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黑的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漫山遍野籠罩在輕紗樣的雨霧里,清新,水潤,如畫一般的美麗。
瀑布垂落,耳邊始終有水聲潺潺,在這溶洞里看外面雲霧般迷蒙的風景,反倒不覺得這雨有多大——
一下雨,這里莫名有些濕冷,墨痴練了一會兒劍,便覺得體力有些不支。人是鐵,飯是鋼,兩頓沒吃,想來也是支撐不住的媲。
往里又走了些,尋個凸出的溶石坐下。
睜眼望著不算高的岩壁,那仙翠欲滴的顏色,有幾天沒見,現在仍看得人有些眼暈。
二十天之前他與她約定,若她能接他一招,他便將瀉力散的解藥給她。
那是他親口承諾的,來之前,她又特意咬了‘親口’兩個字,不知他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墨痴輕聲一嘆,心下只好笑。
他這時候應該正溫香軟玉在懷,對剛有了身子的寶貝女人噓寒問暖吧?又怎會在意她的話?
那封信紙上不都說了,約定取消?只不過是她心里不甘,想要他個正式地口頭上的拒絕而已……
這大雨天的,只怕是等不到了!
困意漸漸襲來,墨痴昏昏想著,側過身去。
半闔上的眼皮有些模糊,借著微弱地火光,直瞧著側根石壁上,像是隱隱有字,在她眼前直晃。
有字?難道是武功秘籍?
墨痴一下來了精神——
以前來時多半都到了深夜,況且有孤城聿桀陪著,她也沒時間偷懶,除了欣賞美景,也全然不會在意各處細節,這處石壁又鋪著一層黃沙,遮蓋得很好。若不是這次巧合,怕也根本發現不了——
用掌心將那層黃沙細細掃去,壁石上露出一行行的字,一筆一劃,全都是以劍劃成的痕跡,由上至下分別是︰
君若揚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處難覓有情天。情到盡時轉無情,無情更比多情累。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三句有詩有詞,力道、痕跡截不同,又不成章不成聯,每句間還隔著些距離,有些雜亂,應該不是同一時間所書,再看這等細膩婉轉的內容,墨痴猜測這人應是女子,且其劍法精妙,武術功底深厚。
透過這蒼勁剛烈地字跡,她仿佛看到了這個女子深陷愛情,愛而不能,內心地痛苦掙扎——
這會是誰寫的呢?這地方,難道不止是她二人才知道的秘密之地?這些刻字,孤城聿桀他知道嗎?
睡意斂去,墨痴再次發起呆來。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原因,今晚洞外野獸得叫聲格外頻繁,更多得像是狼叫聲,陣陣唔嚎怪叫,想著這深山之中就她孤零零地一個,這頭皮都忍不住有些發麻。
當洞口驀地有東西跳進來時,墨痴的驚叫聲貫穿溶洞,可以媲美任何一種美聲野獸——
狼,是狼!
那褐色的毛濕漉漉地黏在身上,森森奪目地利齒,泛著幽幽綠光的雙眼,隔著矮矮地火堆,墨痴看得一陣惡寒——
想來這野狼,也和她一樣餓極了吧?
腦子里驚慌失措地接受到這一訊息,甚至來不及思考,墨痴拔腿就跑。
雨中山路極滑,墨痴方向感全失,腳下一個不慎,便從石尖上摔滾而下,索性身子被層茂的樹恰好擋住,墊在身下的是一片雜亂的樹枝,只是這腦袋撞在了樹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樹枝刮破了,雖痛但仍可以忍受。
她還沒來得及起身,那餓極的狼卻步伐靈敏,幾個躍步已經跳到她面前,低聲怪嚎著,墨痴甚至能听出其,獵物擺在眼前,那低吼聲中的隱隱得意!
暗悔方才驚慌,竟把劍落在了洞里,若不然這時和它拼一拼,也好過手無寸鐵,干等著他進攻——
墨痴從手邊抄了石頭,緊攥在手,只等著它近身之時與之奮力一搏。可這狼卻遲遲不動,四目相對,它又是一聲沉沉地低唔,周遭沉寂的山石微微晃動。
她小心地往後退,它卻步步緊逼,墨痴心下奇怪,卻驀地感覺腿上一疼。
只是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那匹狼身後高高的尖石上,又躍下一抹褐色——
和這匹狼一樣的物種,一樣地全身濕透,兩匹狼相抵,先前的那只狼在它的頭上微微一舌忝,眼神柔和。
雨水順著發絲向下滴,墨痴眨著水睫,呆呆地看著這對狼夫婦——
原來剛那狼不獨享她,是在等自己的伴侶……呵呵,還挺恩愛!
握在手里的石頭,又緊了緊,又好笑。方才只著一頭,她還有些把握能對付,但現在來了兩頭……
看來今晚,她勢必要成為這對恩愛的狼夫婦的月復中餐了!
「好吧!」
墨痴咬著牙關,閉上眼,「如果吃了我一個,能成全你倆,那祝你們能夠一起活得久一些!」
空洞的黑暗,略顯絕望地雨水撲在臉上,墨痴覺得心里有什麼在悸動。像是自己曾死過一次,像是這樣恩愛的畫面,她自心底便難以違背……
為什麼這種成全的念頭來得這麼直接,這麼難以抗拒?
狼聲低唔,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卻听一聲熟悉無比的冷斥,似從天而降,怒意難遮——
「蠢女人!」
好侮辱人的字眼,墨痴睜眼,便看到一身孤傲,身上衣服已然濕透的孤城聿桀……以及地上一具狼尸,和另一頭與之對視的狼。
孤城聿桀渾身散發戾氣,那狼卻絲毫不懼,用頭抵了抵那具狼尸,然後怒瞪著這個殺了自己伴侶的凶手——
「別!」
眼看他抬手,她制止的話語月兌口而出,孤城聿桀的手在空中停滯了一瞬,那狼卻不管不顧地撲向他——
結果,被他陡然急戾的掌風擊中要害,與它的伴侶死在一起。
它明明有機會跑掉的,不是嗎?
「都說狼一生只有一個伴侶,若是其中一個死掉,另一個也不會獨活。」墨痴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兩條狼的尸首,傻傻地喃喃,「沒想到真的是真的……」
她像在講繞口令,孤城聿桀听得蹙眉,「本王跟你講的話,你全當耳邊風是不是?野狼早晚吃了你!」
罵她,好像他很解恨,墨痴有些奇怪地看他,滿臉怒氣。
雨勢又大了些,他也沒工夫和她墨跡,上前拉了她便走,她的身子卻一晃,歪了下去,還好他及時伸出了手——
……
「你為什麼會來……」
她趴在他的肩上,身上雖披著他的外衣,但已經濕透。
雨水冰涼,他身上的體溫卻略燙,兩重感覺觸踫,莫名地讓她踏實。他又救她一次……
他不說話,墨痴有些含混不清地開口,「我知道,你是擔心自己會變小狗,對不對?說話不作數的人,都會變成小狗的!」
她還敢提?!想著她留下的那張字條,還有上面那只奇丑無比的畜生,孤城聿桀有些惱恨,猛地掐了下她的大腿——
「疼……」
墨痴低唔,聲音軟悶,似夾雜著一絲哭腔。
孤城聿桀冷哼,她听得不爽,在他的背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你!」
他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伸手再去掐她的那條腿,卻驀地頓住……手感好像不正常,再細模,才發現腫的很高。
她嘴里輕嘶,眼神萎靡,睜都睜不開,似是無意識了。
往山下去得步伐一頓,轉身掉了頭又往山上去,速度飛快地進了溶洞。
……
原來的篝火已經滅了,洞里也再沒有多余的柴,一片漆黑。
孤城聿桀卻越是在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目力越佳。
將她穩妥地放在腿上,撕掉那已經爛得差不多的裹布,順勢探上去,果然就感覺到有一個腫的高高的傷口,應該是被毒蛇咬傷的……
墨痴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什麼柔軟地東西,在腿上蠕動。
有些疼,有些癢,很不舒服,就像雪貂的舌頭。
下意識的伸手想阻止他,「小四……」
孤城聿桀的動作微頓,含在嘴里的毒液,險些隨著喉間哽窒而咽下去。
懷里的女人又忽然搖頭,渾渾噩噩地嘟嚷著,「不對,不能叫小四了,得叫小雪……小四和孤城聿桀犯沖,那家伙太小心眼了,不讓你叫的……」
孤城聿桀的眉心一鎖,繼續為她將那毒液吸出來,又啐掉,如此反復著——
「其實小雪也挺好听的……」
她的聲音很小,但在這一片混沌得漠不開的黑暗之中,卻顯得格外清晰,「來,小雪,給姐姐抱抱。好冷……」
孤城聿桀的手臂被她緊緊摟著,胸口有些燙。
她的傷口是沒事了,但是淋了雨的緣故,痴病又犯了,渾身開始抽搐起來。
他以往只是听人說她會犯痴,且很可怕,卻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而且,現在人還在他的懷里。
——她的指甲剪得很禿,僅余的抹白卻仍然深陷在他的手臂里,很疼;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臉龐往下流,比外面的雨勢不小;身上像是煮熟得雞蛋,觸手一片滾燙。
她緊咬著牙根,死死抑著喉間的聲音,卻抑不住身體顫抖。
這情形,熟悉得有些疼……
孤城聿桀伸手撫去沾在她臉上的一縷發絲,眼眸漸深。
六歲那年,母妃周年忌,他偷跑去找她的墳墓祭拜,回來後被人揭發,太後罰他在祠堂跪七天,滴水粒米不許進,過關的話,就不會告訴他的父皇——
卻在第五天的夜里,他被幾個兄弟姐妹月兌得只剩一層單衣,丟進鑿了冰窟窿的湖里。
乏力虛弱的身體,在那冰冷刺骨的寒水中一點點地痙.攣……
好像,也是這般情形。
……
有清晰的鳥鳴聲傳入耳朵,墨痴扭了扭頭,脖子咯得難受,便幽幽轉醒。
略一睜眼,便看到一個堅硬的下巴,上有青白的胡茬頭隱隱冒出來,再往上是薄薄的唇,異常紅潤,鼻子十分挺直,恰到好處的比例,使整個臉型更顯硬朗,再去就是微微斜挑的眼楮……
他單手撐著額,雙目微閉,本就睡眠極淺,察覺到懷里的動靜,便立即蘇醒過來。
四目相對,他初醒的雙眸里蕩漾著一抹柔光,墨痴盯得有些愣。
卻來不及回味,他已又恢復深邃不見底的冷寒——
「啊!」
碎月驚叫著,端在手里的湯碗已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卻顧不得去管,連忙來看她,「小姐,您沒事吧?您怎麼突然出來了,都是奴婢不好,太冒失了!」
墨痴低眸看自己的手背,果然燙了一片紅,「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奴婢給您去拿玉凝膏,趕緊擦上吧!」碎月匆匆去了又回。
那香濃得味道充斥在鼻端,纏繞在心頭,墨痴看著她在那片暈紅上涂抹開一層膠狀體,微微失神。
「小姐,您這里怎麼還有一道傷口?」碎月又一聲叫,驚詫而又心疼地看著她的左手的上臂,白皙的膚上,有一道不算深卻也不淺的刺痕,刺目灼灼。
她今天上午一個人痴痴地回了府,然後又她昏厥了過去,她們幾個只以為她是痴病又犯了,倒忽略了她身上的傷。
墨痴目光觸及那道傷,眉目微動——那是早上的時候,他刺下的。
他那一招,她還是沒能接下。
結果是,他折了她的劍,「這套劍法,本王不希望再在你身上見到。墨思歡,你不配!」
腿上還扎著一截雪白的布,上有點點血跡還仍然看得分明。
墨痴看著碎月將地上碎裂的瓷渣掃淨,不由牽唇。
既覺得她不配,那為何當初要教她?
好笑了不是?
「小姐,奴婢在沁月園那邊發現了這個。」休辰這時匆匆從外進來,把手里的東西托給她看。
那是一顆青色的珠子,是索心鈴上的碎珠,她久前,特意穿了條細繩,戴在雪貂頸上的。
沁月園,心里咯 一跳,「你是說,小雪在蘇月依的手里?」
休辰搖頭,她不敢斷定,但這珠子莫名出現在沁月園,的確可疑。
……
細弱地燈火隔著窗寮透出來,蘇月依正在榻上盤坐,漂亮的臉龐在滿屋華貴的陳設中,看得並不清晰,一晃一晃地,不正常的蒼白。
「誰!」
她才略一動,屋里的人已倏地睜開眼,墨痴心下大驚。
她的耳力,何時變得如此靈敏?
還未來得及跑出兩步,她的人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我當是誰!」
蘇月依彎著嘴角,美麗的眸中閃過絲絲陰晦,「姐姐這大半夜的不歇著,跑來妹妹這里是做什麼?」
墨痴一陣心悸,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她,「你,恢復了法力?」
「姐姐何必大驚小怪?」
看著她臉色煞白,蘇月依的心情顯然很好,撩了撩耳鬢的發絲,笑得燦爛嫵媚,「捻星妹妹她有了身孕,無法侍候,爺便每夜都來妹妹的園中歇寢……說起來,還要多謝姐姐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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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吾家里的半歡、妖妃送來的鑽鑽啊~還有七月的花花~~小蘇蘇的荷包~~還有沖咖啡的妞們╭(╯3╰)╮愛你們啊!撲倒蹂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