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第一節城里傳來要招工的消息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美麗的科爾沁草原煥發出勃勃生機。稚女敕的小草頑強地拱出地皮,歡快地伸直腰桿往上竄。當和煦的春風悄然吹起時，草原上早已萌發出片片新綠。然而，盎然的春意卻絲毫沒有給哈拉罕帶來些許欣喜，震顫人心地消息接踵而來，像一塊塊巨石重重地壓在人們的心頭，使本來就足夠緊張的神經驟然繃到了極限。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由于通訊閉塞信息不暢，靠正規渠道又得不到真情實事，一些人們關心的消息只能是口口相傳，大伙都管這叫「小道消息」。哈拉罕屯得到的「小道消息」幾乎全是小老滿放羊回來說的。自打老書記被抓走以後，屯子里的人很少聚集到一塊，小老滿的羊圈旁成了鄉親們探听消息的集散地，每當夕陽西下便三三倆倆地匯集到這里。開始只有趙來福、趙來順和梁寶祥三兩個人，到後來又增加了王發、武老二幾個，最多時竟有**個之多。這些人原本只是吃過晚飯後出來散散心，听到小老滿傳遞些消息覺得新鮮，一來二去便成為小老滿的忠實听眾，一天听不到啥新鮮事就像丟了魂似的。開始听到的消息喜憂參半，有時一個不起眼的事通過小老滿惟妙惟肖地述說也能博得一些稀疏的笑聲。不過好景不長，好消息一天比一天少，而壞消息卻一天比一天多起來。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壓根就沒有听到一件能讓人高興一些的事來，人們往往是滿懷希望地湊過來又垂頭喪氣地走開，讓人十分掃興。
特別是最近幾天，在小老滿的羊圈旁，人們听到的鬧心事越來越多。比如說，哲里木盟成立了專案組專門審查老書記的案件；科爾沁中旗的老旗長巴特爾被撤銷了革委會副主任的職務，正在接受專案組的審查；查干毛都公社革委會主任張子良調回了部隊等待處理；張光祖搖身一變成了公社革委會副主任，在主任空缺的情況下主持全面工作；大白梨攀上了高枝被堂而皇之地抽調到公社廣播站當上了專職廣播員；馬志強揭發檢舉有功破格提拔到公社以工代干了……
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老書記被關進了勞改農場的消息。人們本來盼望上面能看在他抗美援朝立過功的份兒上放他一馬，這下全落空了。那年月進勞改農場不如進監獄，判幾年十幾年徒刑還有出來那一天，可進了農場就等于永無出頭之日了。眾人心中的憤怒無法排泄，一個個鐵青的臉上黯淡無光，沉寂了許久才默默散去。臨行前把氣全撒到小老滿身上。
趙來福心煩意亂地說︰「咋都是些讓人听了頭疼的事呢？你就一件好事都淘換不來？這還讓不讓人睡個好覺啦？」說完邁著灌了鉛似的雙腿默默地離去。
梁寶祥跟趙來福走了幾步，抹回頭來又扔下一句︰「再有這些個亂眼子事兒你自己個兒留在肚子里，別往外抖摟行不？就算是我求你啦！」
小老滿心里的氣也沒地方撒︰「嗐！我這不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婦——挨累不討好嗎……我想天天都說拜年嗑，也得有啊！不願听？我還不願意說了吶！得得得！打今兒個起，我再說一件事我，我就是你們大伙的兒子……」
可話雖這麼說，一到時候人們自然又早早地湊到羊圈旁等著小老滿了。小老滿呢，雖然有些不耐煩，但仍舊照說不誤。
一個晚霞紅似火的黃昏，小老滿滿面春風地回來了。梁寶祥大老遠地便听見紅櫻鞭甩得啪啪山響，搭眼一看小老滿整個人從里往外透著一股興奮勁兒。
「來福啊！」梁寶祥對趙來福說，「信不信？今兒個準保有好事啦！」
「這年頭能有啥好事？」趙來福頭不抬眼不睜地說，「這輩子我是不指望能有啥好事了。」
小老滿來到羊圈旁見那幾個忠實听眾早等在那里，心里更加心花怒放，不等羊群進圈便神氣活現地開起「哨」來。
「各位君子听我言，
我的好事說不完，
你要問我啥好事，
幫我把羊先圈完……」
「別賣關子啦！快說吧！」梁寶祥說。
「想听你就伸把手，
別在一邊盯價瞅，
莫怪我話說得絕，
羊一圈完我就走，
好事爛在肚子里，
打死我也不開口。」
「嘿！看把你美的。」趙來順說，「還幫你圈羊？我先把你圈起來！」
「不說就不說！我看你也說不出啥順當事來」趙來福悶悶不樂地說，「驢嘴里還能掏出好話來！」
「哎？我再說一遍！」小老滿裝作生氣的樣子說，「你們要是不願意听，我可真不說啦！實話告訴你們吧，這事呀本來就跟你們關系不大。」
「照你這麼說，跟你關系大唄。」趙來順不屑地說，「不說就拉倒！別門縫里瞧人把人看扁嘍。」
「不是！我，我……」小老滿一看惹起了眾怒，急忙改口說，「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嗨！我還是告訴你們吧，听說城里的工廠開始抽人了，知青可以回城了！」
「嗨！我還當是啥好消息吶，原來是這件事啊！」梁寶祥樂了，說，「昨天晚上我就听說了。到你這旮耷呀，早成了‘遲到新聞’啦！」
「是嗎？」趙來福激動地說，「這下好了！楊光他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可不咋的，回城里多好啊！」趙來順若有所思地說，「窩在咱們這旮耷一輩子就完了。」
「听說沒有？啥時候走啊？」武老二問。
「啥時候走？你以為像來的時候那樣打起背包一起走啊？」梁寶祥說。
「那咋走啊？」趙來順問。
「昨個晚上我到集體戶去，一個個都耷拉腦袋啦。」梁寶祥說，「細一打听才知道都是城里要抽人的消息鬧的。來到時候呼啦啦一大幫，可要回去那得百里挑一，精挑細選！不僅家庭出身得好，個人表現也得優中選優，到末了能走的有幾個？還不是留下的佔多數。」
「啊！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啊！」小老滿說，「我還以為都能走呢。」
「你呀！」趙來福說，「听啥話總是著頭不著腦的，以後啥事問明白了再說行不？啊？這都是啥事啊？不听吧睡不著，听了更睡不著啦！嗨！鬧听啊！」
「小老滿呀小老滿！你讓我說啥好呢？」趙來順說，「大半年了沒听見一件好事，好容易听到一個好點的‘遲到新聞’還讓人樂不起來。嗨！郁悶啊！」
趙來福、趙來順兄弟倆悶悶不樂地走了。武老二、王發也跟著散去。
梁寶祥沖小老滿笑了笑，又搖了搖頭，啥話也沒說掉頭走了。
「我招誰惹誰啦？」小老滿真來氣了，回手扇了自己的嘴一巴掌，說，「都是你！回頭我就拿納鞋底子的針給你縫上，看你以後還 不了……你說我虧心不虧心啊？嗨！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