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化緣
農古鄉計劃通電第二次全體會議召開,我在會上作了縣里立項的說明。大家都很興奮,會場氣氛高漲,每個人似乎都看到了希望,仿佛千家萬戶已經是燈火通明。
柳漢在會上布置了新工作,全體組員抓緊工作,每人必須完成五萬的贊助任務,希望大家八仙過海,完不成任務的,直接從工資里扣,年底評優評先不列入考慮名單。
柳漢的新任務讓大家情緒激動起來,財政所老趙首先表示自己做不到。說自己一家兩個人在鄉政府,贊助任務就要完成十萬。十萬塊哪,老趙嘖嘖驚嘆,就是賣了房子也湊不滿。
老趙的反對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紛紛表示做不到,既然要扣工資,滿打滿算就是兩年。這兩年,難道都去要飯?何況,通電也花不到那麼多的錢,縣里立項了,有錢撥下來,要贊助那麼多錢干什麼?
柳漢矗著眉頭任由他們討論,一言不發。
我事先也沒有听到他的新工作計劃,雖然五萬元的贊助難不倒我,但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是讓我手忙腳亂。
做大事,最需要同心協力。如果此時大家都撂了挑子,單純靠柳漢和我,完全做不了。
我拿眼偷窺了一下他,他正襟危坐,臉上布滿寒霜。
等到議論聲逐漸低了下去,會場里一片沉寂的時候,柳漢掃視了一眼全場,語重心長地說︰「每人五萬的贊助,是有難度,作為一個干部,應該要有奉獻精神。」
他頓了頓,清清嗓子說︰「如果沒有難度,農古鄉在十五年前就應該通上電了。你們自己看看啊,現在全國農村,沒有通上電的還有多少?老少邊窮地區不說,單就我們衡岳市,恐怕就是我們農古了吧?
解放四十多年了,農古還是處在解放前狀態,這樣老百姓會怎麼想?新中國,新社會,就應該有個新風貌。作為干部,就應該為人民謀福利,舍小家為大家,錯了?
想想啊,我們現在去一趟縣城要多久?去一趟市里要多久?我記得有次縣里開會,我和郝鄉長緊趕慢趕,等趕到縣里,會開了一半。縣長就問我,如果我們農古鄉有個急病要送縣醫院,這樣的速度結果會如何?我回答倒是很干脆,等死!」
他喝了一口水,面色凝重地說︰「四十多年了,我們還在刀耕火種,與原始社會有什麼區別?改變不了現狀,還要我們這些干部做什麼?大家都要明白,我們是靠誰在養活,是老百姓,他們繳的公糧、提留款啊,就是你們的工資。
確實,通電不要這麼多的錢。大家算算,就算你們每人拉來了五萬塊的贊助,一共又有多少錢?通上電了,難道大家不希望路好走?假如從農古到縣城從原來的一天縮短到幾個小時,我想,不會再有病人哭泣,不會再有東西賣不出去。」
柳漢的話已經說明了他的新工作,他想在通電工程的同時完成通路的工程。
農古鄉距縣城六十公里,沒有一條可容兩台車交匯的路,六十公里山路,除了十幾公里的石板官路,其余全部是泥沙路,晴天灰塵滿天且如刀鋒利,雨天泥濘滿地寸步難行。有幾處地方就在懸崖邊上走,山上落石驚魂,曾經有外來的車落入谷底,尸骨難存。
兩項大工程同時上馬,沒有充足的資金支持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柳漢是沖動了?
他做了近十年的黨委書記,在農古鄉工作了一輩子,他熟悉這塊地方的一草一木,他深知農古鄉存在的一些不可改變的現狀。他是怎麼了?
會場沉寂得可怕,掉口針的聲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這樣吧,大家分頭去想辦法。散會。」柳漢宣布後沒動身,看著大家都走光了,他站起來,捶了捶腰,掃視著空蕩蕩的會場,眼楮濕潤了起來。
他知道,農古鄉的這些鄉干部,有一部分跟著他從辦事員走到今天,如今還呆在抬頭就只有巴掌大天空的農古,是他們都生長在這塊土地,他們不舍得離開。
不離開不等于認命,人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要改變自己的力量。
從榨油廠沒電開工到鄉政府通電計劃,從通電引到通路,半個月時間,仿佛過了半個世紀。我的榨油廠與現在的兩個大工程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想起這段時間沒跟奚枚竹她們聯系,也不知道她們的情況如何,于是掏出電話打過去。
接電話的是盤小芹,听到是我的聲音,高興地告訴我說︰「經理啊,現在市場油價漲了三塊,還不是正宗的茶油,我們也漲了。」
我問︰「漲多少?」
「我們漲了五塊。生意比以前還好了。只是現在快沒貨了。你什麼時候送貨來啊?」
我苦笑著說︰「我沒空送貨,你們給小柳書記打電話,要她解決吧。」
小芹氣鼓鼓地說︰「你是經理,你不管?」
我說︰「小柳書記是副經理,她一樣可以管啊。」
「你不要我們啦?」小芹可憐巴巴地說︰「人家林隱酒樓現在打出的招牌就是農古原生態茶油生活時代,要與我們簽永久供應合同呢。」
我說︰「那是好事啊,說明我們的生意做上道了。」
「這算什麼呀,市里幾家有名的賓館酒樓都找上門來啦。」小芹在電話那邊喊︰「枚竹,是哪幾家啊?」
話筒里傳來枚竹的聲音︰「大的賓館酒樓都來過了。你告訴郁經理,他娘想他回去看看。」
我听到了,我的娘啊,你又給枚竹說了什麼?
「我知道了。」我說︰「你們好好干,過段時間我就過去。」我沒把鄉里要通電通路的計劃告訴她們,這些事情對她們來說,不見得全部是好事。
掛了電話,我想起自己還要完成五萬塊的贊助,就直接把電話打給了姨。
我姨父是部隊干部,官不大,但是舟橋部隊,或許他能幫到我。
我把鄉里的計劃全盤告訴了姨,姨在電話里笑我說︰「現在還真的是個干部了啊,事事都會為老百姓想了。」
我說︰「你幫不幫我?」
姨問我︰「怎麼幫?」
我說︰「幫我拉贊助啊,五萬塊。」
「錢能解決問題?」姨反問我說︰「工程誰來做?單就重型機械,恐怕你們那點錢,連人家油費都不夠。」
「那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你們書記頭腦發熱,還放衛星啊。」姨在電話里調侃著我︰「有什麼樣的領導,就有什麼樣的下屬。你們書記頭腦發熱,你的腦殼也不見得冷靜。」
我訕笑著說︰「你是我姨,你必須幫我。」
「幫不到。」姨在電話里說得義正詞嚴︰「你以為贊助好拉?」
我提醒說︰「我姨父也幫不到?」
「你想干什麼?」姨警惕地問我。
我說︰「我能干什麼?現在不是和平年代嗎?部隊沒仗打,有時間就幫幫我們地方的經濟建設啊。」
姨沉吟了一下說︰「部隊不是地方,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他們有紀律。」
我說︰「我又不要他們出錢。」
「你想他們出什麼?」
「姨父是舟橋部隊,是不?」
「是。」
「重型機械多,是不?」
姨不說話了,思忖了一下說︰「下個月我去探親,回來再說吧。」
放下電話,我心頭的石頭去了一大塊。只要姨出馬,愛得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姨父不會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