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第五節全戶只有兩個招工名額
張招娣在炕上足足躺了三天三夜，蒼白的臉上才見到一點血色。從那天開始，她再沒有說話。對日夜照顧她的吳媛媛和關小敏心懷感激也只是笑笑而已，問她啥事更是搖頭不算點頭算，就是不能提及那天的事，倘若誰不小心說漏了嘴，輕者不理不睬，重者不吃不喝，有時還傻呆呆地望著房笆默默地流淚，弄得大伙沒著沒落的。
楊光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當天晚上，帶著科爾沁開始搜尋凶手。可每次到了屯子南頭的路口，便停下來朝著通往烏拉屯的方向低吼。楊光估計凶手肯定離開了哈拉罕。第二天一大早，楊光想順著蹤跡繼續追尋，李向東喊住了他，說別去了，就是找到了張招娣不指認也是白搭。楊光氣得大叫，這個張招娣呀！咋這麼蒸不熟煮不爛的呢？唉！氣死我啦！
彌漫在集體戶的悲傷氣氛被松遼油田抽人的消息擊得粉碎。早就听說松遼油田是最近幾年剛剛上馬的新油田，急需大量鑽井工人。去油田雖然不如回長春，可也是能掙工資的國營職工，所以引起不少知青的向往。
宋桂秋不知從哪旮耷得到的信兒，急忙去找胡海洋。像往常一樣，宋桂秋沖著東屋眨眨眼楮，胡海洋便乖乖地來到房山頭。
「咋這麼慢呢？像個蝸牛似的……告訴你啊，油田要來抽人了。指標都下到大隊了，一男一女兩個！」
「真的？太好了！」
「好啥呀！那可是松遼油田！不是長春！」
「松遼油田咋的啦？」
「你不想回長春啦？」
「在哪旮耷不一樣,只要是國營的就行。」
「行！你要說行我沒啥，反正能跟你在一起就行！走！跟我去趟烏拉屯。」
「去烏拉屯？干啥？」
「找張書記去！讓他把咱倆的名額內定了。」
「內定？誰內定啊？」
「張書記唄。前些日子他親口對我說的，下來指標只要他定下了就誰也搶不去了。」
「不是還得經過集體戶民主評議嗎？」
「等民主評議評出咱倆來還不得猴年馬月啊。你沒看咱戶那些人都紅眼珠子啦！快走吧！別磨蹭啦！
「這回拿啥去呀？」
「我都備好了。」宋桂秋拍拍肩頭挎著的黃書包，說，「兩瓶‘德惠大曲’！外加一大盒麥乳精。」
胡海洋樂顛顛地跟著宋桂秋走了。艾華隨即從房山的另一頭閃出來。剛才兩人說的話刺痛了他的心。難怪在知青中流傳著這樣兩句話︰回城難，難于上青天；想回城，送上「大半邊」（當時人民幣最大面值十元錢的別稱）。看來不動真格的不行了。他掏出兜里所有的錢，一數才十二塊。不夠啊！便急忙回屋找李向東、楊光、吳媛媛和關小敏借錢，四個人合在一起只有三十八塊。大伙問他借這麼多錢干啥？他扔下一句，別管了！反正我有用！就一溜煙地跑遠了。
傍天黑時，艾華捧著個大紙盒子來到烏拉屯張光宗家。
「張書記在家吶！」
「啊！你是哈拉罕集體戶的艾……」
「艾華！」
「對！艾華！你看你，來就來唄，還拿啥東西……這是啥呀？」
「收音機！」艾華把紙盒子放在地桌上，說，「就是戲匣子。剛從公社供銷社買的。你看這上面寫著吶，上海美多牌660型收音機，全國最好的牌子，全公社就這一台，讓我踫上了。」
「這得好幾十快呢吧？」
「四十九！差一塊不到五十！」
「哎呦！這麼貴重的禮兒我可不能收！」
「反正我也沒有地方擱，那啥，我琢磨著就放你這旮耷最合適。」
「嘿嘿！看你說的！還最合適……這玩意咋使喚啊？哎呀！我長這麼大還頭一回見著這麼金貴的戲匣子……」
艾華打開紙盒子拿出收音機，打開開關，手一動各種波段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一會兒是唱戲，一會兒是新聞，一會兒又是音樂……樂得張光宗手舞足蹈，接過來也亂撥一氣。
「這東西嬌性。可別讓人亂動啊。容易弄壞嘍。」
「那是那是！這麼金貴的玩意能讓別人踫嗎？」
「那我就走啦！」
「這就走啊！福生他媽！送送小艾！哎？小艾啊！你等一等！差點忘了。松遼油田要招人了，你想不想去啊？」
「當然想了！多昝招啊？」
「指標都下來了！你們戶兩個。」
「就兩個啊？那能輪到我頭上嗎？」
「啥叫能不能啊？讓誰走不讓誰走還不是我一句話！」
「那我這回能走嗎？」
「那就看你自己不想想走啦？」
「哎呀！咋能不想走吶？張書記！說實話我天天做夢都想啊！」
「嘿嘿！回去等信吧！」
「好 ！謝謝張書記！」
艾華興沖沖地跑出屋。張光宗看著收音機不禁心花怒放。他隨手翻開桌上的筆記本，上面赫然寫著宋桂秋、胡海洋，宋桂秋的名字上劃了一個圈，旁邊又寫上張招娣。剛才艾華沒來時，他正為方色子替張招娣求情的事犯愁呢。方色子已經來過好幾次了，張光宗直到昨天才知道他這個寶貝外甥干的好事，劈頭蓋臉地把他罵了一頓，最後還是不得不將宋桂秋換成張招娣。可是，宋桂秋早就說過要走就跟胡海洋一起走，如今硬是把他們拆開能行嗎？艾華送來的收音機提醒了他，干脆把胡海洋也拿掉，讓艾華和張招娣走，豈不兩全其美。他大筆一揮，劃掉胡海洋，在旁邊端端正正地寫上艾華兩個字。然後嘿嘿一笑，走到收音機旁，「啪」的一聲打開開關，里面立刻響起革命樣板戲《紅燈記》的唱段。
「女乃女乃！你听我說，‘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
第二天晌午，方色子和梁寶祥來到集體戶。科爾沁見了方色子立刻發出一陣低吼，梁寶祥趕緊招呼楊光把科爾沁穩住。方色子嚇得臉都白了，進到屋里半天才緩過來。梁寶祥開了個場，方色子宣布了松遼油田招工的名額，一男一女兩個，讓大伙民主評議。
「松遼油田那可是大國營企業，發展前景沒的說。」方色子故弄玄虛地說，「所以上面要求自下而上優中選優，你們集體戶先選，然後報大隊審批。開始吧！誰先說？」
油田招工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道選誰好。
集體戶頓時鴉雀無聲。
宋桂秋瞅瞅胡海洋得意地笑了，意思是說，咋樣？還是我的消息準吧。
「咱們不能這麼憋著不說話呀！」梁寶祥從心里往外替這幫孩子著急，「李向東！你是戶長，你帶個頭！」
「我選楊光和吳媛媛！」李向東打響第一炮，說，「為啥選他倆呢？這兩年來大伙心里都有數，我就不多說了。」
「不！我說過了，我哪旮耷也不去！」楊光急忙站起來，說，「向東是咱們戶長，操的心最多，挨的累最大，我看他走最合適！」
「對！我同意！」吳媛媛接過話頭說，「我選李向東和關小敏！」
「我選胡海洋！」宋桂秋一看形勢不利，趕緊搶著說，「我選胡海洋！」
「我選宋桂秋！」胡海洋看到宋桂秋一個勁兒地眨眼楮，急忙高喊，「我選宋桂秋！」
屋里開始熱鬧起來。大家你說一個，我又說一個，互相爭吵起來。呂建國還趁火打劫，高聲大喊，我選我自己！呂建國！呂建國！
「靜一靜！」方色子急了，大叫，「吵吵啥！讓你們選兩個出來，咋選出這麼多啊！得啦！我宣布民主評議無效！直接由大隊黨支部審定！散會！」
隔天下午，大隊的最後審定下來了。不用說就是艾華和張招娣。宋桂秋哭得像個淚人，追著胡海洋要去找張光宗討個說法。倒是兩個幸運兒反而平靜的像啥事都沒發生一樣，該干啥干啥，一點兒興奮地樣子都沒有。
第二天清晨，公社下來通知，油田急著開工，新招的知青中午以前到公社集合。送行的馬車早早地等在集體戶門前，張招娣簡單收拾收拾，仍舊面無表情地上了車。可左等右等還是不見艾華的身影。艾華上哪兒去了呢？正在大伙急得火冒三丈時，科爾沁輕聲叫了幾聲，撒著歡兒沖了出去。眾人循聲望去見艾華捧著個大紙盒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原來，艾華接到集合的消息後，馬上往烏拉屯跑。來到張光宗家旁若無人地把收音機裝進包裝盒後拎起來就走。
「哎？艾華！」張光宗不解地問，「你這是……」
「啊！我這不是要到油田了嗎，有集體宿舍，這回有地界兒放了，我就把它帶走了。謝謝你啊！張書記！替我保管好幾天！」
「啊？你……」
張光宗沒想到自己這個老狐狸竟讓個小家雀耍了，到頭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善于狡辯的張光宗此刻張大的嘴咋也合不上了。
艾華氣喘吁吁地跑回集體戶門外，徑直走到楊光、李向東、吳媛媛和關小敏面前。
「對不住了！兄弟先走了！」艾華含著熱淚說，「這個收音機就留給咱集體戶吧！就當是給大伙留個念想吧！」
科爾沁跑過來，圍著艾華「嗚嗚」叫著像是在向他告別，艾華輕輕撫模著科爾沁，哽咽地說了句，再見吧！科爾沁！說完轉身跳上車，一直到馬車消失在人們的視線再也沒回過一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