大肆屠殺紫巾會的人,嚇得都不敢出門了。她不禁又有些氣悶,如果自己是個武林高手,不就可以幫助鬼幽了嗎?好在她現在要去天藏教,無論如何也要請郁黎出面幫鬼幽渡過難關。越發堅定了信念之後,佟曉冬強打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