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院不到一個月,顏兒得到了消息︰梁御史駕鶴歸西了。
這個老頭果然有個性,人家周瑜也要被諸葛亮氣三回才肯升天呢。梁大人你今生業已滿,就安心到天堂去享樂好了。心里默默叨念兩遍,顏兒決定帶蘭兒去牧梁。一是代表書院去悼念一下,二是讓蘭兒去安慰一下梁山伯,三呢,去送送那梁御史,也算自己做事圓滿。
「怎麼?那梁御史死了嗎?沒想到,報應的這麼快。」蘭兒听說這個消息,十分驚訝,「那山伯一定很傷心吧,梁家以後就靠他了。」轉念想到梁山伯,神色又有些黯然。
「所以,我帶姐姐去看看他,此刻山伯定是需要你的。」
「這樣行嗎?」蘭兒有些猶豫。她和山伯雖有情,但畢竟未成親,如果就這樣參加梁御史的葬禮,怕是被人詬病。
「怎麼不行?我說行就行!」顏兒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蘭兒的手就往門外拽。直接拖上了馬車。
牧梁縣大街上,遠遠的望見一隊人手舉白幡,僧人高聲誦念著安魂經,聲音高低起伏,傳遍整條街道。
隊伍最前方,梁山伯身披重孝,折疊寬大的孝帽幾乎掩住他的整個額頭。孝帽下的整張臉憔悴灰黃,雙眼無神。盡管父親一直不滿意這個兒子的表現,對他冷喝熱諷,可如今突然撒手而去,那血濃于水的親情驟然激發出的巨大悲痛還是讓他無法安枕。
梁山伯是孝子,他知道父親的脾氣,父親一生得志,天命之年突遭打擊,因得罪新皇而被迫辭官,耿直剛硬的他怎能不耿耿于懷?
作為梁府的獨子,梁家的後人,以後,他就將撐起這個家,承擔起父親的責任,經管家業。
「山伯——」看見梁山伯的樣子,蘭兒無法抑制自己的心,突然從轎內奔出。顏兒也趕緊下馬。
「脂顏,蘭兒,你們怎麼來了?」梁山伯乍望見二人,驚訝道。
「听說伯父仙逝,我帶蘭姐姐來送送他老人家,山伯,你要節哀啊——」脂顏抹抹眼角。「你不在家守靈,這是做什麼呢?」
「脂顏,不知為何,爹爹始終不肯閉眼,如今已經過了三日。很多辦法都用了就是無效。」梁山伯痛苦地低下頭,「巫師說是有游魂野鬼在旁作祟,勾住了父親的魂魄,今日才請僧人做法將野鬼驅走,好讓父親他老人家安然上路!」梁山伯聲音嘶啞,淚順流而下。
「山伯,伯父死不瞑目定是有什麼事情放心不下,哪有什麼野鬼游魂。脂顏自幼學了些通靈之術,你若信的過我,讓我去送伯父上路。」
蘭兒疑惑,顏兒從小痴傻,哪里學什麼通靈術了?她真的能讓梁御史閉眼?雖有疑問,蘭兒也並未詢問,她知道顏兒做事有分寸,當下跟著一行隊伍回到梁府。
大堂內安置著一口紅館,棺木呈三十度斜放著,面對門的一面撰著黑色的「壽」字。棺木沒有蓋。
顏兒上前去,點燃四支香火插進香爐,雙膝著地,躬身拜倒,叩了四個頭。站起身,來到棺木前,定眼瞧去。
梁老頭面如土灰,唇色暗紫,雙手垂放身側,一身黑色的壽服下更顯得身材枯干。想起先時他還氣咻咻的罵人,今日卻躺在了這里,顏兒慨然長嘆︰人的生命爭如一根燃燒的燭,在燃著時鮮明光亮,一旦生命走到最後盡頭,便是這般油枯火滅淒然苦淡。可笑他生前還如此的執迷不悟。
盯住那一雙大睜的雙眼,眼珠是定住的,毫無光影的反射。你還不肯走嗎?顏兒心中暗道。「山伯,你帶她們出去,誰也別進來!」顏兒對著靈前的女人說。
俯身,將自己的臉湊近梁老頭的臉。輕輕啟聲︰
「大人,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大人這一走是去天堂安樂,俗世的這些干擾還有什麼放不下?山伯飽學成才,日後定成為國家棟梁。如若大人是不放心脂顏,那就更不必了,山伯與蘭姐姐感情篤厚,脂顏怎麼會與蘭姐姐爭人呢?!」
脂顏說話的氣息輕輕的拂在老人的臉上,只見那死去之人的臉色從土灰慢慢變回土黃,隨著脂顏的話音落下,老人圓睜的雙目慢慢合攏,竟閉上了。
哭號聲重新響起,梁御史終于閉上眼走了,讓梁府內所有人的神經都緩下來。拍著棺木一頭痛哭的幾個女人是梁山伯的姨娘,老人死了她們也失去了依靠,一個個皆哭的聲嘶力竭。
哭喪是女人的天分,其實,哭喪之人多半不是哭死人,而是哭活人。
顏兒看著看著,覺得無趣,扯住梁山伯的手,「如今三日停喪已過,天氣炎熱,不好再放,今日就下葬吧——」
「是,脂顏今日幫了梁府的大忙,山伯感激不盡!」梁山伯雙目通紅,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悲傷。
「還有,喪事過後,山伯你盡快將家中這一批僕人辭退,另選一批。」想了想,又道︰「伯父亡故,你是要守孝三年的。三年內不能談婚論嫁,但蘭兒對你之情此生不渝,你不要負她。否則——」
「脂顏放心,山伯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如此甚好!」
浩蕩的送葬隊伍緩慢行進,抬棺的十二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身後是身披僧衣的一百名誦經的僧人,再後邊是梁府的女眷,再後邊是招魂幡喪事棒金童玉女紙車紙馬等等。迤邐行來,拖拉近兩里。
「放——」隨著喪事主事巫師的一聲高呼,那紅棺木隨著木架緩緩滑動到幾丈寬兩丈深的坑內。梁山伯將第一鍬土填上。
梁家墓地內,哭聲乍起,黑色的紙片飛揚。
牧梁縣的梁御史亡故了,身處悲痛中的梁山伯不能再繼續留在書院讀書,雖然離畢業還差幾個月,但梁山伯不能等到畢業了,他的求學生涯以父親的去世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