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琪與七巧一前一後端著數幾菜碟進來,曲嫻與她們迎面遇上,說︰「兩位姑娘,要我幫把手嗎?」不待她們答應,便跟去餐室。
倒是連琪,深知衍笙一向嚴格要求下人們分工明確,克盡已守,不能推月兌職責給他人,哪怕是綠豆小事。又曲嫻的身份實在特殊,重不得輕不得,有禮地讓了一讓說︰「不敢勞女乃娘動手,這是咱們的活計,您還是去照看麟少爺吧。」
曲嫻不甚在意,探手將木盤上的碟子一一利落地擺放上桌,笑著說︰「不費什麼事,再說麟兒睡著了,我也無事可做。」
七巧眼神活泛,一眼便瞧見她腕上的鐲子,驚訝道︰「小姐竟將這個賞給你了!」
連琪常年服侍,知道小姐的脾性,這些物什不管旁人看著如何金貴,在她那里或許還比不上一塊泥巴來得重要,隨手送人,更是常有,所以並不大驚小怪。
七巧到底心量小,隱隱有些吃味兒,說︰「琪姐姐貼身服侍小姐多年,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女乃娘果真好大的面子!」
曲嫻聰慧,覺出她話里的意思,平和地說︰「兩位姑娘與小姐情意篤厚,若動輒便送這樣貴重的東西,反而顯得主僕之間生分。若能用它換來小姐對兩位姑娘那樣的器重與信任,我倒是極樂意。」
七巧頓時啞口無言。
連琪大方一笑,說︰「女乃娘初來乍到,小姐自然要格外看重些,免得底下人不敬。女乃娘日日戴著這個才好,有小姐這份庇佑在,沒人敢尋您的不是。」
曲嫻淡然頷首︰「姑娘不愧是小姐身邊的人,三言兩語這般透徹。」
連琪不禁握住她的手,說︰「大家都是小姐身邊的人,何必硬要分出彼此。」又拉過七巧的手,三人相視而笑。
曲嫻心中自有她的思量,麟兒的身份在這大園終究名不正言不順,甚至有幾分尷尬。雖名義上是個少爺,只怕好些人未必當他是少爺,輕慢之心想來不在少數,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
白衍笙的這份關照是經過縝密思慮的吧,原來外頭的傳言不是虛的,這白家掌事人確是個厲害角色,以後自然要更加留心,以免露出破綻。
忽听七巧叫了聲︰「小姐!」她方回神。
就見衍笙邊進來,邊說︰「曲嫻也在。」撫著裙裾,在桌旁坐下。
她微欠身,正待回話,連琪說︰「因見我與七巧騰不出手,還沒能出去這道門,就又留下來打了個幫手。」
衍笙委婉笑說︰「照麟兒那個樣子來看,不分日夜生龍活虎,只照看他一晚,便讓我們幾個吃盡苦頭,估計一天下來你也睡不上幾個時辰,趁他合合眼,你也去歇會兒的好,這兒有兩個丫頭伺候就行。」
七巧也不由笑起來︰「可不是,那晚把咱們折騰得可真夠嗆,他簡直是個磨人精!」
曲嫻溫婉地笑著應︰「那小姐慢用,我去看看他是否乖乖在睡。」
待她出門,連琪盛了碗湯到衍笙面前,說︰「小姐,不要怪我多嘴,她怕是有些來歷。」
衍笙默默喝了匙湯,說︰「你也這麼覺得,那你有什麼想法?」
連琪說︰「談吐不俗,像是個有見識的,其它暫時說不上來,要不要再派人去查查她的底細。」
衍笙放下湯匙,說︰「她對麟兒倒是真心實意,這也正對她的本份。誰還沒個秘密,多留心就行,不必興師動眾。」
連琪垂首應了聲「是。」
七巧藏不住心思,怨氣沖天說了句︰「小姐既覺得她有問題,還把那麼好的鐲子舍出去?」
衍笙說︰「你這丫頭,什麼時候能收收這不管不顧的性子,眼光莫要那麼短淺,金錢能買來的,那就不值錢!左右不過一件東西,東西不就是用來舍的?」
七巧嘟噥了句︰「那也要看舍給誰,若是連琪姐姐,我沒有半分意見!」
連琪喝止她︰「七巧!」
衍笙一笑︰「你倒是重義氣,曉得為姐妹鳴不平!是我平日太過縱容,致使你上房揭瓦來了!」
七巧委屈地叫了聲︰「小姐,我不敢!」不由得淚花閃閃。
連琪為她說好話︰「小姐,你不要責怪七巧,她年紀還小,一時想不明白,允我慢慢來開解她。」
衍笙不至于真跟丫頭們置什麼氣,用絹子擦擦嘴角,說︰「罷,快別哭了,這次展會你跟著去吧。」
七巧立時破涕為笑,抹抹淚說︰「謝謝小姐,」又一派天真搖著連琪的手臂說︰「琪姐姐,對不住你!」
連琪一听,不依了︰「小姐剛才還說太縱容她,不過轉眼便忘了!」
衍笙說︰「你有更重要的事做,讓麟兒與女乃娘單獨留在園子里,我不放心!」
連琪說︰「不是有先生和慧夫人嗎,外加你給的護身符,有誰敢為難他們,小姐,我也要去!」
她不耐煩地蹙眉︰「先生也得跟著去。你是我的人,他們多少會有所顧及,不敢生事!讓你留你就留,哪那麼多費話!」
連琪只得閉嘴,七巧鼓起腮幫子,瞪圓眼楮,晃著腦袋沖她做鬼臉,連琪氣急敗壞地告狀︰「小姐,你快看看這個臭丫頭!」
衍笙不理睬,說︰「都一邊兒玩兒去,還讓不讓我吃飯?!最多答應你回來捎些好東西!」
連琪道︰「說白了,小姐還是偏心罷了!」一撩簾子閃身出去。
衍笙停下筷子,問七巧︰「我偏心嗎?偏心誰,你?」
七巧咬住唇,歪著頭想了一想,說︰「我猜,她指的應該是,曲嫻吧!」忍著笑,躲出去。
衍笙啪地拍下筷子,氣得大嚷︰「死丫頭,一個比一個白眼狼!我對你們哪個不好!沒良心的!」
她吃過飯去花園散步消食,玫瑰、牡丹均已打果,木芙蓉與十八學士正艷冠枝頭,金菊依然淡淡不事招搖,偏是角落里的秋海棠,獨個兒燃起火焰,很有幾分不燒盡熱情不肯罷休的味道。
轉過桂樹的高枝,方听到亭子里棋盤落子的聲音。
阿福正與慧雙對弈,韞兒矮小身子半趴在石桌上,眼楮骨碌碌左瞟右瞟,儼然一位觀棋不語的小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