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何書記過問式提醒
表舅的精神出奇的好,從樓上下來,就一直笑得沒合過嘴。
中午的陽光在樹枝間舞蹈著身子,樹下花團族錦,一群雀兒飛過,灑下銀鈴般的叫聲。世界顯得無比的寧靜,仿佛靜止了時間。
剛吃完飯,表舅的司機就到了。表舅要親自去中部省機場接我的舅媽。
從衡岳市出發,沿著國道去中部省芙蓉市機場,要走三個半小時。衡岳市沒機場,所有乘飛機來衡岳市的人,必須在芙蓉市下機。衡岳市到芙蓉市,中間有一條高速公路,通車後就沒停止過維修,經常堵車。因此,走國道比高速,在某個時間反而更快捷。
飯桌上我半點沒提春山縣的事,更沒提對我雙規式審查。我顯出無比欣慰的樣子說︰「舅媽回來了,舅你要慶祝呵。我得叫上我娘來,舅媽來了,我娘會多活十年。」
何書記奇怪地看著我,似笑非笑︰「此話怎講啊?小風。」
「您看啊,我娘現在一天到晚沒人陪著說話,我在農古鄉,一個星期也難得回一趟家。我放心不下她老人家啊。舅媽回來了,我娘就能來您家,既可以幫舅媽解除思鄉之苦,又給自己找了個說話的伴,多好。」我誠懇地分析。
「有道理。我老姐不能一個人呆在家里。嗯,你小姨伶俐不回家看看?」表舅疑惑地問我。
「回,現在幾乎全部是小姨在照顧我娘。」
「伶俐這人啊,喜歡折騰。這段時間找過我,要注冊什麼路橋公司。丈夫轉業,找個正經事干才好。她偏不听,非要搞公司。公司有那麼好搞?」
我沒敢為小姨申辯。
「你沒參與吧?」表舅盯著我看︰「听說,伶俐搞什麼事,都少不了你的一份子啊。」
我大吃一驚,表舅不會說空穴來風的話,我趕緊表白說︰「我也是剛听陳局長說過這事。」
「公路局的陳雅致?老黃的愛人?」表舅沉吟一下說︰「老黃好像跟我提起過,說你在追他們家女兒。有不有這回事啊?」
我點頭承認,面帶羞色。
「上次來家里的女老師,又是怎麼回事?」表舅的聲調提高了一些,預示著要發火。
「哪是過去的事了。跟這事不搭嘎。」我說,低著頭,不敢看他。
「生活作風不能亂!知道嗎?小風,你是個干部,一言一行別人都看在眼里。當干部的人,是老百姓的表率,正人先正己。我看啊,你的私生活有點亂啊。」表舅直指我的痛處,毫不留情指責我。
我老老實實地表態說︰「舅,我都會處理好。不敢給你添麻煩。」
「怎麼處理?」表舅質問著我︰「拋棄女老師?你就是陳世美,放棄老黃女兒,老黃會放過你?糊涂啊糊涂。」表舅一坐在沙發上,恨鐵不成鋼地罵道︰「羽毛還沒長全,你就敢起飛?」
我誠惶誠恐,表舅說出這些話,暗示著他對我的事很清楚。
一個人對你知根知底,你還想著編一些謊話去蒙蔽他,不是他裝糊涂,就是你傻。
「我該怎麼辦呢?」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你自己看著辦。」表舅起身,接過小梅姐遞給他的包,轉頭對我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芙蓉市啊。」
我高興得一蹦而起,從他手里搶過包來,諂媚地說︰「當然想去。我還沒見過舅媽呢。」
司機非常熟悉去芙蓉市的道路,出了城直奔高速。
我跟表舅並排坐在後座,眼楮盯著高速路上一晃而過的各種車輛,不敢開口先說話。
「小風啊,我問你個情況,你們縣烈士陵園是不是要搬遷到城外去?」表舅輕拍膝蓋,眼楮看著窗外,面無表情。
「這麼大的事,我不可能知道,舅。」我誠懇回答他。
他唔了一聲,轉而問我道︰「你們的關書記,是個老干部了,听說春山縣縣委和政府之間,有矛盾?」
我一听,頭腫得比牛頭還要大。關培山和劉啟蒙的關系,春山縣官場里誰不能說出幾個故事來。關書記抓意識形態,劉縣長抓經濟發展。本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但關書記往往耐不住寂寞,畢竟他是書記,黨領導一切是基本原則,劉縣長盡管掛著個縣委副書記的餃頭,終究屬于老二。老二與老大,在權力的分配上,有著天壤之別。
于是在春山縣出現了政府是黨委的附屬品怪圈。即便是縣政府要發布的通告或者文件,政府辦主任要親自送到縣委辦主任手里接受審閱,關書記批示後才能發布。政府基本等于空架子,劉縣長就是空架子上匍匐著的一只雞。
縣委與政府各自有一套辦公室,兩邊的主任行政架構一般大。政府文件要縣委批示,還得主任親自送批,政府辦主任心里憋著一股火,無奈跟著的主子每日都偃旗息鼓,他又哪敢跳出來指三道四。
我算一棵什麼草啊,一個小小的鄉長,說一百句話抵不上關書記放半個屁。人微言輕倒是其次,他們領導之間的門道,我哪能清楚?
「我不清楚,也沒听說過。」我遲遲艾艾,顧左右而言他。
「春山這幾年經濟發展不錯,老關這人嘛,還做得了一些事。但听說啟蒙縣長在經濟建設這一塊,更有思想。」
我連忙點頭。從第一次見到劉啟蒙縣長,他儒雅的風格就讓我傾慕不已。
「不說了。我們談談私人的一些問題。」何書記語氣輕松起來,把背仰靠起來︰「小風啊,你現在的工作還好吧?」
「好好好。」我忙不迭地答,心里想,女乃女乃個熊,老子差點就沒機會跟你坐同一輛車了。
「你現在既然選擇了從政,就要有思想準備。要有忍耐心,有進取思想。凡事多想想,不可魯莽。我們當干部的,不是圖享受,而是要想著為老百姓謀福利。自己苦點不怕,老百姓生活過好了,就是對我們工作最大的褒獎。
一門心思想發財的干部,都不是好干部,就應該要從干部隊伍里清除出去。雖然政策說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部分人,指的是老百姓,而不是干部。干部都富起來了,老百姓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會有什麼結果?
從古至今,都是官逼民反!老百姓的要求並不高,有一口飯吃,有一件衣穿,有一間屋住,閑時能走走親戚,忙時能有個盼頭就行了。如果我們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有什麼臉面坐在這個位置?遲早也會被老百姓趕下來。」
他嘆了口氣,矗起眉頭︰「伶俐她老公辦的這個事,你沒參與更好。如果參與了,你也必須給我退出來。」
他下了死命令︰「要發財,他們去發,我們爺倆,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參與任何的經濟活動。」
我認真而堅決地點頭,無限崇拜地看著他。
「至于你個人的事,要盡快處理好。」他微閉上眼楮,靠在椅墊上假寐。
「舅,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叮囑司機說︰「開穩一些,兄弟。」
司機放緩了車速,打開音響,緩緩的音樂流淌出來。
車子無聲地在車流中穿行,何書記閉著眼不再說話。我也安靜地看著車窗外的車,一輛紅色的跑車從我們車邊呼嘯而過,隱約可以看到開車的是個穿白衣的女子。司機罵了一句,又閉著嘴沉默起來。
我也學著何書記放松身體,還有一半的路程要走,休息一下養足精神,迎接我從北方歸來的舅媽。
我的舅媽與我素未謀面,一個習慣了北方天寒地凍的女人,老了老了卻下了決心,要回到我們的江南水鄉,讓水潤滋養北方干裂的風吹皺的肌膚。隨同而來還有我的一個表弟,一個據說剛從北京畢業的年青小伙子。
突然腦子里閃過一線白光,薛冰與黃微微,我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