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為何她一睜眼便是混沌、無盡的黑暗?為何她想呼吸卻感覺似有人扼住了她的咽喉?
蘇醒的祛之只有滿月復的畏懼和驚恐,她好像失明一般看不見這個世界。頭頂上方的棺蓋隔絕了她與空氣接壤,塵封了她的視野,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救她?
她拼命捶打著棺蓋,甚至忽略了指尖殘留的痛覺,卻根本無濟于事。她顛狂地吶喊,但那聲聲心碎的呼喚只能埋藏于黃土之中。折騰了好一陣,她感到她的呼吸變得愈來愈艱巨、愈來愈細微,終于她不再言語也不再動彈,她已經精疲力竭了。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時,卻模模糊糊听到上方有些細碎的動靜。但是她實在是太過疲倦,她想再次啟口做最後的拼搏,卻嘴唇微張道不出只言片語。莫說叫喊,她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消失殆盡了。
「祛之!祛之!」
是死亡的召喚嗎?是回光返照前的錯覺嗎?為什麼她听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是听覺的錯亂嗎?是一場虛幻嗎?
「祛之!祛之!祛之!」
熟悉的聲音依舊在耳畔回響,而且逐漸變近、變大。她竭盡全力遏制自己闔上沉重的眼皮,在心里默默給自己信念和堅持,這不是夢境,這一定不是夢境!
「祛之!」
終于,就在她氣如游絲時,那恐怖的棺蓋被人用銀槍刷得一下挑飛。那精準無誤、又狠又絕的槍法,世間除冷面寒槍俏羅成外還會有何人?
「祛之,對不起,我來晚了……你撐住,撐住啊!」羅成抱起棺材中氣息奄奄的祛之,將驚嚇過度的她輕輕放在地面上。銀色的月夜將她慘白如紙的容顏映入羅成目中,祛之沒有說話,只是兩眼無神地望著夜空,眼珠一動不動,像是心有余悸、驚魂未定。
「祛之,是我不好,我求求你別嚇我啊……」羅成將她抱入懷中,想以自身的體溫溫暖她寒冷到幾乎沒有生命的嬌軀。她沒有一把將他推開,只是靜靜盯著他折射出關切和急迫的雙眼,平復了許久才問道︰「我可以離開長安了是不是?我不用嫁給漢王了是不是?我們成功了是不是?」
「是,是!我帶你走,這世間如此廣闊,你想去哪里都行!要不,我帶你回冀州可好?」羅成道。
「不,我不能去冀州。若我們的計謀敗露,那豈不是還要連累侯爺和夫人?這決定是我們兩個人做的,我不能牽連宇文家任何一個人,你也不能牽連你的家人。」
羅成听罷,覺得她所言甚是,便道︰「是我疏忽了,那你想去哪?這里畢竟還是長安,長留總是不便的。」
「再過一個時辰便開城門了,我們坐在這等等吧。對了,我爹出城的令牌……」
「在我這,放心吧。看你這樣一定累壞了,趕緊休息一下吧。」
祛之點點頭,她確實眼皮沉重、困意重重,不知不覺她便倒在羅成懷中睡著了。羅成垂首看著她逐漸起了血色的面頰,心頭一暖,帶著一抹淡笑看著如此恬靜的她,只有無言的欣賞和滿足。
楊廣不知已有多久沒有踏入過這煙霧裊裊、香艷綺麗的藏花迷樓。一入樓中,那種厚重的脂粉味道不知為何消散了許多。不過這樣也好,那些庸脂俗粉楊廣早就懶得享用,她們與祛之相比皆是凡間俗物,哪及祛之一顰一笑間的風韻。
楊廣手持與祛之定情的玉笛,以笛頭挑起晶光閃閃的珠簾,緩步走至陳列各種絲竹管弦的內室。他將橫笛放至唇邊,仿佛還能嗅到祛之殘留其間的幽香,仿佛還能觸模她依舊絕美的芳魂。點點滴滴皆是他們的過往,絲絲縷縷皆是他們的回憶。無盡的苦楚和痛覺靈蛇一般纏滿了心間,楊廣忽而垂淚,微微運氣便開始吹奏。
他一口氣吹完了《玉樹後庭花》、《舞席同心髻》,這些嵌滿了他們深刻愛情的小曲。奏畢後,他欲將玉笛放于身側桌案上,卻見一翩翩少年朝自己走來。
一瞬的思緒飄離、一瞬的眼神閃爍、一瞬的心智迷亂,那美如碧玉的少年竟與他藏于心間的幻影深深重合。楊廣走向他,他卻突然彎腰作揖道︰「臣宇文成趾見過太子殿下。」
他磁性的嗓音驚醒了楊廣自欺欺人的昏夢,猶如利劍擊中一般恍然大悟又痛徹心扉。楊廣沉聲問他︰「你來此處作甚?」
成趾淺笑道︰「見太子殿下終日憂心忡忡,成趾來這里自然是為殿下分憂。」
「一般的憂愁何以困的住我?只是這為情所憂,真是叫人黯然神傷。」楊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再次執起桌案上的精巧玉笛,問成趾道︰「之前那個跟祛之長得有些相似的女子,叫笛煙吧?她現在何處?」
「太子殿下是睹物思人,還是只想以一替身來營造那虛幻美好的迷夢?笛煙這名字取的好,就像姐姐送給殿下的定情之物,玉笛如煙,她終究還是隨風散去了。」
「成趾越來越能言善道了,」楊廣說道︰「看來是該為你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了。不過你這麼有才華,根本無須本宮進言聖上。說不定下年科舉你能高中狀元。」
「謝殿下夸贊,但成趾素來不喜與眾人爭得頭破血流,什麼鬼狀元成趾不稀罕,成趾就當個謀臣在殿邊為殿下謀劃獻策已覺足矣。」
「你真是本宮的好謀臣,好成趾。」楊廣突然伸手撫上成趾白皙的俊臉,饒有深意道︰「其實最像祛之的不是笛煙,而是你宇文成趾,只可惜你為何不是女兒身,不然我早就……。」
忽聞他的邪語,成趾不禁狠狠一顫。但是微微恐慌之余卻有一絲突生的特別情愫,成趾道不出這是種什麼感覺,只知楊廣的手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他並不反感,甚至想將這種魔力幻化成、演變成一種從未達到過的欲、望。
「叫笛煙來。」楊廣的溫柔霎時變作命令,也使得成趾昏夢乍醒。成趾頷首稱是,只輕輕一擊掌,笛煙便婀娜多姿地走上前來。
幾乎是不帶半分猶豫地將她帶入懷中,就好像他從不踟躇任何一次與祛之難得的纏綿。許久未見,懷里嬌人的模樣愈發神似他夢中的仙子,再抬眼看看立于眼前的風流少年,重重疊疊、真真假假,情/欲的火光灼燒了他的冷靜,他癲狂一般地與她痴纏,拼盡全力地與她繾綣,但是在最後一絲理智的控制下,他始終沒有吻上她芳香嬌美的朱唇。
他不會吻他不愛的女人,因為那種既溫潤又熾烈的感覺只能給予他內心深處的清麗女子。情至深處難免動情,雙頰緋紅的笛煙半闔著雙眼,看著離她那麼近的俊顏,忍不住想覆上他干澀的薄唇。但是,當她闔目欲吻他時,卻被他一掌打醒。他怒罵道︰「你這骯髒的賤人別踫我!」
他的粗暴和瘋癲顛覆了適才賜予她的滿眼溫柔,也許,他只是透過她炙熱卻空虛的身體,看著另外一個女人的如星美目、如玉芳顏。
她始終只是一個下賤的歌姬。笛煙的心里滲出了蒼涼的淚水和鮮血,出身高貴、傾國傾城的相府千金才能與覆在她身上的華貴男子相配,而不是自己,永遠不是!
心里的眼淚化作目中的清水,笛煙的深情似乎在那一瞬被澆滅。她看著他眼里的熊熊欲火,看著他額上的細密汗珠,她知道,他的情意如此深重,卻從不是為了她……
「滾,滾開!別踫我!別踫我!」楊廣瘋了一般抽離了她的嬌軀,笛煙失聲驚呼一聲,差點跌落在地。
見她不斷抽泣的模樣楚楚可憐,楊廣非但沒有半分憐惜,反倒是愈發憤怒,他揚手又給了她一記清亮耳光︰「不許哭!賤人!本宮沒讓你開心嗎!」
她這一次沒有听他的話,因為她的淚水是抑制不住的,那種被人凌辱、踐踏的哀傷,高高在上的他永遠不懂,永遠不懂!
「祛之,別哭了……」楊廣過來哄她,引袖拭去她布滿整張玉顏的淚水。她有些錯愕,又有些欣慰。她錯愕他為何轉變如此之快,是因為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使他憶起了他已失去的佳人嗎?她也欣慰他也會在她耳畔講些柔言絮語,即使她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替身,只要能得到他一瞬的溫柔和回眸,也是快樂的……
楊廣沒有再出言侮辱她,而是怔怔看了她片刻後,旋即再次將她抱入懷中繼續著方才未盡的纏綿。珠簾後的宇文成趾一直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幕可悲可笑的鬧劇,突然有些同情此間的楊廣。因為他只能以臆想的方式來追憶深愛的女人,然後將自己的萬般劇痛以一種幾近毀滅的姿態,轉移在另一個更加可憐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