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帶著任務來衡岳市,所以我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上表舅何至的門,我已不再陌生,輕車熟路一路暢通無阻,門口的崗哨例行公事要查看我的身份證,被一個班長模樣的訓斥了幾句,乖乖地站到一邊不再言語。
路過陳書記樓下,看到陳萌的車停在樹蔭下,抬頭從綠樹掩映里望上去,小樓安靜,似乎能听到花開的聲音。一只麻雀在枝頭跳躍,清脆的叫聲令人心曠神怡,突然它一抬,一粒灰白的鳥屎就落在陳萌的車上,濺開成一朵燦爛的惡之花來。
我想笑,終究沒笑出聲。于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巾,細心地揩干淨鳥屎,嘴里噓噓叫著,努力想要驅趕站在枝頭的麻雀。
麻雀不為所動,朝著我叫了幾聲,突然又要抬起。我啞然失笑,灰溜溜地走開。
這是個星期天的早晨,城市在經過了幾天的忙碌後,疲憊得如同暮年的老牛。趁著這樣一個清朗的早晨,許多人還在睡夢中尋找心靈的慰藉。街上的人突然就好像少了許多,連往日喧囂的汽車聲也安靜了不少。
衡岳市是座內陸城市,承襲了幾百年來的悠閑。城市北邊的一段城牆,據說是明代留下來的古跡,城市中央有一座山,山頂上有一座千年香火不斷的廟,不管是在城牆下溜達的人,還是在山頂上供奉香火的信士,每個人都會悠閑地走著路,臉上都會浮現笑容。仿佛在這座城市里,從來就不曾有過悲哀。
這個城市的男人雖然悠閑,但每個人在外面都是衣冠楚楚。衣冠是禮儀,從這個城市出發的影響了一個民族的思想,至今還是人們的經典。這個城市的女人都特別愛美,走在大街小巷里的女人,每個人看起來都像一個畫,山水抑或西洋。當她們經過你身邊的時候,你的鼻子里就會盈滿幽香,這股幽香會讓你浮想聯翩,讓人不知不覺會放慢腳步,去享受生活給予的甜蜜。
三十年前我從娘肚子里跳下地,一腳踩在散發出江南濕潤的土地上,從此就與這塊土地結下了不解之緣。這是塊廣袤的土地,生我養我的土地,一塊讓人在江南煙雨中尋覓詩句的土地。
小梅姐一打開門,就看到我站在門外,欣賞著院子里的一株夾竹桃。
她欣喜地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眯眯地招呼我︰「來得真早呢。」
我笑笑,看她手里提著菜籃子,知道她準備出去買菜,于是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小梅姐拒絕了我的要求,她指著屋里告訴我︰「何書記昨晚三點才回來。今天下午何書記愛人和孩子回來,我要去準備一些好菜。」
我驚訝地問︰「我舅媽要回來?」
「是呀,不走了。就在衡岳市了。房子我都打掃好了,就等主人大駕光臨。」小梅姐笑嘻嘻地說︰「何書記很高興,他愛人能來衡岳市,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的波折。」
我的舅媽我不認識。這個北方的女人據說身高體胖,能喝一手好酒,從來不吃米飯,一生與面食為伴。
「我去買些好面粉,蒸一些饅頭。」小梅姐自負地告訴我說︰「前個月何書記就告訴過我了。我記在心里,這段時間天天找些做白案的師傅取經,現在我蒸出來的饅頭,外面賣的還沒我好。」
我豎起大拇指夸道︰「必須的。我小梅姐是什麼人哪?不但人漂亮,而且手巧。」
小梅姐在我的贊許里紅了臉,伸出手來要打我,嘴里嗔怪著說︰「我手再巧,也巧不過你這張嘴。像涂了蜜一樣,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被你騙死。」
我十分認真地說︰「小梅姐你冤枉我了,我騙過你嗎?」
她一下就傷感起來,喃喃道︰「我哪里值得你去騙?一個殘花敗柳的人,還是個保姆。」轉而一笑說︰「上次來家里的薛老師,漂亮吧!黃部長的千金,漂亮吧!不都是愛你的人麼?」
我趕緊正色道︰「小梅姐,你可別亂說。」我指著屋子說︰「要是讓我舅知道了,我還不知道死得多慘。是不?」
她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壓低聲音說︰「我這些還是听何書記說的呢。你可能不知道,黃部長的女兒原來跟陳書記的記者女兒關系好得不得了,我听他們家保姆說,陳書記的女兒因為黃部長的女兒跟你好了,差點要自殺。」
我大吃一驚,不明所以,顫抖的聲音我問︰「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城里人啊,就是名堂多。這個世上只有陰陽調和,哪有母雞打鳴的事啊?听說啊,陳書記女人雖然是女兒身,卻是一股子男人味。」
「你的意思說,陳記者愛上了黃微微?」我心里一陣悲涼。
「我可不知道什麼愛不愛的。我們鄉下人,就打一眼看,喜歡就喜歡,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是打死也不在一起。女人喜歡男人,男人喜歡女人,托一個媒人,三牲五禮走全,一輩子到死。」小梅姐回身打開門,招呼我說︰「你先進去坐,自己倒水喝。我去事務局拿點東西就回來。」
她指著樓上緊閉的門說︰「讓你舅多休息一下,不要大聲。」
我安靜地點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安靜地等待表舅從樓上下來。
小梅姐匆匆忙忙走了,我看看四周,一切都像靜止的世界一樣,靜悄悄的沒半點聲音。
突然想起關培山的囑托,我的心沒來由一陣煩躁。于是閉起眼來,細細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春山縣里沒有人不知道我跟何書記的關系。如果說此前別人還在半信半疑,我爹的葬禮已經全部打破了所有的懷疑。僅僅是一個解放戰爭的干部,何德何能死後進烈士陵園?但我爹真真切切就安睡在哪里,而這一切,只有何至書記才能辦到!
我當年的領導在我爹的追悼會上握著我的手,情真意切地說︰「小郁啊,我就知道你是蛟龍嘛,所以安排你去搞社教,你可要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我只能苦笑。女乃女乃個熊!要是你早知道我有個市委副書記的舅舅,給你三個膽,也不敢把我往農古鄉發配!
黃微微倒是個例外。我們四個下到春山縣搞社教,他們三個都是市委機關出身,只有我,農業口下屬的事業單位,名不正言不順,唯一的條件就是我的學歷符合社教干部選拔要求。三年社教,結束那年才認識他們,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春山縣社教工作我只是個配角。
第一次認識他們,郭偉大刀闊虎,大包大攬,俠肝義膽讓我心生崇拜,他對黃微微的呵護我認為是理所當然,自古以來美女配英雄,舍他其誰?
黃奇善的不聲不響一度讓我瞧不起他,何況我們一個地方畢業出來的人,他的學校跟我一牆之隔,只有在得知他也在追黃微微之後,我才刮目相看。因為他有勇氣,這股勇氣,就是促使男人不畏艱險的力量。我崇拜有勇氣的人!
而所有的這一切,似乎都演繹了鶴蚌相爭的故事,我不是漁翁,但我卻得到了黃微微的愛。
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多優點來,黃微微看上我,或許不僅僅是因為比起他們,我來得更沉穩,或許也是我一直以來沒有對她抱有絲毫的幻想,反而促起女人潛藏在心底的征服欲,也許,還有我表舅何至書記的影響。
這是一場我們四個人的戰爭!
而除了我們之外,春山縣里更是風雲詭異。關培山、劉啟蒙,一個比一個老道精明。他們在我看來,就是一部書,一本看不懂的書。所有的刀光劍影,都在他們的彈指一揮間煙消雲散,卻又步步危機,讓人防不勝防。
我現在是他們手里握著的一顆棋子!
我不能成為他們的棋子。我對自己說。棋子的使命就是沖鋒陷陣,死後連正眼也不會有人瞧。
關培山現在把我這顆棋子擺在了前沿,他要告訴表舅何至,隨時可以讓我這顆棋子粉身碎骨!但是,他更老道地丟出來朱仕珍這個「車」,他要保帥!
他在賭,或許何至書記在吃了這顆「車」後,會暫時放棄對他的絕殺,讓他有個喘氣的機會,重新調兵布陣,最後以和局告終。
想到這里,我決定把「車」隱藏起來,我不能讓表舅被他迷惑,從而失去正確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