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軒陰沉著眼眸,只是失神的看著她的眼楮。從剛才李衛扶著她進來,他便覺得奇怪,現在他才發現,那雙沒有光華的眼楮如此空洞茫然。那不是他所熟悉的那雙眼楮,不是曾經讓他一眼過後便再也不能忘懷的眼楮。她到底怎麼了?
沒有出聲的輕輕挪動,她的眼楮依舊空洞的看著原來那處地方。一瞬間,他本已是萬念俱灰的心忽然間就裂開了縫。絲絲的疼痛叫他紅了眼眶,那蠱毒明明沒有了,為什麼,心還會這樣,這樣的痛。
可惜,郁錦再也看不見他的痛楚。
半刻的沉默,郁錦以為他不屑回答她的問題,微微嘆息,她輕喃「如果醒了,為什麼還要害曹淑華,為什麼還要這樣糊涂的賜良王兵權?懿軒,你到底在想什麼?」
懿軒緩緩走近她,站在她幾米的地方再不用任何偽裝的盯著她。郁錦看不見,這一刻她對面的男人,眼中早已經蓄滿了淚水。
低啞絕望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我是帝王,我厭惡曹淑華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以?良王是我的親弟弟,不要說他想要兵權,就是他想要這江山我也可以給他,有什麼不可以?我厭惡了清君,厭惡了疲憊的帝王生活,厭惡了宮廷的約束,厭惡了大臣們嘮叨的煩躁,我厭惡了一切,我是帝王,我有什麼不可以。看見了麼。這才是我。你那樣痴心的人其實是這樣自私、懦弱、昏庸、無能!」
郁錦不可置信的看著書架的方向,緩緩就有淚水流淌出「不,你不是,你忘記你當初的誓言了,你忘記要傾盡全力讓大周盛世而行了麼?你忘記的你對我說的,你要做最清明的君王?你忘記了……」
懿軒不等她說完,已經再也忍不住的咆哮起來「對,我是都忘記了,全部、統統的都忘記了,
現在我不想在做清君了,那對我的人生沒有一點意義了!還有你,郁錦,我也忘記了,一點也不想在記起了,你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叫我如此厭惡。不要再提從前,不要再試圖用那些話語打動我,沒用!沒用了!我對你,再沒有半點的情誼可言,這一世,無論你再怎麼做,我也絕不可能再對你有一點的動心。你永遠永遠的死了這條心吧」
郁錦怔怔的,淚水從她空洞的眼窩滾燙的流滿了臉頰,良久她才用輕的幾乎听不見的聲音說
「可是,我忘不掉啊……懿軒,我忘不掉,怎麼辦呢?都怪你從前對我太好,都怪你從前那樣寵著我,現在,這樣痛了,可是我還是不能忘記,怎麼辦呢?我是不是太沒用,讓你這樣辛苦?不如,你殺了我,這樣,我們兩個人都不會再這樣痛了,好不好?」
懿軒無力的閉眼,虛弱的只有扶住紅木條案才能叫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勢,無聲的,滾燙的淚水刺破了他所有的堅強。
郁錦微微動身,緩緩的模索著向那排書架走去,她想去模一模那個人,想去再次感知他的溫度,或許,一個緊密的擁抱,他會了解她的心意。
懿軒痛苦的搖頭,那茫然的模索仿佛比千軍萬馬更為可怕,他懦弱的後退,直抵在書架最拐角的地方,緩緩的蹲抱住自己的雙臂蜷縮起來。痛苦中,他吸氣倉皇的高叫「來人,把皇後帶出去。快來人」
李衛驚慌的挑了簾子進來,看見這一幕怔了怔,轉瞬反應過來急急走到郁錦身邊,輕聲說
「娘娘,老奴扶您出去吧,您……您就不要在讓皇上為難了……」
郁錦空洞的掃過書架拐角的一團黑影,良久,微微閉眼,便有滾燙的淚水滾落下。再睜眼,她的聲音透了堅定「今夜家宴,我要出席。若你不允,明日,便是我的忌日」說完,不等懿軒任何回話,她轉身,一步一步,沉重的留下一團背影給他。
直到李衛再次返回內閣,懿軒依舊是那樣蜷縮的姿勢,如一匹受傷的狼,獨自舌忝著傷口。這個時候,李衛應該是讓他獨自去收拾自尊的,可是他偏偏不甘的說「皇上,娘娘的眼楮瞎了」
他說的那樣直白,說的那樣清晰,如一根針扎進了心里。他也本該是暴怒的叫他滾,可是他確選擇了將頭埋與臂彎痛哭失聲。
「她為什麼要這麼傻,為什麼要這麼痴,我不值得,我不值得,郁錦,你叫我對你怎麼辦?……你知不知道,沒有你……。這人間,這皇宮,是多麼荒涼啊……。」……
本就陰沉的天空,隨著午後結束,越見的暗了下來。西風仿佛更急了些,打在窗欞上噗噗作響。坤寧宮寢室里,郁錦對著銅鏡仔細的一點一點綰起自己的頭發,安若碧珠在旁邊悲傷的伺候著。
娘娘不是頂美的佳人,可是紅唇柳眉也有著一番說不出的味道,仿佛就如紙人上了濃重顏色,虛幻的頹廢的美。只可惜她自己看不見她的樣子,也許這樣濃烈的妝容,今生也就只有這一次了而已。
最後一支鳳釵插好,郁錦茫然的看鏡中自己,半刻才輕輕問「我好看麼?」
安若的眼眶莫名的泛紅,握了握手中的象牙梳才有了力氣回她「好看,娘娘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也是天底下最美的皇後」
郁錦淺淺的輕笑,緩緩拂過身上的金絲銀線6疊大紅華服無意識說「女為悅己者容,我向來穿的太素了些,今日,希望懿軒可以喜歡」
碧珠捂著嘴無聲的抽泣。安若輕輕的側了臉。
郁錦空洞的側頭去看那扇門扉,汪華為何還不回來?就這樣寂靜的看著,也就是半刻功夫,門扉外終于響起了汪華的聲音。
汪華從門扉進來時那雙眼楮已經腫的如桃子樣,錯眼看見坐著如金身菩薩般的娘娘,本已經忍住的淚又如雨下。不等郁錦問話,汪華便再也忍不住的跌跌撞撞沖到她面前,噗通一聲跪在她腳下,雙手死死抱住她的小腿,哭的撕心裂肺般狼狽。「娘娘……奴才求求您……求求您讓奴才去吧,奴才拼了這條命也會殺了他……娘娘,您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啊……您什麼也沒有了,不能再沒有性命了,娘娘……」
郁錦悲傷的微笑。她就知道,汪華一定是可以辦成功的。這麼些年,他的機靈他的聰明,她都知道的。現在,再沒有阻礙了。
安若和碧珠憤怒痛苦的看著汪華,他最終還是衷心與娘娘,連一絲的希望也不留給她們,這一刻她們多麼希望,汪華是從來沒有如此衷心過的。也幾乎是同時,安若和碧珠也跪在了她的腳邊,淚如瘋狂的泉水涌過,嘶啞絕望的聲音焦急的響起「娘娘……讓安若去吧,安若的眼楮好使……一定會…一定會殺了良王的,求求您娘娘……
「不,娘娘,碧珠去,碧珠的力氣大……娘娘,碧珠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沖動,絕對不魯莽,您不是向來疼愛碧珠麼,娘娘,這一次,碧珠求求您,讓碧珠去吧……娘娘不再了,碧珠也不想在活了……娘娘……」
悲痛的聲音和著西風撲打窗欞的蕭瑟,化成一首沒有音符的悲壯樂曲。這里不是戰場,確有著誓死保衛大周的心。這里沒有將軍,確有全天下最美的皇後。
良久郁錦無神的眼眸滾落一滴淚,緩緩掃過三個影子淺淺微笑「我郁錦,一生命運多舛。襁褓中遭遇九族滅頂之災,幼年里流浪顛沛痛失親母,稍微幾年安穩,郁秀的心口痛又累及家徒四壁貧窮苦難。如果是這樣,我也是高興的。可是一夜屠村,我失去了至親的父親,那個擁有溫暖懷抱賜予我生命的父親,那個時候,我本就應該死的。可是我沒有死,因為郁秀還在……因為,我遇見了懿軒。原來從前的那些苦難,只為了今生與他的相遇,原來我所有的不幸,只是為了因為要承受這普天下最大的幸福。可惜,是我的福太淺,命太薄,這樣美好的情意,我終究載不動一生的。所以你們,也不要再為我難過,能這樣死去,我是心里高興的。至少,最後我也沒有辜負懿軒的這一片情。生亦何歡,死亦何憂,只要心中長存,或許,死亡也不是最後的離別」
停頓半刻,郁錦再一次輕輕的開口「日後替我謝謝秋如衛,這樣的時刻,他還能冒死給我傳遞匕首,他的忠心皇上絕不會看不清楚。而我,也不會辜負他這番忠烈之心。時辰不早了,你們听,我仿佛听見那頭已經飄來鼓樂的聲音……汪華,匕首,給我吧……」……
祺瑞殿
偌大的富貴至極的殿堂,此時歌舞升平一片奢靡風情。正上方3層台基上,是皇上皇後並坐的黃花梨四角長宴台。台基之下,是5米寬鋪著厚重的繁華圖樣地毯,舞姬翩翩的身影每一下都如繁花落幕。左右手兩側,是紅木四角雕獅子紋的宴台,每一側都足足有三排。再往後,是巨大的紅漆攀金龍的抱柱,抱柱與抱柱之間是十彩琉璃金的珠簾帷幔,立式的宮燈密集的光亮下,反射著璀璨耀眼的光芒。而那光芒之後,則是司音坊眾多的樂工。有彈箏的、有打編鐘的、有吹笛的、有彈琵琶的等等,等等。
現在,所有人都到齊了,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音樂陡然靜止,遠遠敞開的門扉處,隨著太監唱腔的落地,皇後6疊大紅華服加身,梳著最端莊的雙環髻,展翅的鳳冠置于額頂,那鳳冠尾部的金珠密集垂與額前,正好擋住了那因為長久的磕頭劃破的地方。耳垂,是金玉垂墜泛著奇異光芒的寶塔墜。眉心,是一抹紅似血的淚珠印記,乘著她蒼白如紙的肌膚,刺目的有種妖異的美艷。
她的臉頰,原本豐潤的鵝蛋現在只帶著些瘦削。她的眉,是長長的標準的柳眉,沒有山峰的戾氣,沒有濃重的渲染,淡淡的,確溫柔多情的舒展著。她的眼楮,黑白分明空洞的盯著世界的繁華,她的唇,如烈火般將她整個人最大程度的綻放出濃郁的顏色。
逶迤的外袍拖地2米,寬大的水袖因為她的中規中矩將兩手握與月復部而下墜在身側,她的左右手上,帶著金瓖玉的龍鳳鐲。縴細的白脂手腕就要套不住那寬闊尺寸。內里的交領裹裙,腰部是2尺的寬腰帶,上面用金絲繪制著百鳥朝鳳圖,下墜著五彩的玉石及皇後魚袋。微微邁步,便顯出同色的瓖金玉的鳳頭鞋。
她緩緩的一個人獨自向著那方正殿走去。如行走在無人的戈壁。金色的首飾金色的絲線,在宮燈的照耀下,奇異的反射出金色的光暈將她的整個人朦朧的罩住。
她的臉上是無人懂得的從容微笑。
大殿的所有人因為這笑容及那虛幻的美感震懾。其中,最為震驚的人,正是良王!
良王身穿湖綠色麒麟獻瑞常服,長年的習武練兵曬的不止那一身肌膚泛著健康的蕎麥色,更有讓王室子嗣羨慕的魁梧高大。還記得,從前郁錦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實在不敢相信他居然會是玨炎的同胞兄弟。一個母親,確生出這樣兩個天差地別的孩子。
良王有著鐵血硬漢的所有標準。濃眉,唇邊一圈短短的胡子,稜角堅毅的臉頰,狹長的鷹眼如炬。他也有著王室子嗣的驕傲,只是不同與懿軒和福王的內斂,他的驕傲是張揚傲慢的。
所以便注定了,從初時,郁錦便不喜歡他,同樣的,良王對于面前這個女人也充滿不屑的怨念。只是今日,這恨和不屑中,還有著深深的疑竇及微微的慌亂……
沒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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