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第五節一封催人淚下的遺書
馬志強百無聊賴地躺在炕上,心里還在惦記著公社團委書記那頂剛要戴上又突然被摘掉的「烏紗帽」。他的心在流血,自己這麼長時間付出的努力頃刻之間化為烏有,他的心能甘嗎。他的眼前晃動著李寶貴的影子。都是他!沒有他咋能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地步。老天爺呀!為什麼我的生父偏偏是他!為什麼事隔十幾年了居然還能找到我!而自己的前途就因為他的出現殘酷地畫上了句號。他不敢設想自己的政治生命被剝奪以後等待他的將是什麼結局。
吳媛媛端來一碗水。馬志強無動于衷,兩滴淚水滾出了眼窩。
「瞧你這點出息!動不動就不想活了。」關小敏不屑地說,「啥事啊?有啥想不開的?虧你還是個男子漢!」
「小敏!」吳媛媛說,「少說沒用的!」
「沒用也得說!就他這樣的這輩子就算白活!」
正在這時房門開了,楊光、李向東和小老滿魚貫而入。楊光徑直走向馬志強,把那封信狠狠地摔到他的眼前。
「馬志強!真沒想到連你的親爹都不認!你,你還是人嗎!」
馬志強下意識地撿起信,草草地看了幾行就被信上的文字深深地吸引住了,仿佛是在傾听一個無助的老人哽咽地傾述。
「……楊光!自打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由衷地喜歡上了你。你猜為啥呢?因為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我兒子的影子。記得我常跟你叨咕,我兒子也像你這麼大了。十幾年來,我堅定一個信念,一定能找到他。不管生活再苦再難我都要挺過去,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就是為了這個信念才活到今天!我這個人從來不信命,可我現在信了。因為上天終于發慈悲啦!讓我們父子見面了。你說巧不巧,我的兒子就在你們集體戶,他現在的名字叫馬志強。當我听到這個消息時,我就像年輕了二十歲。我不顧一切地跑去找他,希望他能叫我一聲‘爸爸’,就叫一聲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他一旦認了我這個爹將意味著什麼,忘了我這樣的人早已失去了享受天倫之樂的資格。當我知道了我這樣做的嚴重後果以後,我馬上意識到我錯了。剛才我跑到公社革委會找張光祖主任去了。我跟他說我壓根兒就不是馬志強的父親,以前說的全是胡說八道,我願意承擔欺騙黨欺騙組織欺騙人民的罪責,只要你們別難為馬志強,叫我去死都行啊!可是張光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告訴門衛往外轟我。還說‘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馬志強攤上你這麼個爹這輩子就算完了!我給他跪下了。說實在的就是在批斗會上怎麼挨打我都沒下過一次跪,可是,今天為了我的兒子我豁出去了。然而,這一切非但沒有打動張光祖的心,反而更加激起他的反感。他指著我的鼻子警告我說,你再不走就馬上開你的批斗大會,到時候把你兒子抓來陪斗!我不得不屈服了,默默地站起來離開了公社。
楊光!在這個世上我最牽掛的就是兒子,此刻多麼想再見他一面啊。可是,不行啊!我是全公社最大的大右派,見他就等于害他呀!如果說我的存在葬送了我兒子的前程,那麼我願意離開這個世界。如果這樣做能換來我兒子一生的幸福,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楊光!听說我兒子不太懂事,有時會干出一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請多加諒解吧。他從小就缺少父愛,成長過程難免曲折而艱辛。如果哪些地方傷害了你們,我這個沒盡到職責的父親向你們道歉了。同時希望你們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將來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
轉告我的兒子,我走了。此時此刻我多麼想听他叫我一聲爸爸呀!
李寶貴絕筆
1970年6月16日」
馬志強看完信後瘋了一般沖向門外。眾人急忙攔住他。
「爸爸!爸爸!」馬志強聲嘶力竭地哭喊,「我要爸爸……」
「你爸爸已經死了!」小老滿說,「你也不想想你爸爸為啥死的?還不是為了你!這時候你千萬不能去呀!你一去你爸不就白死了嗎?」
「我啥也不要啦!我就要爸爸啊!」
「小老滿說的對!」楊光說,「前進大隊這工夫備不住正四處找你吶,你去了就是個活靶子,再把李寶貴的死跟你聯系在一起,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那……關小敏壓低嗓音說,「那他們要是找上門來呢?」
「找上門來怕啥?」楊光說,「咱們大伙都可以證實馬志強一直在戶里呆著,從來也沒有見過李寶貴!」
「對!」小老滿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面!」
「還有!」李向東說,「咱們誰也沒見過這封信,對不對呀!」
「對!我們都能證實!」吳媛媛說,「壓根兒就沒有信的事,是不是呀?同學們!」
「是!」屋里的人們異口同聲地說。
馬志強的淚水靜靜地流淌著,他被眾人真摯的友情深深地感染了,一股暖流瞬間傳遍他的全身。原本以為自己落到這般田地戶里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沒想到都向他伸出友愛的雙手。想起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馬志強羞愧地低下了頭。
門口的科爾沁跑過來「嗚嗚」叫了兩聲,仿佛也在表達著友愛之情。馬志強伸手撫模著科爾沁。
「謝謝你!科爾沁!要不是你……」馬志強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大聲喊道,「楊光!快!快把科爾沁藏起來!他們要害科爾沁啊!」
眾人疑惑地望著馬志強,以為他神經出了問題。
「是這麼回事!我都說了吧!」馬志強一五一十地講出了方色子和王有財要加害科爾沁的全部陰謀,「……都是我昏了頭,偷了那塊粉紅色的花手絹,我,我對不起大伙,對不起科爾沁啊!」
楊光听了心頭不覺一沉,鬧了半天到現在他們還放不過科爾沁啊!好!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啦!
「別怕!你能知錯就改就是好兄弟!」他安慰馬志強說,「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咱們給他來個‘引蛇出洞’!一會兒你就去報信兒,說我回來了。剩下的就等著看好戲吧!」
黃昏過後,夕陽映紅了晚霞,把屯子西頭的半邊天都染成絳紫色。方色子和王有財呆在隊部里靜等著馬志強來送信兒。正在等得不耐煩時,窗外傳來兩聲鴨子叫聲。王有財「撲稜」一下跳起來。
「妹夫!我回去了。這回就全看你的啦!」
「快回去吧!把夾子整明白了啊!別他媽的費了半天勁再讓它跑了。」
「放心吧!我這帶打不打的也打了三十來年圍啦,夾個狗還不是玩似的。」
「你就吹吧!等打不著咱們再說!」
方色子走出屋外,牽著棗紅馬悄悄地向集體戶模去。棗紅馬是隊上跑得最快的一匹馬,前些年公社召開「那達慕」大會,回回都跑前三名。
方色子來到集體戶院牆外翻身上了馬,把拴著一根長繩的手絹扔過牆去,科爾沁不理不睬。方色子以為科爾沁沒看見,就又把手絹往它身邊挪了挪。科爾沁仍然像沒看見一般。方色子急了,把手絹拽回來又重新扔了出去。手絹隨著一道拋物線甩過去,沒等落到科爾沁便一躍而起,方色子急忙往回拽,可是來不及了,科爾沁已經牢牢地叼住了手絹,方色子在馬上晃了幾下好懸摔下來,嚇得他趕緊丟下繩頭打馬而逃。剛跑了幾步突然馬失前蹄,方色子「哎呀!」一聲大頭朝下射出一丈多遠。原來,楊光在方色子逃跑的必經之路下了絆馬索。方色子這下摔得可不輕,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科爾沁正要撲過去,被楊光攔住。他與李向東對視一下目光,放聲呼喊起來。
「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方色子爬起來就跑。
楊光和李向東的呼喊聲更響了。呂建國和馬志強也加入了呼喊的行列。
「跑了!跑了!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
方色子早已摔得鼻青臉腫,顧不得擦一下嘴角的血,狼狽逃竄。
眾人樂得手舞足蹈。科爾沁也跟著歡快地搖著尾巴。馬志強也樂了。只不過在他的笑容里摻雜著些許尷尬與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