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妖妃,脂顏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贏得了這樣一個稱呼,她當然要趁熱打鐵了。可是,她的鐵還沒開打,一個並不被期待的生命忽然宣告來到。
這是新的一年了。
「歸五,這一年,董瀾青來了幾次後宮了?」坐在院子里看著煙花燦爛的夜空的,還是只有脂顏和無天。
這已經是龍年的春節。
今年,連小順子也被脂顏轟走了,攆著他到御膳房去幫廚,目的是學幾樣脂顏愛吃的小菜。這段時間,脂顏夜里常感覺到饑餓,可不能總要求御膳房里十二個時辰都候著,所以,還是用自己人妥帖些。
「回娘娘,今年一共來了五次。有三次是奉命,有兩次是自己回來的。」歸五搓著手,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寒冷些,鼻中充斥著鞭炮濃烈的火藥味道,呼出的氣息也隱隱凝成白色。
「好,再等等,時機成熟我們就可動用他了。」脂顏擺擺頭,「我最近常感乏力困倦,大約是久不習武強身的原因,今夜,師兄就陪我練練吧!」
兩個人說動就動,便在鳳鸞殿上比劃起來,無天當然是點到為止,他明顯感到了脂顏動作的遲緩。
可看脂顏,似乎是在拼力,逐著自己的身影前後尋找著機會進攻。本來,無天的輕功就比脂顏好,脂顏再努力也不可能取勝。
看她的臉有些漲紅,氣息也不穩,無天趕緊站住。「脂顏,不要勉強自己了。」
「沒事,就是有些頭暈。」脂顏說著,眼前一黑,身子向前一撲,整個人摔到了無天的懷里。
無天的太監宮服散發出皂角的清新氣味,一雙胳膊攬住她的身子,那是一個如此溫暖的懷抱,讓她竟有些貪戀。
「脂顏,你怎麼樣?」
「真是不中用的身子,要是行雲師傅見了我這樣,肯定又得黑著臉不說話的瞪人。」脂顏從那懷抱里坐直。「師兄的輕功怕是都超過行雲師傅了。」
「師傅曾說,我渾身骨骼輕奇,輕功飛行之術定能達到武學巔峰。」師恩難忘,對無天來說,流行雲絕不僅僅是恩師,更是嚴父。
脂顏沉默了,在這樣一個新舊交替之夜,她久沒有想師傅,她以為她都快忘記師傅了。
當夜,脂顏忽然間嘔吐的厲害,吐的翻腸倒胃。歸五去請了御醫,在旁邊伺候的小順子嚇的臉色發白。淑妃娘娘入宮已近兩年,幾乎從未生病,在奴才們的心里,淑妃有著柔弱的外表,卻是無比堅強的心志,連御醫院的那些大夫都納悶,淑妃娘娘的身體難道是鐵打的不成?
這一次,御醫們終于有了一展伸手的機會。
還是那名老御醫,這是他第二次給娘娘看病。進門跪地請安,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上一次他見的是史官,這一次見的是貴妃。
脂顏躺在床上,一張臉變成了土黃色,氣力已經被抽走了大半。「黃御醫坐吧——」伸出胳膊,讓那老御醫搭住自己的脈搏。
黃又全,御醫院院長,祖上三代都是風烈國的御醫,可以說是御醫世家出身,精通醫術。他將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脂顏的脈上,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沉洌到平靜再有些欣然。「恭喜娘娘,是喜脈,娘娘有了龍裔。」
「你說什麼?」听聞這句話,脂顏差點從床上滾下來,手抓住床欄。
「娘娘這是害喜,飲食上注意清淡些,忌食刺激性食物就好了。」黃又全看淑妃似乎過分吃驚了些,又補充道︰「娘娘二八年華,有了龍嗣才能固寵,臣恭喜娘娘了。」
這麼大的喜訊,其他宮中嬪妃肯定是要打賞的,不過,黃又全知道,這個淑妃娘娘性情難以捉模,所以他早也沒存著邀賞的心思。整理了一下用具,準備告退。
寢室的門被人關緊了,一把冰涼的刀刃橫在了黃又全的脖子上。
脂顏頹然的躺下,腦袋里一片空白。
無天面帶憂慮,看著脂顏,她本來土黃色的面色乍然蒼白如紙。他張開嘴,想說句什麼,卻又不得不闔上,抿了抿唇,眯上眼,手里的匕首一個橫推,被脅迫在腋下的黃又全立如一攤泥漿般癱在地上。脖頸處汩汩流出鮮紅的血,大睜著的一雙渾濁的眼透出永遠的迷惑。
這個為皇家醫了一輩子病的老御醫至死不會明白,他是為何而死了。
處理了黃又全的尸體,抹干淨地上的血痕,無天這才輕輕悄悄的來到脂顏的床前。辭舊迎新的鞭炮聲中,她等來了一個新的生命,無天知道等待這條生命的是什麼。
「師兄,有什麼辦法嗎?」脂顏盯著無天,第一次感到無助。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這個孩子是皇帝的,她不會留;可是,那也是她的,那是在她體內孕育生長著的一條生命。
淚,冰涼冰涼的,滲出眼角,她何必這樣問呢,問了又有什麼意義。她打從听到這個消息的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要怎麼做,她只是掙扎而已,掙扎著想要借助一點力量,讓她淹沒在仇恨里的心房少填充進一些罪惡。
這一次,輪到自己!
漫長的夜。新年守夜守的是希望,守的是明天,守的是一份憧憬。脂顏,守的卻是一張自縛的網。
鞭炮聲稀了,煙花湮滅了,脂顏的心重在冰冷中寂滅。
「除了找御醫院,還有什麼別的辦法?」眸子里不再暗染悲傷,一切重又回復原狀。
歸五趕緊縮回自己的雙手,剛才那雙手緊握著的是兩只冰冷的拳頭。在那拳頭里,有著鮮血淋灕的疼痛,那被堅硬的指甲劃破的手心里傷痕累累。所以,他必須握住它們,讓它們不要再把自戕的力量用在自己身上。
「我去找御花園的陶敏農,他會有辦法的,世間百草千花沒有他不認得的,也定能去了你的病!」無天說完,立刻從床前站起,剛才半跪的膝蓋此刻有些隱隱的麻痛。
陶敏農,御花園里的一名老園丁,熟識世界的花花草草,性格怪癖,不容于人。難得的是,卻與無天有著忘年之交。
當脂顏終于見到這位她早就听說過的老園丁時,盡管做好了各種準備,可還是被嚇了一跳。他頜下的花白胡須已經快齊腰了,左右纏繞,凝成各種形狀的死結。頭發更是蓬亂,可能是自己隨意拿花剪剪的,長長短短參差不齊,蒼老的不能再蒼老的一張臉,只有一雙眼楮是正常的,其余部位全都是黑糊糊的。
這樣的一個人能留在宮里這麼久,也真是奇跡了。
「娘娘可想好了嗎?」脂顏盯著他看的時候,那一雙眼也早已掃射過脂顏的身子。「娘娘已受孕近兩月,此時尚可為,如再拖延,必有危險。」
「老先生,是要用生引之法嗎?」
「對,生引比死引少些麻煩,況且,娘娘的身子虧氣、損神、耽耗心血久矣,死引並不適合。」
「我能知道,先生想用什麼藥草嗎?」
「換花草,搗爛以開水煮食,三日內分兩次服用,即可成功。」陶敏農說著話,用手指慢慢揩掉了身上的一小片烏黃的飯漬。
脂顏看著他的動作,突然又側頭嘔吐,一股苦綠色的胃汁鑽出喉嚨。