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管理室,周夫子面帶微笑安坐著,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竇脂顏。
真是越看越歡喜,雲山書院開院十年來,在他教授過的所有學生中,每一屆均有令書院為之驕傲的人中龍鳳,他們有的在朝中為官,有的成為一介名儒,這是雲山書院的資本。
書院每屆報名的學子多不勝數,玄極子和他都要仔細考核,以保證他們個個都能成才。本來,這次玄極子未經他的同意就推薦竇脂顏來,他是很不高興的,尤其是見到這個竇脂顏居然還是個稚氣未月兌的少年,更是不滿。可如今看來,郡侯大人的眼光是多麼的獨到,竇脂顏,將來必成為輔國之賢才。這樣的學生,當老師的能不喜歡嗎?
顏兒講完自己的請求,發現這位夫子笑眯眯的望著她,沒有絲毫的反應。
「夫子,夫子——脂顏說完了。」
「哦——」周夫子回過神,和顏悅色道︰「剛才你說的為師都明了,梁山伯病重多日,我們書院確實當去探望探望,你們是同窗,關心同窗同學正是為人仁厚博愛的表現,為師很贊同!不過,我看你還是找一個人與你一同前去吧。牧梁縣路途遙遠,你一個人去為師不放心。」
「謝謝夫子關心,我想可以讓廿朝安與我同往!」脂顏見周夫子應允了,忙鞠躬回道。
「恩,行!廿朝安文武雙全,與你同行甚好!」周夫子點頭。
一白一黑兩匹駿馬並行在寬闊的官道上,兩側高高的林木如威武的戰士,牢牢守衛住自己的一片疆土,車蓋似的的樹冠遮蔽住強烈的日光,紅日從東方漸起,此刻已經掛在半中天了。
「脂顏,能這樣與你並騎而行,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廿朝安歡快、愉悅,抖抖馬韁,黑馬緊踏幾步,趕上脂顏的白馬,兩匹馬的馬頭並齊,黑馬不安分的用下頜踫了踫旁邊的白馬,輕輕的甩了甩前蹄。白馬倒安穩,自顧自的馱著主人悠悠甩著四蹄,不理會旁邊黑馬的撩撥。
脂顏瞧瞧廿朝安座下的馬正朝著自己的馬獻殷勤,覺得可笑,「連坐騎的秉性也和主人一個樣。」
「是啊,我真羨慕自己的馬呢——」眼光溜到顏兒身上,用力拽拽馬韁繩。
「喂,廿朝安,你別整天陰陽怪氣的好不好?我這次帶你來是因為你比較了解情況,不會壞我的事——」
「我當然知道,讓我暫時幻想一下總可以吧?」
「幻想也不行,胡思亂想更不行!」右手緊拉韁繩,「駕——」白馬猛的躥出去丈許,兩個人又拉開了距離。
梁府大門外依然冷落如初,連這個梁老頭病了也無人來探望,可見這個老頭的人緣是多麼的差。這樣的人偏偏還自以為是,絲毫沒有自知之明,活得一世糊涂,再活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脂顏利落的跳下馬,上前叫門。
開門的家丁仍是先前那個,「還是你,老爺說了,不歡迎——」話出半句,他的眼楮就落在了脂顏手里舉著的兩錠銀子上。
「我們是代表雲山書院來看山伯的,快帶我們進去吧。」
「好,好,好。」守門人點頭哈腰,連說了幾個好字。
「你怎麼知道他認錢不認人?」廿朝安小聲問顏兒。
「上次來梁府時,就見過這家丁。對主家少爺態度冷漠,做事敷衍塞責,再加上梁老頭那剛硬古怪的性格,哪個家僕是真心為他的?!其實說來,那老頭也怪可憐的。」顏兒冷笑,「所以,我來送他升天,讓他去極樂世界弄明白活著的道理。」
大廳門外,梁老頭拄著拐杖站立著,臉色蒼白,嘴唇青紫,越看越像一截枯朽的老樹樁。
「怎麼是你?雲山書院派來的人是你?!」梁老頭又驚又氣,哆嗦著點著拐杖。
「御史大人別來無恙,脂顏這次奉書院周夫子的差遣,特來探望山伯。」顏兒非常恭敬的彎腰施禮。「不過,現在看來,不但山伯病重,大人病的也不輕啊——不是得了什麼暴癥吧?」
「雲山書院廿朝安拜見梁伯父。」廿朝安趕緊上前,也深施一禮。
「不必多禮,既是山伯的同窗,請里邊就坐。」老頭轉身進了大廳,看也不看脂顏。
三人分賓主落了坐。有家人過來上茶,卻只上了廿朝安的茶,讓脂顏坐了冷板凳。
「伯父,書院的周夫子擔心山伯的病,不知山伯可好些了?」看梁老頭和脂顏之間暗潮洶涌,廿朝安打算探望完山伯趕緊離開。
「牛全,你帶廿朝安同學去看少爺,記住只在門外說幾句話就可以了。」梁老頭吩咐,說完甩過頭,拄著拐杖站起來要走。
顏兒朝廿朝安使勁擠擠眼,意思是讓他趕緊出去。
牛全領廿朝安離開後,脂顏立刻站起來。「大人,這麼快就走嗎?脂顏有話還沒說呢——」伸手攔住要離開的梁老頭。
「大人可收到脂顏著的書?這次錦繡書局的新書能這麼快就面市,多虧大人幫忙。《生死蝶戀》的售賣空前火暴,故脂顏贈一本與大人以作留念。」
「婬詞穢語,滿紙婬詞穢語!」梁老頭激烈的咳嗽著,點指脂顏。
「大人差矣!連書院周夫子均稱贊脂顏所著《生死蝶戀》文筆優美,故事引人入勝呢。」顏兒悠然在大廳踱著步子,「而且,書院同學都想知道,《生死蝶戀》里的梁山伯與御史大人的兒子梁山伯是不是一個人?大人以為呢?」
「奸佞小人!奸佞小人!」老頭氣急敗壞,雙唇哆嗦,話也說不利落了。
「大人病重,可能不了解,關于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如今已經街頭巷議了,大家都同情這對有情人,痛恨那從中作梗者,更怒罵那嫌貧愛富的祝家父母呢!」
顏兒頓了頓,見那梁老頭竟氣憤的端不住茶杯,一杯茶豁然撒在桌上,順著光滑的桌面「滴滴答答」淌在腳下。
「剛才大人說脂顏是奸佞小人,奸佞脂顏可不敢當,奸佞者都是陷害忠良、讒言害國的——脂顏年幼無知,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若說脂顏是小人,脂顏倒勉強當的。本來嘛,大人曾經是御史,若想編排誰的錯處很容易的,雖說現在不是御史了,可大人說脂顏是小人,脂顏就是小人。而且,脂顏不但是小人,而且是——」顏兒慢慢轉過身,弄散了頭上的男子發髻,嫣然一笑。「大人看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梁御史雙眼發直,渾身篩糠似的抖動,說不出一個字。
「大人上次說是有無恥女子纏住山伯,豈不知那無恥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脂顏呢——山伯為人忠厚善良又多情多義,脂顏喜歡的很。」
掩嘴俏笑,一對水眸,可不是女子嗎?!
「大人說討厭蘭姐姐,可是又私下里收藏了蘭姐姐的面紗,我猜大人是對蘭姐姐有意,所以才會阻擋她和山伯的婚事!如今,脂顏說出這個秘密,是想告訴大人,若是不嫌棄,脂顏也願意侍奉大人。脂顏自比蘭姐姐,面貌也是不遜的,大人以為呢?」嬌柔的走到梁御史面前,手微搭上梁御史的腰。「不過,聖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脂顏又是女子又是小人,怕真的很難養呢——」
梁御史只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一股咸熱涌上喉頭。「妖女——」只說了這兩個字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